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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里,刘备、曹操、孙权、诸葛亮、周瑜……这些人的光辉传说,如恒星般嵌入了历史的天空;连环计、空城计、瞒天过海、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这些计谋折射着智慧的光芒,穿透时间的尘烬熠熠闪耀。   “内行”们无不希望自己能够从三国中有所收获,有所获益,但是,要读懂三国中人的智慧,明白三国中人的哲学,学习三国中人的计谋,谈何容易。   三国之中,汇集了我国几千年来的古代文明智慧,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要让大家从那么复杂、险恶、厚重的历史中一条条地总结出一些道理、一些哲理来,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那么,我们要如何做,才能轻松读懂三国呢?   越是个人的,越是历史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   想要读懂三国,首先就要读懂三国人物。读懂了三国人物,就有可能穿透历史的层层迷雾,揭开当时社会的种种谜团。   笔者有心着力描写一位人物,希望列位看官能够以此人一生的境遇而窥得三国的“全豹”,这才有了这本小书。   其实每一位三国人物的传奇经历,都值得大书特书,而笔者选择的人物,是列位最熟悉不过,却又严重忽略的。   这位“熟悉的陌生人”便是刘备。   序(二) 我看刘备   说到三国,有位仁兄战败后逃跑的能力之强,令人叹服。这位仁兄堪称三国时代的“跑步冠军”:论身手之矫健,他好比刘翔;论耐力之持久,他好似王军霞;滑溜至极,不管战事如何危急,对手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你都甭想抓住他。这一点,着实令人佩服。   说到这里,相信列位已经猜到,这位天王级的“逃跑专家”,便是汉末三巨头之一、蜀汉帝国的开创者——刘备刘玄德。   翻开史料,纵观刘备的一生,出现最多的字眼儿便是:“拨马回走”、“突围而走”、“慌寻走路”、“狼狈而奔”、“匹马落荒而逃”、“飞身上马,不顾从者,匹马夺路而走”、“两头无路,拨马败走”、“问之不答,加鞭而出”等等。 《三国演义》是站在他的立场写的,结果就数他跑得最快,其中独自一人匹马逃生的次数为最。只要能逃,什么老婆、儿女、兄弟、下属,尽可以不顾。当然,罗贯中之所以这样写,并不是为了丑化他,而是强调这些行为都是正确的。   跑,也是在乱世中求生存的一大法宝。   刘备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弱势,所以保命才是第一要务,打不赢就只有跑,不跑就被打死。逃跑是战败保命的最佳选择,而能够在第一时间逃跑,且成功率如此之高,说明刘备的逃跑水平非比寻常。   当然,笔者选择写刘备这位大家不算陌生的人物,并非着眼于他的逃跑或败绩。虽然他一辈子的确败多胜少,但笔者可以很负责地说:刘备是个传奇,不折不扣的传奇。   他出身于河北,成就于西南;他流浪过大半个中国(中原),与同时代三分之二的强者有过近距离接触;他亲身参与了汉末至三国的三大战役,历经无数凶险,却每每绝处逢生,是名副其实的乱世“不倒翁”。以这样传奇的人生,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罗贯中会如此钟爱于他,将他当作故事主轴了。   但刘备果真是“主轴”吗?这是纯粹的忽悠。列位不妨重温一遍《三国演义》,小说中的刘备的经历虽然是“主线”,但也仅仅只是“貌似”,他并非“主角”,只是充当了一个“平台”,带领读者进入各个精彩的故事段落,其本身的故事并非重点。   此外,他还得担负起配角的重大责任,以衬托其他主要角色的性格,包括诸葛亮的智、关羽的忠、张飞的勇、曹操的奸,等等。与那些个性鲜明的人物相比,刘备是名副其实的超级龙套,不必加引号。   近年来,拜央视“百家讲坛”所赐,历史成了大众话题,尤其是三国这段历史。不少学者、准学者们都企图为三国人物的小说形象翻案,其中尤以曹操为甚,一经翻案便成为大众偶像。列位不妨到互联网上搜索“曹操”二字,结果令人咋舌。据不完全统计,大概有百多本有关他的书籍。反观刘备受到的关注,却远不如曹操。同为一方豪强,这就是差距。   当然,曹操是三国时代的真强者,他的政治智慧、用兵谋略与用人手腕都毋庸置疑,成为偶像实属必然。不过,在笔者看来,刘备虽不显眼,却是整个三国历史中最值得探讨的人物。   撇开传统的“忠与奸”、“善与恶”、“英雄与枭雄”这种二元对立法,这位传奇皇帝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怎么在乱世的夹缝中,像小强一样坚强地存活下来的?他的“泥鳅功”又是如何练成的?   对于以上疑问,笔者参照《后汉书》、《三国志》、《华阳国志》等相关史料,加上自己对历史的解读与想象,为这位传奇人物的一生做了一次比较完整的描述。   这里需要说明:   一、笔者并非专业历史学者,写的虽是史实,但不可避免会加入个人的主观解读和一些比较夸张的戏剧效果。   二、为行文顺畅,本书不特别引注史实出处。不过大致上不出《后汉书》、《三国志》以及其注释所引用的文献范围,时序上大部分参考《资治通鉴》,但部分排序不合理的地方,笔者会自行调整。   三、在叙述中,有很多记载在时间或真实性上有争议或冲突,本人将依照叙述的方便加以裁剪。   下面,就让我们进入刘备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一回 大风起兮   祖宗问题   首先要交代男一号的背景资料。   刘备,字玄德,生于东汉延熹四年(公元161年),户籍所在地为幽州涿郡涿县,也就是今天的河北省涿州市。据《三国志·蜀书》记载,刘备身为西汉景帝之子的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换言之,刘备出身宗室贵胄,细排下来,当今皇上还得叫他一声“叔”。   皇上对他一口一个“皇叔”地叫着,这辈分,大得有点吓人。   事实是这样吗?   现代作家刘少卿所编的《刘氏新族谱》中,刘备是中山靖王刘胜第十七代孙。   从刘胜到刘备的谱系是:刘胜(中山靖王)→刘贞(陆城亭侯)→刘昂→刘禄(漳侯)→刘恋(沂水侯)→刘英(钦阳侯)→刘建(安国侯)→刘哀华(广陵侯)→刘宪(缪水侯)→刘舒(祈邑侯)→刘谊(祈阳侯)→刘必(原泽侯)→刘不疑(丰灵侯)→刘惠(济川侯)→刘雄→刘弘→刘备。   这是一种最常见、最流行的中山刘氏谱系。当然,全国各地的中山刘氏族谱时有所见,但大都只是与上述略有出入罢了。   在这里,笔者要向那些为了填补自刘胜到刘备谱系空白而点灯熬油、茶饭不思、绞尽脑汁的族谱编纂者们致以安慰性的敬意,并且遗憾地告诉你们,这些流传了很久的谱系,基本上都是错误的。   为什么这么说?其实很简单,虽然正史上没有开列刘备历代祖先的名号,却间接指出了从刘胜到刘备的传递代数。刘备的皇叔身份,这想来应该是不假的,然而也正是这声“皇叔”道破了天机。   要知道,古代的称呼,尤其是在皇室,可不是闹着玩的,得严格按辈分来叫。既然刘备是献帝的叔父辈,而献帝刘协出自长沙王刘发一支,从刘发到刘协共有十三代(史料记载),中山靖王刘胜与长沙定王刘发又是兄弟,那么刘胜到刘备应该是十二代。   这不是数学问题,是常识。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想来想去,归根结底还是《三国演义》惹的祸。   请列位翻开《三国演义》,第二十回“曹阿瞒许田打围,董国舅内阁受诏”中写道:“献帝设朝,操表奏玄德军功,引玄德见帝……帝教取宗族世谱检看,令宗正卿宣读曰:‘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备乃刘弘子也。’帝排世谱,则玄德乃帝之叔也。”这里的记载与刘少卿所编《刘氏新族谱》只差一代。 《三国演义》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影响之深远,不是简单一句“家喻户晓”或“经久不衰”所能够概括得了的。也正是借着它无穷的生命力,中山刘氏的世系得以如此广泛地在全国刘姓中传播。   至于《三国演义》中这段中山刘氏世系记载出自何处,就只能问罗贯中老先生了,而老先生早已仙逝,这答案自然就成了谜。也就是说,有关刘备的族谱,除了基本可以确定的那几位,其他人都是一笔糊涂账。   糊涂归糊涂,故事还得继续。   话说当时刘胜的儿子刘贞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因此也就有了涿县刘氏这一支,然而这位陆城亭侯大人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实行削藩政策,以“酎金成色不足”为借口,废除了大批同姓诸侯,史称“酎金失侯”事件。很不幸,刘贞也在下岗名单中。   所谓“酎金事件”,完全是一场政治阴谋。   当年汉武帝颁布了“酎金律”,要求分封的王侯在祭祀宗庙时必须上缴十足真金,成色差一点,就削你的爵位。结果上百王侯的爵位因此被剥夺,成了平民。   汉武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巩固江山。要弄明白这件事,时间得往前捯。   武帝的曾祖父高祖刘邦当年封了好多王(刘姓王),结果到了汉景帝这会儿出事了。吴王刘濞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七国之乱”,虽然很快被平定,但那么多王在周围虎视眈眈,这不等于在皇帝身边埋了好些颗定时炸弹吗?搁谁谁都受不了。   于是到了汉武帝这会儿,他颁布“推恩令”,规定王的嫡长子(正妻所生的长子)继承父亲的爵位,而庶出(小老婆所生)的弟弟们则一律封侯。这样一来王的土地便被分散,权力被平均,也就没办法对抗中央了。   既然要把王的力量分散掉,那么当初为什么还要封王?这不是没事找抽吗,不封不就没事儿了?要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时间还得往前捯……就不捯了,列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   话说刘贞被夺去了爵位,降为平民,也就是说,早在刘备出生前约二百八十年,他的祖先就已被踢出了皇室阶层。传到东汉末年要说还有什么皇家余荫、宗室光环之类的,恐怕连鬼都不相信。   其实这也没什么,当不成侯爷,当个地主总可以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中山刘氏固然至东汉已非宗室,但总算还是当地大姓,这都要拜那位中山靖王所赐。   中山靖王刘胜是个标准的模范贵族,没有野心,不问政事,不理民生。白天饮酒作乐、吟风弄月,晚上为了繁衍下一代而奋斗不止,为“纨绔子弟”、“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等词汇做了完美诠释。按《史记·五宗世家》的说法:他只知沉溺酒色、骄奢淫逸,不知安抚地方、抚恤百姓。   笔者有幸到过河北满城汉墓,该墓为刘胜和妻子的墓地。与其他墓地不同,靖王墓建在山上,整个墓室是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规模之宏大,举世罕见。当时西汉还没有发明炸药,能在坚硬的山体内凿出这么大空间来,确实很不容易。据说该墓出土文物达一万多件,皆为无价之宝。   列位也许会问:无价之宝?没听说过啊!   没关系,说一件大家就知道了——金缕玉衣。相信只要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并且顺利毕业的同学,一定在历史课本上读到过它。这件宝贝正是从靖王墓出土的,据说它是用一千多克金丝连缀起两千四百九十八枚大小不等的优质玉片,由上百个工匠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完成的,一经出土立刻引起国内外考古界的巨大轰动。   大概是为了防盗,靖王墓外没有标志,墓中也没有石像和墓碑,要不是国家搞国防工程建设,也许到今天还没被发现。   刘胜除了能写点诗文外,几乎没什么长处,但生孩子却很有一套。据说他一共生了一百二十多个男孩。换到现在,这大概可以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光凭这一项,就足以令刘胜“流芳百世”。   正是因为这些子嗣,中山国内刘氏人丁兴旺、枝叶繁茂。身为分支的涿县刘氏,势力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虽非贵族,但还是有一定资源将族中子弟送入中上阶层的。   刘备的祖父刘雄便举过孝廉,当过东郡范县县令,相当于今天的县长。他爹刘弘也担任过州郡官职,史料中未载官名,估计也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但好歹也是政府公务员。刘备应该还有个叔叔叫刘敬,是否也当过官就不大清楚了,不过后来他资助刘备上学,应该属于“有产阶级”,至少是“小资阶层”。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一下,这个刘敬,也叫刘子敬,这在古代人名中是可以通用的,用不着奇怪。   因此,刘备虽然出身赤贫,但也还是有一定的家族背景,这才有资格去当时大儒卢植的门下当学生,并因此认识了他事业上的第一个贵人——公孙瓒。   形象问题   刘备的外貌史书上有记载,他身高七尺五寸,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米七三到七五左右,放在现如今虽然很普通,但在古代也算是高大威猛了。   他最有名的特征是手长耳大,手臂垂下来可以超过膝盖,双眼可以看见自己的耳朵,这种外形实在有点难以想象,换到今天,从哪方面看都是畸形儿,但在古代,这便成了“天赋异禀”、“有圣人之貌”了。   不管怎么说,刘备长了一副招风大耳(双耳垂肩),这一点应该是不错的,史书里就不止一处记载,他的对手们都喜欢“亲切”地唤他一声“大耳贼”。鉴于我国古代某些“优良传统”,我们大可不必较真儿,当成是为了某种政治需要,故意夸张宣传就是了。   另外,刘备的外表还有一个特色:他不长胡子,至少中年以后没有。可能是因长年劳苦奔波导致掉须,也可能是那种天生就不长胡子的人。   在今天,不长胡子当然没什么,最多被人戳戳脊梁骨,说这人有点“娘”。但在当年那个男子以长须为美的年代却并不是件小事,而刘备本人对此也颇耿耿于怀,以致后来还惹出了一条人命。   关于刘备的个性,想来只有两个字能形容:神秘。   读完三国史料,我们会发现以一个记载详细的领导者来说,刘备很少说话(相较于曹操、孙权、诸葛亮等),就算有,也很少是“肺腑”之言。   他虽然喜欢跟属下同床共枕(别想歪了),但却很少能看到像孙权那样与属下说些家长里短的记载。他也没有曹操的文采好,常写些诗文表明心迹。因此,真实的刘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只能说是个谜。   笔者猜想,刘备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为人低调、内敛,甚至有些内向,用今天的话说,是个典型的闷骚男。   刘备年轻时可能还带些外放的面相,中年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深沉内敛了,史书上记载他“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应该是一个大体描述。这使得他与曹操的慷慨豪迈,或是早期孙权的亲切可爱有很大的区别。   再说说刘备的整体形象跟气质。   笔者在这里先简单概括一下:刘备是个军人,他习惯于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声响,或是军营中成千上万名男人数十天不洗澡的那种酸臭味。相对来说,他对政务管理的能力却十分薄弱,对于繁杂的公文案牍感到头大,这使得他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在“枭雄”与“流寇”之间游走。   但刘备也有长处。   首先是他会做人。从历史记载来看,刘备的亲和力十足,很容易就和别人成为勾肩搭背的哥们儿。   笔者相信这种“亲和力”跟所谓的“交际手腕”是不同的,那是一种天生就令人亲近的气质,因此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贵族公卿,都对刘备相当友好。这在刘备长期的流浪生涯中,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其实在我们身边从来就不乏这样的人,虽然某人的爹不是李刚,开的车也不是奔驰或者宝马,银行存款不到五位数,相貌比我还差,但就是有人缘,不服都不行。   当然,光凭“超人气”是无法达到刘备的高度的。他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色,不是什么“仁德”或者“英雄之气”,而是他的出身,他的草根性——不是他的宗室身份,那玩意儿没用。   和同时代大部分军阀相比,刘备的起点是相当低的。刘备虽然也受过儒家的经学教育,但程度充其量也就是小学水平,这使得他(与他的伙伴)一直都保持着很强烈的草根性。这种特性是刘备的资产,同时也是负债,造成了他前半生的颠沛流离,但也成为了他不死的保命符。   在刘备后半生的事业里,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的短板,于是聘请诸葛亮为高级顾问,这才真正开创了属于他的蓝海。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想象刘备是一个高大、内敛、刚毅、有点土腥味的军人,善于领兵作战、冲锋陷阵,但看到数字或者法律条文便会头痛。有点类似港台电影里的黑道大佬,不是那种讲话大声、充满霸气的角色,但也绝不是那种看起来憨厚老实,甚至有点窝囊的忠厚大叔形象。   草样少年   前面说过,刘备生于幽州涿郡涿县,也就是北京靠南边一点的地方,这地方当时已是大汉帝国的边疆,混杂着大量的乌桓移民,再往北就是鲜卑人的地盘了。   刘备的老爸刘弘虽是州郡一级的官吏,但大概职位不高,又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过着清寒的生活。自少年起,小刘备就不得不跟着母亲摆地摊儿,从事家庭手工编织业,也就是编草鞋、织草席。   他大概从懂事起便帮着母亲干活了,因而养成了随手编织工艺品的习惯,到他中年后都改不掉,以至于后来威震四方时,对头们也常拿他少时的从业经验开涮。可见,刘备是个名副其实的“草根”。   拼爹,刘备干不过曹操跟袁绍;拼出身,与自己那两位有着相似经历的远祖相比,他的起点也是相当低的。汉帝国的开创者高祖刘邦,好歹还是个村治保主任(泗水亭长),交游广阔,喜游侠,虽然常拖欠人家酒钱,偶尔接受嗟来之食,但至少说明他还能将场面撑住。汉光武帝刘秀虽说也是一介布衣,却生在地主家庭,闲来无事喜欢干点农活、放放牛,搞点小情调。而刘备,就真的只能用“贫贱”二字来形容了。   不过刘氏家族再怎么落魄也是大族,虽说家境不好,刘备从小还是有书读的。而且刘备的母亲也是一个很重视孩子教育的女人,刘备十五岁时就被送到当时的大儒卢植的门下当学生。   汉朝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经筵讲学的风气便十分盛行。东汉时期最高学府当然非洛阳的太学莫属,相当于现在的清华、北大。除太学外,地方上还有郡国学,还有许多类似春秋战国时期的私人讲学,若是名师开讲,数千学生济济一堂也非怪事。   在传媒和交通尚不发达的当年,那么多满怀抱负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有的甚至不顾舟车劳顿,不惜耗费数月光阴,千里迢迢赶过来,只是为了听上几堂课、一睹名师风采,足见当年那些名师的号召力。运气好的大概还能赶上毕业典礼,运气差的可能连名师的背影都见不着,但大家还是争相前往。   比较起来,现如今学术界的所谓“超男超女”们,无论是从学术素养还是人格魅力上,跟人家都是没法比的。   卢植就是当时的名师之一。他同样是涿郡涿县人,和郑玄同是经学大师马融的学生,兼学今文经与古文经,十分有名。卢植在当时绝对是个牛人,虽然学问上不及老师马融和师兄郑玄,但也称得上是文化明星,不过他身上的另外一项技能却是老师跟师兄无法比拟的。这里先卖个关子,后面自然会讲到。   话说卢植学成之后,就回到家乡开班授课。刘氏为当地大族,自然是抢着将子弟送来听讲。当时刘备只有十五岁,还处在叛逆期,就被老妈硬拖着来给卢大师磕头,大概也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   关于刘备的母亲,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但笔者想在这里向她表示由衷的敬意。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作为普通百姓,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平平安安当个农民或是进城当个民工,几乎是那个时代劳苦大众的普遍追求。至于功名利禄,报效国家之类,那是有钱人家的事,与我等草民何干?   然而刘备的母亲却不这么想,她明白教育的重要性,知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所以家里再穷也不能穷教育。虽然刘备的爹曾是公务员,但从后来刘家清苦的家庭环境来看,刘母绝非大户人家出身。在那样的时代,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能有这样的觉悟,实属不易。   和刘备一起来上课的还有一位同宗的刘德然同学。刘德然的父亲刘元起看刘备家境不好,便常常资助他。后来刘元起的老婆实在看不过去,便数落了他几句,刘元起则回了一句相当有时代特色的话:“咱们族内出的这孩子,可不是平常人物啊!”   不知道刘元起是从哪一点看出刘备“不平常”的,估计是因为刘备当年的一句话。   刘备小时候有一次跟小伙伴玩躲猫猫,他忽然指着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说:“我长大了一定会乘坐皇帝的车子!(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结果吓得一旁陪护的叔叔刘子敬赶紧喝止:“小孩子家胡说八道什么,小心被灭族!”   这件事被记载在《三国志》里,那句“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也向来被当作刘备胸怀大志的证明。不过笔者要说的是,这句话极有可能是后人附会上去的,为的就是表明刘备自少年起便与众不同。   喜欢读历史的朋友都知道,大凡皇帝出世必定伴随着各种异象,什么冒红光、发异香、神龙入体,诸如此类。至于这些所谓的“异象”是否属实,地球人都知道。   再说刘元起,不能肯定他是否便是从那句戏言看出刘备的“不平常”,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发现刘备把他好心资助的学费拿去搞些不三不四的课外活动,一定会气得爆血管。   据史料记载,刘备对那些老派经学压根儿就提不起兴致,他常常翘课搞些赛狗、跑马、音乐赏析之类的活动,又喜欢穿漂亮衣服,一副雅痞的形象。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喜欢追求新鲜事物的“潮人”。   以卢植老师的名望和人气,相信向他求学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学生里有个别学生不务正业他压根儿不在乎,也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学生里有一个叫刘备的。   而刘备的运气也不错,因为还没过一年,卢植老师就被朝廷征任为九江太守,到遥远的淮南平乱去了。   前面提到过,卢植的一项特殊技能是马融和郑玄比不了的。现在答案揭晓:卢植除了搞学术外,还是个“兵家”。   据史料记载,黄巾起义爆发时,东汉政府曾派遣了三位高级官员过去镇压,其中之一便是卢植,而他所面对的,正是黄巾军的一号头领——天公将军张角。   几场仗下来,张角丢盔卸甲,卢植高歌猛进。后来张角实在挨不住了,一口气逃到广宗(今河北威县东),不料卢植阴魂不散,一路穷追猛打,双方便在广宗打起了持久战。   喜欢读史的人都知道,大凡反贼(相对政府而言,这里绝没有贬低农民起义军的意思)或敌对国被打得上天无门时,后方朝廷里必定会出来个把奸臣扯后腿,这次也不例外。   正当卢植准备一举将张角军消灭时,太监左丰(太监往往出任这一角色)由于和卢植素来不睦(索贿不成),便乘机进谗言,于是帝国的执政者汉灵帝临阵易帅,派董卓出任前方“剿匪总司令”,而卢植却落得个京城问罪的下场。   但董卓实在不争气,兵败。   后来帝国政府又派皇甫嵩围剿张角。皇甫嵩采用卢植的战术,最终取得了胜利。这样一来,被“雪藏”的卢植重新获得启用,被派到东山担任尚书。   不过,让他名留青史、人气爆棚的,并非他的学问跟武功,而是在后来董卓专权,执意要废立皇帝,而满朝文武为保命而大都采取“不闻、不问、不管”三不政策时,卢植愤然而起所说出的那句:你们胆小怕事不敢反抗,我卢植便一个人抗争到底(“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后汉书·卷六十四》)。   结局颇值得玩味,与之前那些得罪董卓之人的下场不同,卢植不但没死,一向嚣张跋扈的董军阀反而对他毕恭毕敬,笑面相对。   小沈阳口头禅:“这是为什么呢?”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当时卢植的名气太大,粉丝遍天下,董卓为了维持自己表面上宽厚待人的光辉形象,放了他老人家一马。由此看来,在当时做个名人还是有很多好处的,至少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曹操曾经评价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   笔者认为这是非常中肯的评价。   混在黑道   卢校长不在,刘备当然是大玩特玩,还玩出了档次,玩出了花样,玩出了精彩——搞帮派。   话说回来,我们读历史,经常会发现一条真理:成大事者,通常都不是学校里的三好学生。   东汉时尤其如此,几位汉末大人物,如曹操、袁绍,年轻时也都是些浮华无度、拈花惹草、飞鹰走狗之辈。后来曹操遇到刘备时很快能够“打成一片”,估计就是有共同话题的缘故,比如聊聊哪匹马比较帅、哪条狗比较会赢钱之类。   唯一不同的是,人家曹操和袁绍是在首都洛阳混,刘备是在边地涿郡。一边是官二代,另一边则是社会底层的小痞子,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不过刘备同学在学校里虽然没念多少书,倒结识了一位相当重要的人物,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对刘备的一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这个人叫公孙瓒。   公孙瓒,字伯珪,来自比涿郡更为偏远的辽西郡。他的家世很好,是郡守级的家族,标准的官二代。美中不足的是,母亲出身卑贱(估计是小妾),连带影响他的身份,使他只能当个州郡小吏。   但公孙瓒本身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物,人长得英俊潇洒,声音洪亮有力,记忆力超强,反应又快。郡守相当欣赏,便将女儿嫁给了他,使他身价倍增,也有机会来卢植这里留学镀金。   刘备这小子第一次见着这样一位出色的大哥,深深为之着迷。公孙瓒也很喜欢这个闷骚型的小弟,两人便走得很近。好景不长,没多久公孙瓒便回辽西当官去了,不过两人这段非比寻常的关系,却成为之后刘备出道的重要基础。这是后话。   几年之后,刘备已经长大成人,按理说他不爱读书也该找个正经差事做做,毕竟家族人脉广,在地方上人头熟,不怕失业。可这位老兄却选择了一个不算正经,但以当时而言,还算是比较有前途的工作——咱们内地叫“老大”,香港地区叫“扛霸子”或“坐馆”,台湾地区叫“角头”,日本叫“组长”。   刘备的确是有点黑社会大哥的样子。他人长得够高大,相貌够特别,虽然不爱讲话,但会做人,喜欢和一些小流氓——史书上通常采用比较好听的叫法:“豪侠”——来往,以他的个人魅力,一下子便吸引了涿郡附近的“少年豪侠”争相投靠。   其实,这在当时也不算什么太特别的事,尤其时逢乱世,盗贼蜂起,在政府极其不作为的情况下,组成帮会自卫也是很正常的社会现象。许多三国名人名将都是帮会首脑出身,如曹魏名将曹仁、许褚等。相比起来,刘备的结社规模恐怕还算是比较小的。   刘备成立帮派(以下简称“玄德会”)后,所招募的“豪侠”中,留下名字的有三个人:关羽、张飞和耿雍。   张飞和耿雍都是涿郡本地土著,从之后的发展来看,前者应该是帮会一等一的打手,后者则是个个性古怪但反应敏捷的机灵鬼,是个师爷般的角色。他因为口音常被人误以为姓“简”,后来便索性改成简雍了(当时的官话是闽南语,“耿”和“简”用闽南语念起来的确很接近)。   关羽则是来自并州河东郡,因为犯了法(罗贯中先生的解释是:杀人),所以千里迢迢亡命到涿郡,也被吸收进“玄德会”,成为超级打手。   这三个人的家世背景都不详,估计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但日后都是刘备成就霸业的重要班底。   简雍姑且不论,关羽和张飞的本事倒不是小说家忽悠出来的。这两个人在还没有成名之前,就已经受到当时大人物们的肯定——万人敌。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刘备的成功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至少在运气一节占了很大便宜。谁会想到在那么个偏远的地方一插旗,竟会招来当世名将,且一招就是俩,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就在关、张、简三人加入不久,经常于涿郡贩马的中山国商人张世平、苏双等人,对刘备又是“见而异之”,于是就主动出钱赞助帮会活动。   当然,“见而异之”这种事在汉末时期多如牛毛、司空见惯,久了也就不奇怪了。不过从理论上来讲,在边地贩马的商人,本来就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碰到一个新兴的年轻人帮派,出点钱疏通一下关系,也是很正常的,说不定这伙年轻人能够出人头地呢!这与吕不韦赞助嬴政类似。   就这样,有打手又有赞助商的支持,“玄德会”逐渐壮大起来,有事就替人出头摆平,没事就吃喝玩乐,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刘备并不是个单纯的人,他不打算一辈子只是当个小混混,即便是当,也要当混混中的霸主。   这还要拜他小时候说过的那句“名言”所赐(姑且相信历史记载为真实)。   相信自从小刘备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族中长辈一方面担惊受怕,另一方面却又关起门来用这句话教育激励族中子弟:看看人家刘备,家庭条件那么差,志向却是当总统,再看看你们……   我们有理由相信,刘备的那句话,在当时一定是涿郡刘氏一族内广为流传的励志名言,刘备本人也会时常听到。即便他自己也清楚那只不过是句戏言,但听得多了,听得久了,也就信以为真,再加上他那不太靠谱的血统,刘备觉得自己必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当然,硬要说他当时的志向就是当皇帝,那也是扯淡。不过,立志成为匡扶汉室的一代名臣,甚至是一方霸主,却是极有可能的。   于是二十来岁的刘备开始在灵魂深处闹革命:我该怎么运用手中的资源,为自己创造未来呢?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机会来了。   初战告捷   中平元年,黄巾之乱爆发。   这是东汉帝国崩溃的第一个引爆点。钜鹿人张角创立“太平道”,以符水治病等道术为号召,十余年间吸引信徒达数十万之众。   应该说,张角这个人不但有野心,而且还有一定的组织管理能力。他事先有组织、有预谋地将各地信徒分为三十六方,每方设置渠帅一名负责指挥,同时由高级使徒马元义潜入洛阳,组织首都信众。马元义甚至渗透进皇宫,取得了皇帝身旁宦官的合作。   万事俱备,张角于是定下革命行动计划,所有信众均以黄巾为帜,行动时间为中平元年三月初六,行动代号:甲子。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广、计划最详细、组织最严密的起义行动。如果严格按照计划实行的话,马元义应该可以在第一时间率兵闯入禁宫,宰掉那位不作为的皇帝,切断汉帝国的中枢神经,其余各地黄巾军将同时起事,攻占各大城市要塞,阻截官军联络。相信用不了多久,庞大的汉帝国就会彻底瓦解,天下从此易主姓张。   不过,再严密的计划,如果出现叛徒,也一样玩完。   这个叛徒的名字叫唐周,他在行动日之前一个月向洛阳中央告密。政府马上下令逮捕了马元义,并车裂处死,同时大规模搜捕洛阳皇宫内外的太平道信徒,处死千余人,并下令通缉反贼张角。   张角被逼无奈,只得仓促间下令起事,一时间,数十万黄巾党徒在全国各地揭竿起义,袭击公署、攻杀官员,十三州中有八州陷入乱事,结果是京师震动。   一向不作为的汉灵帝这回也知道事态严重了,他一方面下令调动军队捍卫首都,同时派出朝廷中几位最能打仗的将领,如卢植、朱儁、皇甫嵩,负责围剿冀州与颍川一带的黄巾军。   刘备所在的涿郡,算是黄巾军乱事较少的地区,不过当他听到郡政府要派兵前往南方协助平乱时,他马上便意识到,扭转命运的机会到了。   他立刻回去向“玄德会”的弟兄们发表了一通如“大丈夫当持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之类的演说,然后便拉着一票弟兄往政府投军。   当地的父母官见这群原本令人头痛的孩子愿意挺身而出,很是欣慰,也着实嘉勉了一番,便将他们纳入校尉邹靖的编制之下。   没几日,这群未来的英雄们,便踏上了他们的第一次征途。   结果,他们赢了。   不是笔者在偷懒,因为史书上压根儿就没有记载刘备和黄巾军初次作战的具体过程,甚至连他在哪里作战都没有记录,当然也不会有关羽、张飞斩程远志、邓茂的情节。   不过,根据之后的发展来看,刘备很可能去了东面的青州,最后征战于青州与冀州交界处的平原国。   虽然是初次上阵,但或许之前坊间打架斗殴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给了刘备和他的弟兄们很好的战斗基础,使他们在战场上颇立了些功劳,也开始打出了一些名号。   张角在黄巾起义之后不久就病逝了,这对于广大信徒们是个沉重打击,也因此,最初声势浩大的“乱事”仅历经九个月,就被汉政府给弭平。   战事之后,刘备便留在青州境内等待封赏。不过,或许是汉政府还在忙着处理其他地方的乱事(当时巴郡有张修,西凉有边章、韩遂,河北还有一票新冒出的黑山贼),封赏的诰令一直没下来,刘备这一等就是两年。   就在他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他老家涿郡一带却爆发了新的乱事。   英雄难当   中平四年(公元187年),张纯、张举之乱爆发。   张纯和张举都属于退休的政府高级公务员,素来与乌桓族(也叫乌丸)来往密切,其中张纯因不满汉政府不让他统率乌桓骑兵前往西凉平乱,索性自己造反(这叫什么逻辑)。他说服张举与几名乌桓首领共同兴兵,张举称天子,他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聚众十余万,以辽西郡的肥如为大本营,兵势席卷幽、冀、青等州。   当时汉政府正被西凉的乱事闹得焦头烂额,抽不出多余的人手,于是便将幽州乱事交给中郎将孟益、骑督尉公孙瓒处理,同时下诏给东方各州郡,要求派兵前往幽州协助平乱。青州官方自然也收到了朝廷的指令,由一名史书上没有留下名字的“从事”带兵前往。   此时刘备在青州平原国一带已小有名气,一个名叫刘子平的平原人便向那位从事大人推荐刘备。刘备大概之前打黄巾军打得很爽,又想到可以回老家省亲,便毫不犹豫加入了青州部队,朝幽州进发。   这里小提一下,那位平原刘子平先生,列位可以稍作留意,或许不是很重要,但可能很有趣。   经历过之前黄巾之乱的胜利后,估计此时刘备也有点飘飘然了,什么张纯、张举之流全没放在眼里,最多也就是“小一号的黄巾军”,谅他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来。   很显然,他这是打错了算盘。   张纯、张举都曾经是两千石的政府高官,作战与行政经验极其丰富,与之前的张角相比,同样都是姓张的,层次上不知要高出多少。而乌桓骑兵更是悍勇无匹,那些举着锄头、粪叉子造反的农民军与之相比,简直望尘莫及。   刘备所属的青州部队刚一进入幽州,便在野外遭遇敌军,交战的结果是青州部队大败,那位领军的从事还没来得及报出自己的名号,便光荣殉国了,留下孱弱的士兵任乌桓铁骑蹂躏。   书归正传。就在青州军即将全军覆没时,受伤的刘备做出了一件以他日后的“英雄身份”来说,实在不怎么光彩的事——装死。   列位不妨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   张飞:“喂!大哥,你在干吗?”   刘备睁开一只眼:“嘘……快趴下,跟我一起做。”   张飞:“大哥……”   看起来的确不像个英雄,不过笔者倒认为,不管是英雄还是狗雄,能够活下来才是硬道理,刘备还未出道就深明此理,说明他在政治上已经趋于成熟。这也使得他有别于那些死要面子,拿生命当儿戏,注定只能成为炮灰,一根筋似的将领。这为他日后成就大业奠定了良好基础。   他靠着装死逃过一劫,这也在他的“逃跑史”上记下了第一笔,从此以后,他还有很多机会施展这项特殊本领。刘备,继续努力。   大战过后,刘备领着自己的残兵败将退回青州,此时朝廷对他征讨黄巾军的奖励刚好下来,刘备于是获得了生涯中第一个正式官职——安喜县尉。   安喜县位于中山国境内,大概在今天河北省保定市一带,比涿郡稍南,但估计相距不会太远。   所谓县尉,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儿,主管一县的治安、征讨盗贼之事,相当于现在的县公安局长兼县警备区司令,这对于只有二十六岁的刘备来说,应该算是个不错的职务了。   他手底下的弟兄们想来也是相当兴奋,簇拥着大哥来到安喜县衙报到,领了官印,换上正式的袍服,正儿八经地干起了官差,惩奸除盗,力保一方太平。   然而,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刘备和他的一票兄弟保国为民的热忱,很快就被浇上了一盆凉水。   有关督邮   话说东汉末年民乱频生,东汉政权每平定一场动乱,便会衍生出一票像刘备这样等着邀功领赏的人,大量封官许愿的结果是,政府财政入不敷出,发不出工资。没办法,东汉政府做出了一件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大家都不会开心的事情:裁员。   当时刘备上任还不到一年,这一天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突然有个弟兄心急火燎地跑进来,说是县内传舍来了一个大官。刘备忙问是谁,那位仁兄搔了搔脑袋,说:“好像姓督名邮。”   对于这两个字,熟读《三国演义》的人一定不会陌生,不过这“督邮”并不是人名,而是东汉郡国下的一个官称,由郡守委派,主要工作是巡视各县县政,惩治不法。小郡可能设一个督邮,大郡则会设所谓的五部督邮,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督导组”、“检查组”。   这职位可以说是一郡之内文官的第二把交椅,尤其是巡视期间,几乎就成了郡守的化身,对县一级官员有着极高的威慑力。   刘备之前就已经听到裁员的传闻,这时听说督邮来了,心下更觉不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这不是摆明了要罢我的官么?他越想越不对劲儿,索性换上正式官服、绶带,就要去传舍探个究竟。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所谓“绶带”,是中国古代官员披在官服外面的锦带,属于正式官服的一部分,不同官阶的官员所佩的绶带有不同颜色与款式,东汉公侯将军者背紫绶,太守两千石者背青绶,像刘备这种两百石的小官儿背的是黄绶,这大概就和今天军队中所佩戴的肩章感觉差不多。   刘备的嗅觉还是比较敏锐的,他猜得没错,这位督邮大人就是要来传达刘备被罢官的指令。这会儿他在传舍中听到刘备前来求见,马上表示身体不适,不见客。   其实,他这么做也不见得是要摆什么官架子,他既然与刘备有职务上的利害关系,私下见面也只会多惹尴尬,因此,为了避嫌,不见倒是个合理之举。   但刘备大哥却不这么想,他给彻底惹火了。   好嘛!不见我就是真要罢我的官了,知不知道我这县尉也是拼了老命才换来的,我好歹还是大哥,帮中的兄弟们跟着我混饭吃,官没了,要我回去怎么跟弟兄们交代?横竖官是做不成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狗官!   大哥很生气,后果那是相当严重。   刘备二话不说,立刻回到衙门,大手一招:“兄弟们,抄家伙,跟我来!”便领着一票人马杀回传舍,也不通报就踹开大门,直入正厅。   这时督邮大人正坐在胡床上批公文,见刘备带着一群凶神恶煞之徒闯进来,不禁勃然大怒,喝道:“你们这是造反啊,擅闯传舍者,全都给我拿下!”说着,便命令自己的随从上前抓人。   可怜这些随从又怎么会是关羽、张飞这种“万人敌”等级流氓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发了。   大势已定,刘备一脚踏在胡床上,弯下腰看着瑟瑟发抖的督邮,缓缓道:“督邮大人,在下奉府君的密令,特来收你,勿怪勿怪……给我绑了!”   众兄弟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可怜的督邮大人五花大绑,然后一行人便骑马出城,一直来到县境旁一片树林内。   刘备提着督邮走到一棵大树下,解下自己身上的绶带,将督邮的脖子和树干绑在一起,然后拿起皮鞭和木棍一阵乱打,直把个督邮打得是皮开肉绽,哀声连连。   刘备打了一阵,又要了刀子,估计是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督邮赶紧求饶:“刘大哥,我这也是公事公办,你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妻小的分上,就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   好在刘备虽是黑社会大哥,但还是讲道理的。   他打了一阵子,气也就消了大半,见督邮求得可怜,于是将刀子收起来,取出自己的官印往督邮脖子上一挂,拍拍他的脸蛋儿,说了声“保重”,便上马与众兄弟扬长而去。   以上便是“鞭督邮”的历史记载。   当然,为了便于阅读,笔者略微添油加醋一番,不过大致过程并无差池。   说起来这位督邮大人也真是可怜,他原本只是公事公办,依理回避,谁知遇到刘备这个狠角色,差点连性命也给丢了。历史上他不但没有留下名字,过了一千五百年,在《三国演义》中还被写成是个贪赃枉法之徒,被张飞暴打一顿伸张正义,人之不幸莫过于此。   再说刘备。“玄德会”一票人马奔离了安喜县好一阵子才停下,但问题跟着也就来了: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等容身之地呢?   这鞭督邮虽然很爽,但可不是小罪,不是说罚几个钱或是做几个月义工就可以了事,多半还要切去身上某个部位才行。   看来眼下中山国是待不下去了,回涿郡似乎也冒险了一点,可是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这时突然有人提议:去洛阳。   “洛阳有很多大人物,凭咱们兄弟的本事,一定可以在那里混出个名堂来,洛阳还有很多富人,不做官做部曲(门客、打手)也能活得很滋润,再说洛阳还有很多女人……”   有女人那还说什么?于是,刘备一干人等便离了安喜县境,欢天喜地地朝着首都洛阳的方向一路狂奔。   然而他们不知道,更大的风暴在前方正等着他们。   再次上任   这里需要说明,刘备离开安喜之后究竟去了哪些地方,史料上记载得并不清楚,笔者试着将几个相冲突的线索结合在一起,拼凑成以下的故事。   刘备到洛阳时大约是中平五年到六年之间(即公元188年到189年),当时是汉灵帝统治的最后一年,洛阳城铜驼大街上仍是摩肩擦踵、人潮如织,但高墙深院的皇宫大内,权力斗争却已如满张之弓,一场血雨腥风,蓄势待发。   当今皇后的兄长大将军何进,与宦官集团保持着东汉百年来外戚与宦官斗争的优良传统,誓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   中平六年年初,汉灵帝驾崩,太子刘辩即位,何皇后升级成为何太后,何进也就水涨船高,他几次想要杀尽宦官,都被自己的妹妹挡下,于是决定采取比较强硬的做法:征召驻外的军队如西凉董卓、并州丁原等进逼洛阳,以军事压力逼何太后妥协。同时何进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也派出很多将官外出征募士兵,如派王匡、鲍信前往青徐二州,派张辽去河北,还派毋丘毅去丹阳。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何进的这一做法是极其愚蠢的,尤其是召驻外军队进逼洛阳,直接导致了本已衰微不堪的汉帝国走向灭亡。   何进在政治上无疑是短视的,不过就他本人而言,大概当时的情势十分危急,迫使他不得不走出这样一步臭棋以自保。   有关何进与宦官集团的血腥斗争,后面还会谈到。这里只说刘备。   我们不知道刘备一行是如何与何进拉上关系的,不过既然何进要招兵买马,对外地来的民兵势力自然欢迎,于是刘备便成为何进集团的成员(当然是等级最低的跟班),并加入毋丘毅丹阳募兵团的行列。   不过,这趟募兵之旅并不平静。   公元184年年底,黄巾之乱大致平定后,仍有黄巾信徒四处割据,至公元188年年底,青州与徐州更爆发了大规模的动乱,数十万黄巾军对东方州郡造成十分严重的威胁。   毋丘毅、刘备一行人向东来到徐州下邳时,正好遇上黄巾部队攻击。   刘备与黄巾军也算是老相识了,没什么客气的,二话不说光膀子就上,一干兄弟左冲右突,立下一些功劳。   官军将领们倒也不是全无良心,录下刘备的战功,上报给朝廷。有何进力挺,这回派令来得快了许多,刘备被任命为下密丞。   所谓“下密丞”,就是下密县的县丞,副县长一级的官员。这项任命虽然看起来是一种嘉奖,不过实质上是好是坏还真的很难说。   下密县位于青州北海国内,大概相当于今天山东潍坊,也就是山东北侧靠渤海的地区。在当时,这一带正是青徐两州境内黄巾军势力最盛的“重灾区”,官员非死即逃,因此刘备被丢到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是朝廷有意借助他的实力对付黄巾军,还是这里实在是没人愿意来,只好派给这位没啥背景的小朋友。   比起之前的安喜县公安局长,下密县副县长一职可能要高出半级,但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刘备在下邳作战时的收获,倒不见得是一官半职所能比的,他可能透过这个机会先后认识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先认识的是陶谦,后认识的是孔融。   先说陶谦。   此人是扬州丹阳人,个性狂傲,年轻时多任文官,到老来开始转任武职,曾跟随皇甫嵩、张温等共同讨伐西凉的边章、韩遂之乱,颇立了些战功。   公元188年青徐黄巾之乱再起,朝廷便命陶谦为徐州刺史,负责平乱,当刘备在下邳一带与黄巾军力战时,或许恰巧与前来平乱的陶谦有数面之缘。当时陶谦已是五十来岁的老将,见着年轻武勇的刘备,自然印象深刻。这便为日后的“让徐州”埋下了伏笔。   至于孔融,这哥们儿的名气可就大了去了。他七岁时一次让梨的举动,几乎成了千百年来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标杆性事件。   话说董卓乱政期间,孔融因为得罪了这位大军阀,被下派到青州任北海国相,有机会成为下密丞刘备的顶头上司,这层关系可能是之后刘备救北海的原因之一。   以上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就在刘备担任下密丞,力战黄巾军时,洛阳城内又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局。   讨董联盟   宦官“十常侍”暗杀了大将军何进,结果招来袁绍、袁术等人的激烈报复,他们率领禁军入宫,几乎将宦官集团连根拔起。几个侥幸逃生的宦官头子挟持着皇帝、太后逃出洛阳,最后因为走投无路而自杀,留下小皇帝刘辩落入西凉统兵将领董卓的手里。   这样一来,董卓一手把持着皇帝,一手掌握着全国最精锐的西凉兵团,很快就成为洛阳城中的新一轮执政者,控制了整个汉帝国的神经中枢。   综合史书上对董卓的记载,我们很容易便能拼凑出董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简单来说,董卓是这样一种矛盾综合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残忍、暴虐,同时还带有暴发户式的炫耀,以及小商贩式的狡狯。   他一方面喜欢作政治秀,搞出些政通人和的样子;一方面又无法克制炫耀权力的欲望和凶残暴力的本性,结果导致了他施政混乱。   他为求和谐,大量任用反对派为地方军镇,如袁绍任渤海太守、韩馥任冀州牧、刘岱任兖州刺史等。但同时,他又做了不少授人以柄的坏事,例如放纵士兵奸淫掳掠、废皇帝刘辩改立陈留王刘协(即之后的汉献帝),以及毒杀何太后等。   结果便是,那些受董卓大恩的“白眼狼”们纷纷骂他是国贼,并以“恩公”派任的资源起兵勤王,形成初平元年正月的“十三路关东军讨董联盟”。   需要说明的是,这一十三路诸侯里当然不包括刘备这种小角色,不过刘备是否参加了这次“倒董”行动,倒是有待搞清。 《三国志·先主传》并无这样的记载,但王粲所作《英雄记》则清楚记载了刘备“起军从讨董卓”。   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刘备加入了由当时青州刺史焦和所率领的青州部队,这位焦刺史不顾州内黄巾为患,硬要出兵洛阳,结果导致青州黄巾一发不可收拾,而他本身实力也太过不济,连列在十三路诸侯内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种可能是,刘备以民兵身份响应讨董行动,他或许觉得当下密丞这种鸟官一辈子也没啥前途,而参加讨董联军反而有较多机会扩展人脉、展示才能,因此便带着人马直奔洛阳。这也可能是刘备从下密丞“去官”的原因。   不过,不管以何种形式参与讨董行动,都只能证明刘备当时和一众方镇大员相比,充其量也就是个跑龙套的。   他不受人待见是肯定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先主传》中却一点记载都没有。   至于《三国演义》中的几处精彩段落,经过“百家讲坛”及一些书籍的大力宣传,列位应该知道华雄是被孙坚军所杀,自然没有“关羽温酒斩华雄”这档子事。   至于“三英战吕布”,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极低,起码不会是在虎牢关,并没有董卓军和关东军在这里开战的记载。   旧时学伴   董卓见关东军势头滔天,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便在二月时将皇帝迁往西都长安,并一把火烧掉了洛阳宫殿,他自己则继续留在东线与关东军对峙,一直到次年四月被孙坚所逼,这才西撤入长安。   刘备在关东联军中跑了多久的龙套不清楚,只知道过了没多久,他又收到了新的任职命令,这次是青州平原国的高唐县,位置还是县尉。至于命令是长安的朝廷所下,还是关东联军的酬庸,现已不可考。   刘备接到这一新职务时,一定是满肚子脏话:“顶你个肺!老子绕了大半个中原,到头来还是被丢回青州,还是干一个半大不小的县公安局长,现在回青州去还能干什么?还不就是打黄巾!”   不爽归不爽,此时刘备也已经看出来,继续待在关东联军中,恐怕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摸摸鼻子,带着自己的兄弟回青州上任。   刘备在高唐县尉任上没干多久,就升职为县令,成为一县之长。不过这倒不见得是好事,多半是前任县令壮烈殉国或弃官逃亡所留下的缺。刘备也没啥心情搞庆祝活动,因为他的老朋友黄巾军马上便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青州在诸位长官(以青州刺史焦和、北海相孔融为代表)“宽大仁慈”的治理下,成为黄巾军的天堂乐土,累积人数达百万之众。经过两年的发展和探索,他们觉得只有脱离本土,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造反事业才能迎来更多的机遇。   具体规划是:走出青州,与河北黑山军会合。   于是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三十万青州黄巾大军由东向西,往冀州与兖州移动,而刘备所在的高唐县,很幸运地(或很不幸地)出现在他们的移动路线上。   虽然刘备之前打黄巾军打得还算顺手,但面对三十万之众却是无能为力。他尽力¨.w.é.n. .ré.n. .s.h.ū. .w.ū.¨.与黄巾军打了一仗,结果大败,只好第二次施展“泥鳅功”,从高唐往西一路逃窜,进入到苍茫的河北平原。   此时他身后有黄巾大队穷追不舍,前方则是陷入军阀混战的冀州,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刘备,此刻想来应该对自己坎坷的人生充满了惶惑与不安,感叹天下虽大,却不知何处才是他的立足之地。   所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应该是他当时境遇的真实写照。   然而往往就是这样,人的境遇,一旦跌至最低谷,便会触底反弹。反之亦然,一旦达到巅峰,便开始走下坡路,好比时下某些肚子里没料的歌星影星,一旦红得发紫,离过时也就不远了。   “过时?我才刚上路哎!”刘备如是说。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刘备感叹世事无常,为自身境遇自怨自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乘着白马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的出现,使刘备不禁回想起过去校园里发生的种种,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年他们都还年轻,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而如今,两人却已各自历经沧桑。   那个人便是公孙瓒。   千石高位   公孙瓒自打从卢植老师门下毕业后,便返回故乡辽西郡担任上计掾,负责向中央呈报地方事务,之后又转任辽东属国长史。   他有勇力,又善骑兵与矛术,很快就转为武职,在公元187年张纯、张举之乱中担任官军前锋,并于石门一战大破敌军,升职为降虏校尉,封都亭侯,负责边境军事。   此时的公孙瓒正值事业的上升期,他也并不满足于只当个小小的边将,便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私军,选善骑射之士,乘白马,号为“白马义从”,以积累自己的名望,一时间在幽州乌桓间颇有威名。   问题来了,原本在幽州混得风生水起的公孙大哥,干吗跑到冀州来?   这一切,都源自一个袁绍风格的阴谋。   话说董卓西迁长安之后,“勤王救国”的关东联军便自觉陷入到狗咬狗的局面。“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关东联军对这一至理名言做了相当完美的诠释。   先是兖州刺史刘岱杀东郡太守桥瑁,这是一个引爆点,于是卸下面具的联军诸侯们便如受困的狼群般互相撕咬,竭力壮大自己的地盘与兵力。   渤海太守袁绍与冀州牧韩馥是另一个范例。韩馥担心袁绍军力太强无法控制,于是减少对袁军的粮食供给。而袁绍则采用逢纪的计策,发书给镇守北方幽州的公孙瓒,请他率兵南下,迫使韩馥主动交出冀州的统治权。   公孙瓒这时还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虽然有些名望,但仍旧难以进入方镇列强之林。他接到盟主袁绍的密函自然是大喜过望,于是率领边境卫队南下,表面上打着“讨伐董卓”的旗号,私下里却是图谋冀州。   韩馥原本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物,后方被这么一逼,再加上内部大将麴义造反,立刻便起了“不跟你们玩了”的念头。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七月,韩馥将冀州牧的位置让给了袁绍,奠定了袁绍河北霸业的基础。   请神容易送神难,个人造业个人担。袁绍既然邀请公孙瓒南下,就得好好招待这位贵客不是?   话说回来,刘备逃入冀州后,碰巧遇到公孙瓒南下的部队,便前往投靠。   公孙瓒看到这位可怜兮兮的小老弟,一面感到好笑,一面又很同情,但肯定也是十分高兴的,毕竟在乱世之中,能遇到一位老同学、老朋友,又有战斗经验,而且还活着,这样的概率实在不高。   应该说公孙瓒还是很够意思的,他把刘备留在自己的阵中,暂时给了他一个“别部司马”的位置,让他统领原有的部众,算是给了他一个能够勉强挡风遮雨的地方。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东汉的军队建制。   东汉的正规军队编制为五人一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二队为屯,一屯约百人,屯以上则为曲,一曲人数约二百至五百人,曲以上则为部,设部校尉一人为主官,军司马一人为副官,一部约数千人,为最主要的战斗单位。   部以上便是军,由将军统率,一军通常有五部,但有时为机动起见,会设置五部以外具有独立编制的队伍,由“别部司马”这个军职负责统领。   东汉末年,天下类似刘备这种浪人部队如过江之鲫,多如牛毛,军阀们想不到什么正式的官职,就简单任一个别部司马,让他们继续统率自己的属下。也正因为此,这一职位大为泛滥,变成了民兵头子进入政府军一个最基本的称谓。   刘备见到公孙瓒,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逃课、打鸟、泡妞的美好时光,他看着公孙大哥强大的胸肌(应该是强大的骑兵队),顿感安心了不少。   但眼下并非叙旧之时,三十万青州黄巾军已越过青、冀两州边境,朝渤海郡滚滚而来,刘备想到那漫山遍野的兵势,不由得面露忧色。   公孙瓒看出他的忧心,用力拍了拍刘备的肩膀,豪迈地说:“老弟,不用怕,三十万黄巾军算个鸟,便是来三百万,也有大哥我挡着!”说完,提着惯用的两刃矛,跨上白马,朝刘备拍了拍自己的左胸,“为了帝国的荣耀!”   刘备倒是没那么强的信心,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左胸:“为……为了帝国的荣耀。”   以上除白马与两刃矛为真实以外,其余皆为想象画面,请勿当真,也请勿模仿。   不过,从事后的发展来看,公孙瓒并没有说大话,他的确很能打。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十一月,青州黄巾军三十万入寇渤海,公孙瓒率领两万步骑混合编队,在东光县迎击,大破敌军,斩首三万余人,缴获车重数万辆。黄巾败军南逃渡河,公孙瓒强力追击,于河畔又杀死数万人,河水为赤,另生擒七万余人,车甲财物不可胜数。   这是公孙瓒成名的一战,此战之后,他被拜为奋武将军,封蓟侯,威震河北,正式跃入列强之林。   至于小弟刘备,他在此战中应该没什么表现,否则《蜀书》上早就大书特书了。   不过公孙瓒并没有因为这场大胜而欣喜,此刻南方豫州传来他弟弟公孙越的死讯,是死在袁绍所派任的九江太守周昂的箭下。   此时已经回过味儿来的公孙瓒,本来便对自己被袁绍拿来当枪使十分不爽,这时又听闻亲兄弟被袁军所杀,新仇旧恨便一齐涌了上来。   眼下他的兵力、财力与名气都在狂飙阶段,当然要一鼓作气铲除万恶的袁绍。于是公孙瓒随即整顿大队,进军冀州中部的盘河,宣布袁绍十宗罪,正式向袁绍宣战。   他同时还任命下属严纲为冀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一副要把袁绍吃干抹净不留骨头的架势。   慑于公孙瓒大破黄巾的威势,当时冀州大部分的州郡都向这位白马将军投降,搞得袁绍只能被挤在冀南邺城一带,与黄河南岸的东郡太守曹操互相依偎取暖。   公孙瓒乘势南下,大军直压到冀州南方广宗一带,耀武扬威。袁绍实在忍无可忍,出兵挑战。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河北两大势力决战于广宗东面的界桥。   历史告诉我们,暴发户再怎么有钱有势,他也是暴发户,与有着深厚底蕴与实力的世家大族相比,就是不行。这一仗,便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   暴发户公孙瓒率领万余骑进攻老牌世家袁绍,结果被其部将麴义所设的强弩阵给击溃,损伤千余,而公孙瓒派任的冀州刺史严纲也在本战中阵亡。   界桥之战使得河北争霸情势逆转,那些墙头草们(之前投降的郡国太守)又重新投回袁绍的怀抱,公孙瓒被迫撤回幽州的蓟县老巢。   不过公孙瓒的整体实力并未受到严重打击。初平三年没过多久,公孙家、袁家两军又在幽、冀交界处的巨马水一带再战了一场。这回该轮到幽州铁骑们喝彩了,袁家军惨败,战死达七八千人。   公孙瓒再次南下,取得冀北部分郡县,同时另辟东线战场,由田楷率军进入青州,而之前在平原与北海都待过一些时日的刘备,很自然便成了青州远征军的成员。   却说刘备,在这阵子公孙瓒与袁绍的往来征战中,并未扮演什么重要角色,只能在后方搞搞后勤、土木建设之类的事。不过刘备倒也没闲着,他很认真地四处串门子,交朋友,为自己充实人脉。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期间,刘备先后吸收了两个在历史上都留下名字的角色,一个成为他之后创业的重要伙伴,另一个却因命运的无常而分道扬镳。   伙伴叫赵云,无缘的叫田豫。   赵云,字子龙,常山国真定县人,身长八尺,雄壮威武,相貌堂堂。常山当时在公孙瓒治下,赵云率部众前来投奔。刘备对这位英气逼人的年轻人相当欣赏,便施展过人的亲和力向赵云套起近乎,后来刘备被公孙瓒指派为青州远征军副手时,也就顺便将赵云给带上了,让他主管骑兵。   不过,之后赵云因为兄长过世而暂时退出了刘备小集团。临别时刘备还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赵云只好说些“终不背德”之类的场面话,哄哄这位感情充沛的主子。   至于田豫,列位可能就不那么熟悉了,但不熟悉并不等于不重要,他后来成为曹魏的北疆重臣,对于平定鲜卑、乌丸都颇有战功,官至并州刺史、卫尉。   镜头转回到刘备。   公孙瓒派田楷、刘备进军青州,经过初平三年一整年与袁绍军的奋战,大致上控制了平原国到齐国一带的地域。公孙瓒相当够意思,先让刘备当了一阵子平原县令,等他打了几场仗,积累了一些功劳后,马上将他升为平原相。   相信刘备收到任命书时一定感动得要哭,自涿郡起兵以来七年,历经无数生死交关、存亡荣辱,当官弃官数次,率领一众弟兄手刃黄巾贼子无数,终于老天开眼,让他踏上了这个“二千石”的位置。虽然这只是公孙瓒私署的官职,但无论如何,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端得上台面的名头了。   从今以后,细数天下群雄,也该有他刘玄德这一号了,他终于可以和其他的方镇平起平坐。   当然,刘备也没忘记辛苦跟随自己的弟兄。刚升为平原相,便马上任命关羽和张飞为别部司马,统领平原国下的部队。   刘备在平原国待了大约一年(初平三年到初平四年),这期间发生了两件相当有趣的事,可以用来观察刘备早年的发展。   诸侯之道   约莫在刘备担任平原相不久后,有一天,平原城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名武官,生得高大英挺,猿臂虎身,颔下一缕黑直长须结辫扎在脑后,气度不凡。他乘马带甲,身上背着弓箭,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只见他来到门前,对城上守兵大声道:“东莱太史慈,奉北海相孔融之命,特来向刘府君求援!”   刘备此时应该还不知道太史慈何许人也,但一定知道孔融,所以他立刻下令召见,太史慈也不多废话,便将事由娓娓道来。   原来又是黄巾军惹的祸。   却说黄巾军在冀、兖二州被官军击败后,只能回流至青州,在管亥的率领下,再度入寇北海,北海相孔融亲自领兵出剿无效,反被敌军围困于都昌县,至今已有十余日,情况甚是危急。太史慈本来不是孔融属下,只因孔融常常资助他家,这才犯险孤身进入围城,自愿为孔融讨救兵。   太史慈对刘备道:“我,太史慈,东莱鄙人,和孔北海非亲非故,非朋非党,只是为了道义,甘愿为他分灾共难。现在管亥为乱,北海被围,孤立无援,危在旦夕,府君您有仁义之名,能救人之急,因此孔大人才特别派我冒白刃、突重围,从万死之中来向府君您求援,现在孔大人在围城中引颈盼望,北海一地存亡,就看您的一句话了。”   刘备听完太史慈这番正气凛然的言辞,不由得感慨万分,于是说出了他自“乘华盖”以来第二句历史上有记载的话:“想不到孔北海还知道世界上有个叫刘备的人啊!”   刘备毕竟是当大哥的,废话少说,当下便调精兵三千,由太史慈率领回北海平乱。黄巾军见有援军到来,立刻便撤了,北海之围遂解。   读到这里,列位大概会觉得刘备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似乎缺少诚意,既然要救就应该亲自领兵去救,怎么会出兵不出面呢?这似乎有悖他做人的原则。   这倒是冤枉了刘备,汉朝当时有“二千石行不得出界,兵不得擅发”的规矩,刘备既然身为平原相,便不能率军离开平原境。虽然这规矩后来被一破再破,但至少目前为止,刘备应该还是放在心上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刘备对太史慈的态度上,我们可以看出两件事:   第一,他当时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小角色,因此对于孔融会找他求援感到无比惊讶。   第二,他出兵的理由似乎并不是为了救国讨贼,也不是太史慈所说的仁义道德。他之所以出兵完全是因为孔融这个大人物瞧得起他,给足了他面子。在受宠若惊之下,他便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   以上两条意味着,此刻的刘备急欲成名,很需要面子,需要到他可以忘记一些更加切身的利害,而挥霍手上寥寥无几的筹码。   当然,不能否认刘备出兵救孔融是“义举”,此举肯定为他的名声加分不少。   说到孔融,在当时士大夫界中,类似于现如今歌坛中的周杰伦、影坛中的周润发,属于天王级的人物。他是孔子的二十世孙,在那个以经学为尊的年代,这可比什么“皇室血统”、“帝王之胄”要牛得多了。   而且他本身又有才华、善议论,很快就坐上当代名士第一把交椅,凡是与他结交或是受他称赞的人,身价都会翻着跟头往上涨,因此刘备这一救,立刻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军痞,提升到了“天下英豪”的等级,这对刘备之后的事业有着很大帮助。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当时刘备所身处的客观环境来看,借兵之举是否真的无可非议,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我们可以结合以下事件来分析。   第二件事发生在刘备担任平原相不久之后。   平原有一个叫刘平的人,因为看刘备不爽,便找刺客去刺杀他。刘备当时凡是有客人造访,必定招待客人同席而坐,同桌而食,完全不分贵贱。那位刺客先生便是利用这样的机会,主动造访刘备,而刘备并无丝毫察觉,同样热情款待,结果那位刺客被刘备所感动,不忍动手而离去。   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得出三个有趣的结论,为刘备生涯的第一部分做个总结。   先说最不重要的,或者说是最有趣的。   那位主使刺杀刘备的平原郡民,名叫刘平,如果列位记忆力不算差,公元187年张纯、张举之乱爆发时,推荐刘备从军平乱的,也是一个平原人,名叫刘子平,两者的名字只差一个“子”字,而名字中间的“子”字,在古书上有时是可以省略或有可能被误删的,因此这位刘平与刘子平或许是同一个人。   这样问题就来了,为何这位刘先生当年欣赏刘备武勇,推荐他从军,这会儿却又要派人刺杀他?   史书上说刘先生是因为素来看不起刘备,不想在他手底干活才动了杀机,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刘先生没想到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不过五年的光景,便回来当上两千石的高官,爬到了自己头上,所以一口气咽不下,这才痛下杀手。又或许刘先生从来就看刘备不爽,推荐他去从军其实是想害他(差点成功),这回只是第二次动手罢了。   当然,以上猜测都建立在“刘平”和“刘子平”是同一人的假设之上,对于刘备的人生无关痛痒,可作为读书的一点乐趣。   第二个结论:从这段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刘备成功最大的原因。   须知,“平原相”是个地位尊崇的官职,一般老百姓要见上一面恐怕都不容易,而刘备这位平原相竟然没有半点官架子,对于所有来访百姓一视同仁,其热情的程度和真诚的态度,连刺客都为之感动。   当时其他世家出身的诸侯们,要么奢华无度,要么只招待有名望之人,有哪个会像刘备一样,和百姓一起吃饭喝酒谈感情?这也难怪当时平原“众多归焉”。陈寿写史到此,也不禁发出“其得人心如此”的感叹。   第三个结论是从第二个结论上顺承下来的,然而这也正是刘备前半生失败的主因。   郡守亲民当然很好,但亲民亲到连刺客近身都一点警觉性没有,那就是糊涂了。同样的,史书上记载刘备在平原的施政是“外御贼寇,内丰财施”,“外御贼寇”当然没的说,而且也是刘备所擅长的,但“内丰财施”就有问题了。   列位不要忘记,这时平原仍处于战备状态,西边是袁绍的主力军,东边则有青州黄巾虎视眈眈,刘备没有“内丰财库”也就算了,还将宝贵的军费军粮施舍给民众,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须知,战争不是请客吃饭。   当然,以如今人道主义立场来说,红十字会少不了要颁给他一面锦旗,可就当时而言,过于“人道”,是否是一个明智之举,这是值得商榷的。   笔者认为,眼下的刘备虽然升到两千石的位置,但并没有对这个位置的认识。他将平原相当成“玄德会”的大哥来做,将全郡国内的百姓当成自家兄弟,大家不分彼此,有酒大家喝,有饭大家吃,有妞……至于打仗,老子上马提刀就行了,怕个鸟?   救孔融一事也是如此。   刘备当时在平原有多少人马不得而知,但从他之后救陶谦只有千余人来看,他在平原时应该也不过五六千人的样子。   当时孔融与公孙瓒或田楷都没有政治或军事上的合作,只因孔融当他是个人物,就免费奉送三千精兵,败掉了大半老本。说句不好听的,这与那种在赌桌上被美女抛几个媚眼儿,便不看底牌直接梭哈的家伙没啥两样。   也许这就是刘备最大的问题,他是个“对敌人像严冬一样冷酷,对朋友像春天般温暖”的人。和同时代诸侯相比,他显得格外可亲,因此民众愿意亲近,甚至为他效死力。然而,他却缺少当一个成功军阀所应具备的组织与管理能力。   在乱世中,有了地盘、有了名声、吸引民众、取得资源,便能够成为一方之霸。但没有把人力财力物力组织起来转化为实力的本事,这些资源都只不过是手中流沙,伤不了人,更不能用来争强斗胜。这种人最多也就是流寇,在正规的军镇之间挣扎求存。   也正因为此,一个集团想要在乱世中崛起,所依赖的不只是勇猛冲锋的将领,或是出奇计诡策的谋士,还要有那样一些人,默默地埋首在法律条文、财会账务等繁杂琐碎之事中,将人员、军队、粮草、物资都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供英主猛将谋士尽情使用。因此,曹操的背后有荀彧、毛玠、枣祗、任峻,孙策的背后有张昭、吕范,而刘备什么都没有,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该有这些。   其实这怪不得刘备,除了那些穿越小说的主角外,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统帅,都是要经过现实的磨砺的。刘备没有在政府机关泡过,也没一个带他出道的老爸,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个武人,率兵打仗是他的本行,自然没想过君主的菜单中还有“内政”这一选项,更不会想到更加细节的如财政、民政、地政、税政、军政管理、人力资源等。   列位不妨想象一下,刘备带兵打仗就是登高一呼,所有人都跟着热血沸腾,愿意为他效死力。   可是当有人问:“刘大人,咱们该怎么打?”   刘备只会用他那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嗓音,牛气十足地说:“只要往前冲,杀到天的尽头便是了!”   当然,这样的部队面对那种连仗都懒得打的杂牌军时,还能无战不胜,但遇到纪律严谨、指挥分明的正规部队时,那就逊了不止一筹了。   很显然,在平原期间,刘备对这些还没有丝毫的认识。   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十年之间,刘备都没有真正领悟到组织管理的重要性,他虽然也遇到过几个相当有能力的行政官,却只能微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这时刘备所爱的,还是如赵云、关羽、张飞这样威武雄壮的肌肉男。   这样的境况,要一直等到他遇上那个人,合作弥补了彼此能力上的不足后,才会得以改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真正拥有了创造霸业的可能。   当然,离那个人的出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前,刘备同学还得继续忍耐颠沛流离的生活。   第二回 徐州风云   三只小猫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是关东群狼折腾得最起劲的一年。   群狼们自动自觉分成了两大集团,且壁垒分明。一边以袁绍、曹操、刘表为代表,为了便于叙述,姑且称为“条状集团”;另一边则以袁术、陶谦、公孙瓒为代表,姑且称为“环状集团”。双方在冀州、兖州、豫州、荆州掀起了漫天战火。   这应该是汉末最混乱、最黑暗的一段时期,按照历史教科书上的说法,国家机器几乎完全瘫痪,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从当初讨伐董卓的一致对外(表面上),到盟友反目、背后插刀,再到现如今形成两大阵营,拼得你死我活,说穿了,无非是“利益”二字。   客观来讲,要说这些大佬们的素质多么多么低下,人品如何如何卑劣,倒也不见得。生逢乱世,为求保命以及实现野心,不惜刀头舔血,力求做大做强,实现利益最大化,这是乱世的生存法则,任谁都逃不掉。   总之,说句难听的话,那时候的军阀们,是窝窝头掉地上,再被人踩一脚——没一块好饼。这里面也包括刘备。   公元192年是属于“条状集团”的一年,刘表击毙来犯的袁术大将孙坚,袁绍于界桥击败公孙瓒,曹操于兖州大破黄巾军三十万,使得原本稍嫌弱势的“条状集团”一时间行情大涨,大有一扫乱局的态势。   为扳回一局,“环状集团”在公元192年年底到193年上半年间,展开了大规模反扑。先是袁术北上进军陈留,屯封丘,并派部将刘详进军匡亭,与附近黑山部队及匈奴残军结合,直逼曹操大本营鄄城。公孙瓒则将主力移至青州,由单经主屯平原,自己率军挑战位于平原南侧龙凑一带的袁绍军。陶谦攻势更显凶猛,他率军进入兖州泰山郡夺取了华、费等城,再向西攻略任城国,然后兵锋转向西北进入东郡,屯于黄河北岸、兖冀交界处的发干,离曹操的重镇鄄城、范县、东阿等只有一河之隔。   至于本书的男一号刘备同学,他在这场大战中屯驻于他的老地盘高唐,大概是作为前线机动调度之用。   不过,再好的战略都无法弥补战术上的低能,事实证明,曹操和袁绍就是比公孙瓒等人能打。   先是袁绍在龙凑一地大破来犯的幽州兵团,公孙瓒一次性败掉了所有冀北的地盘,被迫退回幽州,再也无力南下。   接下来便是曹操拿袁术来检验新收的青州兵,双方先在匡亭决战,结果如“冢中枯骨”的袁术兵团大败,袁术退到封丘,两军再战,袁术再败,退到襄邑,再战,再败,退到宁陵,再战,再败,再退,再战……战不了了,军队士气大落,袁术只能夹着尾巴逃进九江,不敢再打兖州的主意。   南北两大主力都失败,剩余的配角也无力回天了。   曹操与袁绍合兵进入河北,将陶谦、单经各个击破,刘备在高唐,自然也躲不过失败的命运。   史书上对于这场高唐之役并没有详细记载,或许这是刘备第一次在战场上看见“曹”字军旗,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曹”字,将成为他往后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龙凑一战失利后,平原国成为袁绍长子袁谭的驻地,刘备这个平原相立刻变成了“山寨版”,只好向东奔逃到田楷驻军的齐国。   此时青州与公孙瓒的大本营幽州之间的陆路交通已被切断,刘备和田楷挤在小小的临淄,除了要对抗节节进逼的袁谭部队,还要应付持续为乱的黄巾余军,可谓是山穷水尽,进退无门。   然而就在此时,下人来报,说徐州牧陶谦的使者求见。   田楷和刘备当时就像两只溺水的小猫,终于看到了一块浮木。毕竟陶谦是目前“环状集团”中唯一有能力正面对抗袁、曹的人,虽然在发干一仗失利,但徐州根基未损。陶谦收留关中、洛阳出逃的难民百余万,再加上成功的屯田政策,造就了徐州雄师十万,粮草千万斛的盛景。   而陶谦本身又颇负盛名,手下战将想来更是不同凡响,有他出手协助,不要说收复青州有望,就是反攻兖、冀二州,称霸关东,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此处,田楷立刻吩咐刘备收拾行装,随使者前往徐州,他自己则留守临淄。   临行前,田楷将一碗米饭送到刘备面前,说:“你多吃点,到徐州的路很长,很费体力……记得到徐州后跟陶君好好沟通,早日领军归来……”   不过,这两只小猫很快就要失望了,因为他们会发现那块浮木,其实只是第三只同样挣扎,甚至溺得更深的小猫而已。   说起来,田、刘二人对于陶谦实力的认知大致上是没错的,陶谦的确是当时华北实力最雄厚的军阀。即便输了发干一仗,他仍保有泰山郡南部的华、费二县,前线形势完整,有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   所以,当陶谦听说曹操的老爹途经华县遇刺身亡时,心里也没太当回事,充其量也就写封唁电慰问一下了事。   “啥?曹操要我给个说法!你家老头儿死在我地盘上,没叫你除晦气就算不错了,还要给个说法?”   “啥?要出兵!竟敢捻虎须!放马过来便是,老子是厦大毕业的!”   陶谦当时的心态大致如此,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不过事实证明,在曹操面前,陶谦不是老虎——甚至连纸老虎都谈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只小猫而已。   好,不服是不是?那就打到你服!   于是,曹操的部队自陈留展开复仇东征,如摧枯拉朽般击破陶谦布置在兖州与豫州前线的所有防守,连下十余城,兵势直抵陶谦老巢彭城,也就是今天江苏北部徐州市一带。   陶老虎这才大梦初醒,摆下阵势与曹操在彭城决战,结果徐州军大败,死者万余,泗水为之不流。被打回原形的陶小猫惊慌失措地逃往东边东海郡的郯县,同时赶紧派人前往青州找田楷求救。   曹军东进但无法突破,于是南下进入下邳国,展开三国史上第一场大规模军事屠杀行动,以泄私愤,所杀平民达数十万之多,令原本富庶的下邳,一时间成为鸡犬不闻的人间地狱。   所幸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春天,曹军军粮耗尽,于是退军。   至于“徐州救星”刘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等到曹军撤退之后才率兵出现在徐州地界。   陶谦知道领军者便是当年在下邳英勇对抗黄巾军的那个年轻人,还带了“幽州胡骑”过来,不禁大为振奋,赶紧下令召见。   然而当他看到刘备穿着一套破旧的盔甲,兜鏖边还缺了一角,一副落魄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时,心里原本放下的大石头不禁又提了起来。   陶谦是个实在人,劈头便问:“不知府君带了多少精锐骑兵过来?”   刘备比他更实在:“不多,大概一二百骑的样子。”   陶谦倒抽了口凉气,再问:“那总兵数是多少?”   刘备回答:“大概一千多人吧。”   陶谦立刻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问:“但我看府君您带的人数远不止千余,那其他人是?”   刘备笑说:“哦,都是一些朋友,在路上遇到的,他们说想找地方吃饭,我便将他们都带上了。”   陶谦颤声问:“那……有多少人?”   刘备侧头想了想,道:“大概有五六千人的样子。”然后又补了一句,“大人,是不是先发一下盒饭?此来路途遥远,想必大家都已经饿坏了。”   陶谦立刻有种想砍人的冲动。   以上当然是笔者虚构的画面,不过据史料记载,刘备的确只带了千余士兵加上数千饥民就跑去“救”陶谦了。这也说明,日后刘备在荆州带百姓撤退不是临时异想天开,而是他的一贯作风。   至于陶谦,虽然血压飙升,但他看看自己麾下最能打仗的将领,也就是一个叫曹豹的家伙,马上就觉得刘备是个人才,于是将自己身边最精锐的丹阳兵四千人拨到其麾下,还送给他一个更高等级的头衔——豫州刺史,让他屯驻于徐州西面豫州沛国的小沛,大约在今天徐州市沛县。   于是,刘备就这样背弃了在青州苦苦挣扎的田楷,投入了陶谦的怀抱。   那一年,刘备三十二岁,短短数年间便从小小的县令升到州郡一级的高官,虽然过程不咋的,但账面战绩还是说得过去的。   当我们的刘刺史带着雄壮威武的丹阳兵踏入小沛城时,想到当年自己那位赫赫有名的远祖也是从这里起兵,创建了辉煌的大汉王朝,他便油然生出一种感觉,这地方将是他的根,他将效法他的老祖宗,从这里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可惜,刘备的直觉只对了一半。   今后数年间,他的确要在小沛进进出出好几回,不过说到成就事业,那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刘曹对决   要说陶谦如何如何仗义、多么多么够意思,倒是高看了他,他送给刘备这顶“豫州刺史”的大帽子,压根儿就没安什么好心。   豫州大约是今天河南南部与安徽北部一带,下头辖有梁、陈、鲁、沛四国以及颍川、汝南二郡,在当时是各路诸侯势力交杂的地区。   最南方的汝南郡与东方的沛国在袁术的控制之下。北方的梁国大概是白波贼、黄巾余军、黑山贼之类流寇的根据地。西边的颍川名义上由长安政府送给了吕布,但实质上应该是曹操的势力范围。中间的陈国由陈王刘宠独立统领,陶谦大约控有东边的鲁国以及沛国最东北角的小沛。   通过以上势力描述,列位应该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将刘备放在这小沛,很明显就是为徐州当看门狗。   但就是这样一个“屎缺”,也还是山寨的。当时还有一个正牌的豫州刺史叫郭贡,不知道此刻驻于何地。   最要命的是,曹操并没有忘记徐州。   就在刘备到徐州上任不到三个月,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夏,曹操再度大举伐徐,兵势同样凶猛,连下五城,直达滨海的东海郡,大肆劫掠。刘备于是从小沛向东回军,与徐州上将曹豹会师于郯县东面,大概是要截断曹军的粮道。   徐州吏士们第一次见到两大“名将”携手合作,一定振奋无比,心想这回曹操孤军深入,粮草接济困难,必是死路一条。   不过,这只是一群小猫的一厢情愿罢了。   曹操知道有人抄他的后路,便立马回军还击,展开历史上第一场正式的刘、曹对决。结果可想而知,骁勇善战的青州兵在刘备“英明”的领导下,惨遭击破,毫无悬念可言,连郯县旁的襄贲都丢掉了。   若论军事才能,刘备和曹操是根本没法比的,失败实属必然。   好在刘备有神功护体,兵败后安然逃脱。相信他百忙中还不忘对曹豹发出抱怨:“明明都是姓曹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但大概也正是在此战中,曹操了解了刘备的能力,也见识了关羽的勇猛,为未来复杂的合作关系埋下了伏笔。   曹操在徐州肆虐了两三个月,打到陶谦都起了逃回丹阳老家的念头。   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在徐州眼看就要撑不住的时候,曹军突然全军拔寨,如旋风般快速撤退。   来得快,去得更快。   曹操大军一撤,徐州军民们这才像挨过了暴风雪的土拨鼠一般,纷纷探出头来查探个究竟。经过一阵子的情报往返,大家这才搞明白,原来是曹操家后院失火,迫使他不得不暂时放掉徐州这块到嘴的肥肉。   敢于在曹家后院放火的人,当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此人将会主导接下来一大段故事。说起来,这个人大家非常熟悉,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是个不讲游戏规则的人。   他的名字叫吕布。   人中吕布   拜小说和电子游戏所赐,吕布应该是三国中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大部分的读者和玩家对他的事迹应该颇为熟悉,不过为了故事流畅起见,笔者还是要简单交代一下吕布的背景与生涯。   吕布,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县人,大约相当于今天内蒙古的包头境内,在当时是纯粹意义上的边疆。吕布弓马娴熟,力气过人,在边疆得了个西汉名将李广才有的外号:飞将。   他最早担任驻并州骑都尉丁原的主簿,后来丁原奉何进之命率军入洛阳,吕布也随军担任副手。之后吕布为董卓所收买,谋杀了丁原,率领并州军团为董卓效力。董卓西迁长安后,吕布又与同是并州人的司徒王允合谋,刺杀了董卓,此举引发凉州兵团的集体反抗,吕布被迫离开洛阳开始流亡生涯。   吕布先是投靠袁术,但因他恃杀董卓之功而骄,令同样十分骄矜的袁术感到不爽,拒而不纳。吕布又向北转投袁绍,协助袁绍清剿黑山军,然而又因为放纵属下抄掠,与袁绍闹翻,只得回并州投靠河内太守张杨。之后吕布与控制长安朝廷的凉州军团和解,受任为颍川太守。   实事求是地讲,吕布跟曹操并没有利害冲突,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那又为何跟曹操过不去呢?   却说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操第二次出兵讨伐徐州,将大本营兖州留给他的两个“生死至交”陈宫与张邈看管,哪承想陈宫与张邈一起叛变,私下迎接吕布入主兖州,一下子便夺去曹操的大半领地,迫使曹操不得不撤离徐州,改行当了一回救火队员。   在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曹操便与吕布在兖州境内混战不休,这便给了徐州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列位不必着急,“人中龙凤”吕布,很快就会进入到刘备的生命之中。之前笔者曾用一句话概括了吕布的性格。在这里,我还想再补充一句:吕布这个人,打仗一流,做人下流。   之后,笔者会在相关的部分再次提到此人。   再说刘备。   曹操既然撤退,那么徐州便暂时安定了下来,刘备再次回到自己的驻地小沛,继续当他的山寨刺史。   在这段相对稳定的时期内,他身边的人事发生了一些变动。在幽州投奔他的田豫,表示为奉养年长的父母,决定北返幽州,刘备相当不舍,叹息道:“阿让呀阿让(田豫字国让),可惜不能和你共成大事了!”   田豫回到幽州后,在公孙瓒的帐下混了一阵子。公孙瓒败亡之后,他劝幽州军阀鲜于辅归降曹操,他本人也开始了在曹魏的仕途生涯。   不过,刘备也不算吃亏,随即帐下便加入了一文一武两个相当杰出的人才。   文者为陈群,字长文,是颍川陈家子弟,在颍川一带颇有名声,估计是透过孔融的牵线,刘备才特聘他为别驾。这应该是刘备第一次任用士族子弟为幕僚。从之后的发展看来,两人的合作似乎不是很愉快,后来陈群归到曹操帐下,成为日后曹魏的重臣。   武者则是汝南人陈到,字叔至。此人是个非常勇猛,却又十分低调的人物,而且极为神秘。他在刘备帐下担当最核心的安全保卫工作,负责保护刘备及家人安全,似乎也从事一些“地下活动”,是那种“隐于暗处”的角色,以至于他的事迹在入蜀前几乎不见于史册。若非杨戏在他的《季汉辅臣赞》中将他与赵云并列,恐怕世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此二人的加入,无疑是为状态低迷的刘备集团,注入了一丝新鲜的血液。   徐州利害   话说刘备在小沛忙着训练士卒,这天,他的官署前忽然来了两位大人物,身后跟随着大批随从,个个披麻戴孝,神情肃穆。   刘备当然早有耳闻,同时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他看到这二人及其装束时,并不感到吃惊,但面子上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来。   “难道陶使君他……”   “是的,主公日前病逝,得年六十有三。”带头二人中较年轻的一人道。   另一名较年长的人补充道:“主公临终前吩咐,非刘使君不能安徐州。还请使君顾念主公遗愿,顾念徐州千万百姓之福,接掌徐州。”他话音刚落,后头数百名随从一齐跪下,齐声道:“盼使君接掌徐州。”   刘备忙请众人起身,对带头两人道:“陈大人、糜大人,请里面细谈。”   这两人中,年轻的一人名叫陈登,字元龙,徐州下邳人,时任典农校尉,主管州内屯田事宜。年长之人名叫糜竺,徐州东海郡朐县人,是徐州的富商大贾,资产亿万,童仆数千人,为陶谦别驾从事,是州牧底下的第二把交椅。   据二人表示,陶谦自打曹操退兵后便重病缠身,弥留之际特别交代“非刘备不能安此州(徐州)”。日前陶谦病逝,他的两个儿子均未仕官,因此陈登与糜竺便决定依主公遗愿,请刘备担任州牧,统领徐州。   进到屋内,陈登立刻向刘备拜道:“现在汉室飘摇,天下倾覆,使君欲立功立事,就看今天。徐州殷富,户口百万,正是立业之基础,我等恭请使君屈临本州,统领州事。”   刘备之前或许已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当事情实际发生时,他仍然不禁打了个激灵,当然是幸福的激灵。   徐州牧,多么诱人的字眼儿啊,别说“州牧”比“刺史”在字面意义上足足高出一个等级,就是在权力上,一个扎扎实实的徐州牧,也远比他这个光杆司令加山寨版的豫州刺史要强上太多。那可是至少统领四个郡国的第一把交椅,十万大军的统帅,百万黎民的统治者,一个不开心就可以将一个小军阀彻底抹去的存在!   不过,刘备同学高兴得早了点。   历史上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事情不能只看好的一面,有得必有失,位置越高风险便越大,所谓“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   “徐州牧”这看似光芒照人的位置,真的那么好坐吗?   笔者的答案是:不好坐。   下面,我们便对“徐州牧”这一职务来一次风险评估。   首当其冲的危险当然来自曹操,天知道这位老兄哪天忽然抓狂,再次杀回来,届时他杀不了陶谦,大概就要找现任的徐州牧出气了;   其次,原本的盟友袁术自从被曹操打得没了脾气之后,便开始改打徐州的主意,自称什么“徐州伯”,并积极经略徐州南部的广陵郡;   再次便是老对手袁绍了,他儿子袁谭已经打下了大半个青州,如果哪天心情不爽,率军从北边压过来,绝对够刘备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便是以臧霸、孙观、尹礼等为首的泰山集团。他们原本是陶谦手下的独立军团,协助陶谦平定徐州黄巾军,之后便驻于琅琊国,自成一军。陶谦活着,他们不敢闹,如今陶谦死了,闹是迟早的事。   以上四条足以证明“徐州牧”这一职务的高危性。虽然好处也很多,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危险实在是大于好处。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除了上述四条之外,我们似乎还忽略了一个人,不过列位不必心急,等一下陈群先生会代为补充。   当时,在刘备那略显单纯的脑袋里,有没有计算得这么清楚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还是个比较懂规矩的人。   刘备听陈登如是说,便客气地推辞道:“这徐州牧的位置在下恐怕是坐不来的,不过我知道左将军袁术眼下就近在九江郡寿春。他乃名门之后,四世三公,海内众望所归,自然要比在下强得多,各位请袁将军入主徐州,较为妥当。”   陈登摇了摇头,道:“袁术骄傲奢靡,绝非治乱之主。今天我们为使君所准备的,是徐州十万雄师,上可以匡主济民,成就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留名千古,使君若有心,还请细思。”说着,他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如果使君听不进在下这些建言,那恐怕在下再也听不懂使君您的话了。”   刘备一时间被这个言语犀利的年轻公子给忽悠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而这时不同的意见出现了。   刘备的别驾从事陈群跳出来,为刘备分析时局道:“将军可要三思啊,现在袁术仍很强大,其志在徐州,若将军入主徐州,必定会和袁术起冲突,届时吕布若偷袭您的后方,您纵使得了徐州,也是一事无成啊!”   没错,那个被忽略的人便是吕布。   陈群的观点主要是建立在他对当时情势的判断上,应该说是没错的。当时吕布已经占有兖州大部分地区,而曹操则坐困于黄河沿岸三城,因此在这里陈群为徐州所设置的假想敌便是吕布了。   谁知道后来时局变化,竟不幸让陈群误打误撞给言中,这也让后世史家为他大大地记上了一笔。   陈登、陈群一正一反的言论似乎没个定论,便在此时,堪称那个时代第一名士兼名嘴的北海相孔融忽开金口,形势立刻一边倒。   孔融对刘备道:“说到对袁术的认识你就浅了,你以为他是那种忧国忘家之人?大错特错!至于什么四世三公,不过是一堆冢中枯骨罢了,不必介意。今天这事,百姓会选择你是因为你的贤能。这是天赐的大好良机,你如果拒绝,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呦!”   听孔先生的话,那才真是没地方买后悔药。事实证明,刘备就是听信了这位超级名士的忽悠,才导致了后来的狼狈不堪,甚至妻离子散。当然,那都是后话。   问题来了,原本在青州的北海相孔融,什么时候跑到豫州的小沛来了?   这还得说到我们的老朋友:黄巾军。   简单来讲,孔融虽然文采风流、品德高尚、口才绝佳,属于天王一级的人物,但说到行军打战,用“低能”二字形容也是在抬举他。   有一回他隔着涞水与黄巾军对峙,黄巾军派前部吸引住孔融主力,左右二翼渡河直攻城池。孔融竟然一无所知,还一边饮酒一边指挥,潇洒自如。结果城被攻破,军队无所归,只好溃散逃亡。   就这样几年折腾下来,孔天王终于败光了北海所有的家底(估计刘备当年借的那三千平原兵也是凶多吉少),不得已只好避祸于徐州。或许由于和刘备有先前借兵这一层关系,孔融就来到了小沛,也为刘备引荐了陈群。   刘备同样很够意思,用自己豫州刺史的身份,表孔融为青州刺史,于是两个光杆刺史就这么挤在小沛里相互慰藉。估计孔融每天就是喝喝酒、侃侃大山,刘备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或许二人偶尔也会纵论一番天下英雄,日子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孔融的身份、地位和名望绝非陈群可比,说话的分量足以压垮十个陈群,他所说的“冢中枯骨”是指袁术的先人,后来在《三国演义》中被作者移花接木变成曹操对袁术的评论。当然,从某种角度来看,曹操说这话要比孔融更具有说服力。   在陈登、孔融、糜竺的大力支持下,刘备最后“勉为其难”地同意领徐州牧一职。他随着一众徐州吏士回到下邳,交接官印,正式领到了一张“角逐天下”的入场券。   以上,便是历史上“让徐州”的大致经过。   想起三年前,刘备还只是个被黄巾军打得到处跑的高唐县令,竟然在短短几年之内,在没有打过任何一场史书上有记载的胜仗的情况下,扶摇直上,直升至东汉最高等级的地方首长,还辖有中原最强的军队之一,这简直比张无忌练成九阳神功之后又发现乾坤大挪移还要神奇。   派系斗争   与《三国演义》中陶谦又哭又闹的场景相比,历史上陶谦只是在病重时说了一句“非刘备不能安此州”而已,而且这句话是否真的代表陶谦的真实想法,其实还是颇有疑问的。甚至,由于这是遗言,我们并不能肯定陶谦是否说过这样的话。   但话说回来,如果陶谦没有让徐州,又是谁让的徐州?为何又要让给刘备?   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探讨的问题。   综观历史记载,刘备接任徐州牧一职,是糜竺与陈登二人一手促成的。这两个人都是陶谦帐下徐州本籍的高级干部,糜竺为商贾,陈登为世家,属于有一定话语权、掌握一定人脉资源的阶层,或许这二人的所为,正是代表着大多数徐州中高阶人士的想法。   说穿了,这在东汉末年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例如曹操的兖州刺史,也是靠陈宫一张妙口说服大多数兖州仕宦所换来的,只是当年曹操有击破黄巾军的大功在先,可以合理解释兖州仕宦的支持。而刘备到徐州后不要说胜仗,连力气都出得不多,为何徐州仕宦心甘情愿拱他上位?   这个问题没有确切答案,当然刘备的仁德、义名,或是他的会做人,都有可能是原因之一。   笔者的解释则是:派系问题。   前面曾提到过,陶谦是扬州丹阳人,史书上记载,“丹阳山险,民多果劲,好武习战,高尚气力,精兵之地”,也因此陶谦麾下的主力,除了难以控制的泰山兵之外,就是他从故乡招募而来的丹阳兵。   相反的,徐州本地人士虽是徐州政权的核心干部,但却不曾见到有哪位徐州人士担任重要军职的记载。这种“文承徐州,武承丹阳”的权力结构,必然会带给徐州仕宦很大的不安。毕竟琅琊一地已被桀骜不驯的泰山诸将霸占,如果丹阳诸将也想画地为王,那整个徐州就要被这些外来者给把持了,这还得了?   这样的不安,在丹阳兵团总司令陶谦过世后增至最强,在缺少足够分量的本土军官的情况下,徐州人极需要一个有声望的武职人员接管徐州,以镇住丹阳兵将,而接任者最好不要再带入新的派系,威胁到徐州本地人的利益。   这样看来看去,好像也就只有为人低调、性格内向,甚至略显木讷的刘皇叔最适合了。   在撺掇刘备当徐州牧的整个过程中,陈登费的心思无疑是最多的。他出身于下邳陈家,是名门之后,当时他与刘备大约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对于这个从平民阶层迅速蹿起的军人十分欣赏,他力劝刘备接管徐州。同时为应付之后可能面临的威胁,他也准备了后续的外交策略。   刘备刚一接手徐州,陈登立马便派人出使冀州,先对袁绍通报陶谦的死讯,然后表示:“为避免徐州一地为奸雄(应指袁术)所侵扰,使盟主大人忧虑,我们共同拥戴平原相刘备为宗主,使百姓有所依归。因现在时局混乱,刘使君不能解甲向您请示,谨以使者向盟主禀报知悉。”   这是一段精彩绝伦的外交公文,充分展示了陈登的政治水平和外交艺术。   陈登在公文中很明确地使用了“盟主”一词来称呼袁绍,便等于承认了袁绍在关东各诸侯间的领导地位。袁绍也顺势回礼,称刘备“弘雅有信义”,既然徐州百姓自愿拥戴,盟主我嘛,自然也是乐观其成的。   笔者看过不少评论文章,就袁绍对刘备的称赞大做文章,说什么连老对头都称赞刘备有信义,可见他的仁义指数有多高云云。   笔者倒不觉得袁绍说出的这五个字需要什么特别的解读,袁绍可能只是单纯想不到要怎么形容刘备而已。要说他“海内知名,家世显赫”,显然有点夸张;要说他“英武善战,雄姿杰出”,又想不到什么战绩可以当得起这样的称赞。既然没啥好说的,只好随口说一句“弘雅有信义”了。   陈登的这步棋下得很妙。事实上,袁绍眼下就算不乐观其成,也管不了徐州之事。他北边和公孙瓒打得正热闹,南边还要操心小老弟曹操和吕布的战事,压根儿抽不出手来管徐州的闲事。   陈登便是利用袁绍无暇东顾之机,主动示好,不但掩盖了刘备之前隶属公孙瓒或陶谦的立场问题,同时透过结好袁绍,也暂时免去了曹操侵扰徐州的可能性。透过与袁、曹两家的联盟,又可以有效地扼制袁术的野心,可以说是一步一举三得的妙棋。   像这样高明的外交策略,我们有理由相信是出自陈登之手,当时刘备还没有开窍,不可能想到如此高明的策略。   当然,陈登会选择向袁绍阵营靠拢,也不见得是为刘备着想,多半仍是出于徐州仕宦的共识。毕竟当时袁、曹集团已明显居于上风,趁徐州政权新老交接的时候快点转换立场,才能确保他们的利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刘备、曹操、袁绍的“利益共同体”就这样被建立起来了,刘备以他豫州刺史的身份,举袁绍的长子袁谭为茂才,曹操稍后也将自己镇东将军的位置让给了刘备,并上表朝廷封他为宜城亭侯。   然而就在另一边,在刘备落难时拉过他一把的公孙瓒却仍旧和袁家陷入苦战;田楷则在青州继续苦苦挣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个道理,在这里得到完美的实践。   就在陈登等徐州仕宦的重重算计之下,刘备终于踏上了他前半生最高级别的位——豫州牧,摇身一变成了“刘使君”。   刘备同学,继续努力!   徐州仕宦们兴高采烈地来到州牧府邸,庆贺新使君就职,认为刘备这个百战之将一定可以压倒蛮横的丹阳兵将,为徐州人谋福造利。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除了那个叫陈群的人。   下邳陈家   这里先把刘备放在一边,说一说下邳陈家——这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值得讨论。   笔者是历史迷,同时又是漫画粉丝,所以有关历史的漫画看了不少,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不多。由香港某漫画家创作的《火凤燎原》便是其中一部。它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是多么高的漫画质量,而是其中一些超越史实的设定。   例如它将河内司马家描绘成一个纵横天下的大商家,年轻的主事者司马懿更是屡屡靠着庞大的资金与隐秘的刺客部队介入政治,暗中影响着天下大势。   当然这是作者的创意,与史实无关,河内司马家乃是东汉传统的经学士族,除了念书以外就是当官,没有人会去做买卖,更不会养刺客。   不过,在那个时期的确有着一个纵横于各诸侯之间的家族,而家族的主事者也是一位年轻人。他穿梭于东方诸雄之间,利用他们之间的各种矛盾,倾全力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在我看来,刘备、吕布、袁术、曹操等人,都只是这个家族的棋子而已。   这便下邳陈家。   那位年轻的主事者便是陈登。   陈家在下邳原已是知名大族,将这个家族真正推上汉末历史舞台的,是陈登的从祖父陈球。陈球兼通儒法,在灵帝时官至太尉,后来因图谋诛除宦官,反而为宦官诬陷,死于狱中,此壮烈表现使得陈家声望大涨。   陈球的儿子陈瑀后来官至吴郡太守,陈棕官至汝阴太守,他的侄子陈珪,即陈登的父亲,则是沛相,俱至二千石之位。   陈登二十五岁举孝廉,任东阳长,史书上对他四个字的形容词很多,几乎全都是正面的,什么“学贯古今”、“文武兼具”、“知礼守法”、“雄资异略”等等,是个出身士族却有奇谋诡略、豪气纵横的特别人物。   由于同是公族子弟的关系,陈瑀、陈珪与袁术应该是老相识,而陶谦入主徐州不可避免地也需要下邳陈家的支持。   于是初平年间,下邳陈家便游走于陶谦和袁术的联盟之间。陈珪被任为沛相,坐镇两强间的沛国;陈登任徐州典农校尉,负责辟土种粮;陈瑀则被袁术私署为扬州刺史,坐镇大城寿春,可谓是一门风光。   不过,随着局势的变化,下邳陈家开始面临路线上的挑战。   其一是来自于徐州内部丹阳势力的威胁,我们在前面已经讨论过。其二则是袁术称帝的野心,这使得累世仕宦、以忠义自诩的下邳陈家相当反感,决定加以反制。因此在往后数年中,“制袁术、抑丹阳”便成了下邳陈家的主要路线,陈瑀、陈珪、陈登等不惜运用手上一切资源,捍卫陈家的安全与利益。   与袁术的决裂来得很早。公元193年封丘之战后,袁术领着被曹操痛击的残军撤入扬州,正打算前往寿春整顿,没想到老朋友陈瑀竟突然翻脸不认人,拒绝袁术军入城。这下可把袁术气得火冒三丈,他随即撤入小城阴陵,重组军队,准备反攻寿春。   结果说来可笑,陈瑀嘴上功夫一流,说话头头是道,但要真说到动武,那就是不入流了。   他一听说袁术要起兵攻打寿春,便吓得溜回下邳,倒省了袁术一番工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陈家与袁术关系彻底破裂。如何避免袁术取得下邳,便成了陈家人接下来面临的重要课题。   这或许也是陈登力挺刘备上位的原因之一,要对抗袁术,又不能依赖曹豹的丹阳兵将,放眼整个徐州,好像也就只有刘备有这种能耐了。   根据史料记载,陈登非常欣赏刘备,说他“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陈登是第一个明确评论刘备有王霸野心的人,这大概也是基于两人在徐州共事的经历,比起袁绍说的“弘雅有信义”要更有说服力。而刘备也很欣赏陈登,曾经在别的场合说他有古人之风,当代人是比不上的。   这样问题就来了,既然陈登和刘备相互间推崇备至,那么刘备之后落难海西,陈登当时身在何处?为何不见他出手相助?而刘备离开徐州后,为何又不见陈登相随?比起糜竺倾家荡产,随刘备周旋四方,陈登对刘备的赞赏,难道纯属忽悠?   笔者觉得应该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刘备落难海西时,陈登应该在下邳,他无法出身协助的原因可能是下邳失陷得太快,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他下一次在史书上出现时,已经成了吕布的幕僚。   第二,陈登之所以无法跟随刘备周旋四方,主要是因为这种世家大族都根植于地方,经济上倚赖农田租佃,人脉上门生故吏遍布郡县,一走就失了根基,成本太高。相较起来,糜竺是个商人,其资本有比较强的移动性,地域性也没那么强。   除此之外,我认为陈登与刘备分道扬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二人的阶级差异。   刘备来自于社会底层,陈登则属于士族阶级,这在二人之间造成了无可避免的落差,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落差,两人在某些观念与行事上差异太大,以至于理性上都知道对方是好的,可就是无法妥善共事。   事实上,在刘备入主徐州的一年多时间里,陈登几乎销声匿迹,或许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他在刘备帐下不受重用的情况。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刘备与陈群的关系上。   刘备入徐后,原担任刘备别驾从事的陈群并未跟随,反而之后以“避祸”为名,和父亲陈纪一同进入徐州,并于稍后被吕布招揽。刘备与陈群曾有宾主关系,又同在一州,却无法共事,阶级问题是最有可能的阻碍。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并不能单单归咎于刘备或是陈登、陈群一方,这应该是双方的不协调所致。   刘备本身并不好经典儒学,大概也无法习惯东汉士族那套严谨繁杂的礼仪。同时,他当时对内政还不太重视,也不认为有必要对这些名士们降低姿态。   另一方面,士族们或许对刘备有“英雄”、“王霸”或是“好做阵”的美誉,但在他们眼中,这个人终究只是一介粗俗武夫,可以捧但不能跟,更不值得为他牺牲身家性命,这也正是刘备前半期始终无法站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东汉末年,地方上大型士族一方面掌握田林等经济资源,一方面透过门生故吏掌握了政治资源,一个军阀即便兵力再强,如果缺少这些士族的支持,便如失根的浮萍,在地方上落不住脚。   刘备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仍然是率性而为,将徐州士族们摒除于自己的小圈子之外。而陈登回应刘备疏离的方式,就是弃子。   对于陈登来说,刘备就是一颗棋子,他本身受不受刘备的重用是一回事,重点在于刘备是否能发挥“制袁术,抑丹阳”的作用,结果刘备却让陈登大失所望。   淮阴之战打得零零落落不说,还激起丹阳兵集体造反,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利用价值,因此对于刘备落难海西,陈登保持冷眼旁观也是理所当然。而他也很快发现,勇猛善战、轻于决策的吕布,其实是比刘备更好的一枚棋子。   当过丁原的主簿,又曾一度霸占朝廷的吕布,自然要比刘备更了解士族政治的游戏规则。他不但网罗了被刘备摒弃的陈群与袁涣,还将脑筋动到当时已仕于孙策麾下的张纮身上(张纮为徐州广陵人)。因此,虽然他做人有点缺心眼,但他向陈家靠拢的程度远大于刘备,自愿成为陈家手下的一枚战棋。   首先是陈珪成功说服吕布拒绝袁术的联姻要求,将倒霉的求婚使者韩胤送到许都斩首,促成了不可思议的“曹吕同盟”。之后在袁术入侵下邳的战役中,陈珪又协助吕布大破袁术军,彻底阻挡了袁术北上的企图。   然而棋子就是棋子,陈家也看出吕布绝非优质股,不值得花心思投资,于是当陈登奉吕布的命令出使许都时,便吃里爬外地和曹操达成灭吕共识,并受任为广陵太守。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曹操东征吕布,陈登率广陵部队助战围攻下邳,最终杀吕布于白门楼。此战之后,陈登被封为伏波将军,位阶远高于曹操帐下将官。   隔年,袁术病死,正式解除下邳陈家的心头大患,陈家便改以广陵为根据地,开始打起江南孙家的主意。   陈瑀被曹操任为吴郡太守,和陈登几次联系吴越一带豪帅侵扰江东大后方,对孙策、孙权势力发展造成了很大的牵制,在匡琦一役中,陈登更是大破来犯的孙家军,给江东小霸王带去了军旅生涯中唯一的一败。   稍后陈登被改任为东城太守,广陵民众纷纷举家相随。可惜陈登三十九岁时,因为吃了太多的生鱼片,得寄生虫病而英年早逝。史书上记载,陈登年少时候便得了这种病,虽经名医华佗诊治,但并未去根,直到三十九岁时旧病复发,而“佗不在”,无人可治,溘然长逝。   对于陈家来说,陈登的死是个重大打击,陈家也因后继无人,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总而言之,下邳陈家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三国史中第一神秘家族,他们不成一方之霸,却成功地在各列强之间寻找平衡,成为东方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不过,你要认为陈家是徐州的守护者,那就过于天真了。依笔者看来,陈登等人也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战,还没到守护一方百姓的程度,否则他也不会和屠杀徐州数十万百姓的曹操合作了。   本章节可作为别传,供诸君消遣。   初见吕布   从兴平元年底到建安元年初(即公元194年到196年),期间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是刘备自起兵以来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徐州内部秩序井然,从大屠杀中得到平稳复苏。外部敌我无犯,只要坐看吕布、曹操混战便可。   刘备以州牧身份统领徐州,驻于下邳,长安天子远在天边,他在州内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这是他到目前为止第一次享有如此高的权力。   和大部分成功男士并无不同,刘备在日子逐渐稳定下来,有钱又有权之后,下一个想到的,当然就是女人。   便在此时,刘备身边第一个有记载的女人出现了,此人就是后来刘禅的生母、昭烈皇后甘夫人。   她是小沛人,刘备在豫州的时候她嫁给了刘备为妾,从此以后就跟随着刘备到处流浪,最后在荆州过世。应该说,她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这个后来会讲到。   刘备纳甘夫人为妾,这至少说明三件事:   第一,她一定不是什么名门大族家的女儿;   第二,她一定长得够漂亮;   第三,刘备当时已经有了至少一个女人。   刘备之前与之后究竟有过多少女人,史料上没有详载,我们不能瞎猜,不过笔者认为他应该是一个蛮有魅力的男人:长得虽然谈不上俊美,但高大黝黑,手脚修长而壮健,手掌大而粗糙,沉默时带有一点神秘的气质,微笑起来则是充满了温暖。   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缺少女人,至少他在赤壁大战之前,娶过的正妻就不止一个。只不过大哥的女人不好当,后来都死光光了,只有这位甘夫人命最硬,她为刘备处理家事,并有本事撑到为刘备生下一个孩子。   至于另一位糜夫人,就要等到稍后的故事中才会出现了。她是糜竺的妹妹,不过史书上记载得更少,她没有为刘备生孩子(也许生过,却不幸夭折),因此没有谥号,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死在哪里。   简而言之,这一年多的时光对于刘备来说简直就是天堂,有权有钱有女人,无敌无病无灾祸,或许所谓的“王霸”便是如此吧。刘备终于开始感受到拥有权力的痛快了。   不过,乱世枭雄的命格绝对不会那么单纯,好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地狱的使者已戴着面具,悄悄叩响了刘备的命运之门。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春,曹操经过两年的鏖战,终于在定陶一战将吕布决定性地击败,取回了兖州的统治权。被击溃的吕布已无落脚之地,只好领着残军来到徐州,希望寻求政治避难。   和《三国演义》上的描写不同的是,当时刘备的身边并没有人劝他拒绝吕布,而以刘备大哥的性格,对吕布这样的落难军阀也很难说出一个“不”字。于是,一场由一前一后两大流浪军阀所主导,充满了诡异气氛的见面会,就这样拉开了大幕。   说起来,刘备和吕布还是有很多共通之处的。他们同样是边地出身,同样以武职为主,手下同样有一票骁勇而死忠的弟兄,同样流浪过许多地方,在许多不同的诸侯手下当过马仔。   不过,两个人还是有比较明显的不同之处:吕布要比刘备会打仗,而刘备远比吕布会做人。   就是这些共同与不同的特质,使得刘备与吕布之间的互动显得格外有趣和诡秘。这场会面的时间和地点现已不可考,只能依照有限的历史记载,想象当时会面的场景。   吕布见到刘备,立即热情招呼道:“刘老弟!哈哈哈……老弟啊,咱们哥俩儿终于见面了,你和我,都是边地人嘛,这多有缘啊!来来来,不用客气!”   刘备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心里冷笑:谁是你老弟?   接下来在宴席上,酒过三巡,吕布又开始向刘备大吐苦水:“老弟啊,咱们边地人和中原人就是不一样,那些中原人,个个都是没心肝的混蛋!我告诉你啊,当年兄弟我看到关东起军,就有意和大家合作宰了董卓,结果后来我真把董卓给宰了,来到关东,这些中原人竟然没一个肯接纳我,还都要杀我嘞!你看他们混蛋不混蛋?还是咱们边地兄弟够意思,是不是?哈哈哈……”   等宴会结束之后,吕布又请刘备到他的军帐中,让刘备坐在他老婆的床上(这床不是用来睡的,一般只用来坐),命他老婆们向刘备行礼。   王粲在《英雄记》上描述此事时,说此时吕布很尊敬刘备,但笔者从这段记载中,却丝毫瞧不出吕布有尊敬之意,反而觉得他是在故意套近乎。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自来熟,却又搞不清楚状况,可谓低能到了极点。   吕布首先扯出边地人的共同背景,这还算说得过去,但他竟然直呼刘备为“弟”,即便吕布当时的年纪的确比刘备长个几岁,但此前两人根本没照过面,最多互有耳闻,再加上吕布眼下是来避难的,不称个“明公”也就算了,也该正正经经地唤一声“使君”,怎么会称“弟”呢?明显是想套近乎,结果搞错了方向。   吕布命妻子向刘备行礼一事就更扯了。   这种“升堂见妻”在汉朝是十分亲近的礼仪,只有铁杆哥们、拜把子兄弟,或者朋友间极为熟稔又相惜时,才会互相拜见对方的女眷。吕布和刘备认识才多久就搞这一套,对刘备来说当时的场面一定相当尴尬,他不知道是否也应该让吕布见一下自己的妻子。   从这段吕布和刘备相处的记载,大概便可以推知为何以吕布的勇武,竟然没办法在关东立足了。   他大概就是整天把“杀董卓”挂在嘴上,自以为对关东诸侯有功有恩,便得寸进尺和人家勾肩搭背,当然会惹人讨厌。刘备算是比袁绍、袁术等人要容易亲近,涵养要高一些,有容人的雅量,但看到吕布这副德行,也是表面上敷衍,心里不大痛快。   由此可见,吕布这个人甚至有点缺心眼儿,看不出个眉眼高低。王粲说吕布对刘备很“尊敬”,那是低估了他的脸皮,高估了他的智商。   但无论如何,吕布还是在徐州待了下来,刘备供给他粮草,让他驻扎在下邳西面的某个地方。 《三国演义》和很多历史研究者认为吕布驻于小沛,不过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只知道是下邳西面,超过四十里的地方。之所以很多人这么认为,主要是因为小沛是当时刘备唯一能够合理安置吕布的地方。   理由是:   第一,小沛位于徐州最前线,夹在曹操、袁术两大势力之间,原本就是一条看门狗应该站的位置;   第二,小沛本身是个孤城,南面沛国是袁术的领地,在此驻兵谅吕布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第三,小沛和下邳之间隔了一座彭城,倘若吕布想反咬一口,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然而笔者却有不同的观点。   从之后吕布偷袭下邳的进军速度来看,他应该是驻扎于更靠近下邳的地方,可能在彭城附近,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彭城。   再者说,当时刘备才与曹操改善关系不久,没理由将吕布这枚眼中钉放在曹操的眼前,碍眼不说,弄不好还有可能会挑起曹操对徐州的旧恨。   总而言之,吕布军就在徐州境内驻扎了下来,这一驻就是半年之久。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刘备在徐州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背后插刀   建安元年中,徐州又卷入了战乱,这回是因为袁术。   前面说过,袁术自从封丘一战被曹操打得一败涂地,便将矛头转向位于东方的徐州。   袁术先是任命孙坚的小舅子吴景为广陵太守,经略徐州南面靠近长江的广陵郡。然后于公元196年,亲自率领大军进入下邳国境,渡过淮水,剑锋直指刘备大本营下邳城。   此时刘备已取得了曹操跟袁绍的支持,胆气正壮,正愁没有对手,于是便率领大军南下,至盱眙、淮阴一带对抗袁术,留下自己把兄弟张飞(终于轮到这哥们儿上场了),前徐州上将、现任下邳相的曹豹,丹阳将领许耽等人留守下邳。   应该说,这是一个错误的组合,因为这一举动给吕布留了一道虽然上锁,却没有锁死的后门。   刘备与袁术之战的规模如何,史书上并未记载,不过依照双方的实力来推测,双方共计约六七万人的兵力。这也是刘备第一次指挥大军团作战,他事前必然做了很多功课,面对战绩不怎样的“冢中枯骨兵团”,应该是信心满满,要在这一战中扬名立万。   不过事实证明,以刘备眼下的实力,和袁术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双方在淮阴石亭一带数次交锋,各有胜负,拉锯了一个多月。   吕布并不是一个头脑灵光、会主动寻找机会的人,像他这种军事上个人能力很强,但管理上短视、近利、轻率的决策者,注定要成为他人的一枚战棋。   而袁术则刚好相反,他是那种志向远大(想当皇帝),但军事能力却弱到掉渣的角色。凭着一定的政治嗅觉,他看出吕布的利用价值,于是在与刘备交战之初,袁术便写了一封密函给吕布。   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   信的第一段称颂了吕布最爱标榜的“杀董卓”之功,第二段赞扬吕布破兖州一事,第三段便提到刘备。袁术说:“我袁术有生以来,还没听说过天下有刘备这号人物,这种无名之辈竟然举兵与我对抗,真是天大的笑话。如果袁术能借将军之力,击破刘备,那是将军的大功,我袁术愿生死以奉。眼下先送上重金及粮草二十万斛,待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如果将军兵器战具有所缺乏,也请尽管吩咐,袁术自当从命。”   袁术这封信既有虚名,又有实益,吕布看完后自是心花怒放,随即点起兵马,水陆并进,向下邳城进发。他到下邳城外四十里处扎营,正准备商议如何攻城时,军营中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是徐州司马章狂(这名字非常有个性),他奉丹阳兵将领许耽的命令,前来寻求吕布的协助。   事情是这样的:某一天,下邳城一把手张飞和二把手曹豹忽然起了争执,张飞擅自杀了曹豹,结果导致城中大乱、兵将哗变。眼下有千余名丹阳兵聚集在城西白门,听说吕布大军前来都大为兴奋,愿做内应。   听完原委,吕布大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便依照章狂的建议,趁夜进军下邳白门。丹阳兵果然开门响应,吕布军大举入城,四处放火,大破张飞军,并俘虏了刘备的家人。   刘备在淮阴得到这一消息,赶紧回军支援,然而从淮阴到下邳短短百里的路程,他竟然没有走完。   刘备的军队听说下邳被攻陷,在中途便全军溃散。刘备瞬间失去了一切,几乎成了光杆司令,不得已,只好向东逃到广陵海西,苟延残喘。   吕布便坐稳下邳,自称徐州牧。   应该说,“吕布取徐州”是一起意外而又神秘的事件。   在这起事件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是前徐州上将曹豹。关于他的出身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参考他和陶谦的关系,以及他的死引起下邳内讧这两点看来,他应该坐着丹阳军中地位仅次于陶谦的第二把交椅,也是陈登、糜竺等本土派最忌惮的角色。不过,他不是吕布的岳父,那是小说家之言。   曹豹究竟与张飞起了何种争执是个谜团,想来可能是过去一年来台面下派系倾轧的总体爆发,这还算是个合理的解释:丹阳派在刘备离开后跃跃欲试,结果遭到张飞的反制,曹豹被杀,这使得派系之争达到了顶点。其余丹阳将领或是出于气愤,或是出于自保,或两者兼而有之,便奉迎吕布入城,将张飞挤走。   而刘备这边,他带去打袁术的部队,应该也是以丹阳兵将为主,一旦得知自己所属派系获胜,这些丹阳兵将随即散去,于是刘备从堂堂一方之主又跌回一介草寇,重新展开他的流亡生涯。   从吕布投奔徐州开始,刘备薄弱的内政能力便暴露无遗。   笔者并不是说刘备不应接纳吕布,而是说他应该想好怎么处理吕布这支强悍的部队,他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仔细思考,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最理想的做法是,逐渐拆散吕布的部队,或是派吕布去打袁术,去打泰山军团,哪怕去打曹操,然而刘备却像是得了健忘症,任由一支强大的部队在原地休整。   人家吃饱喝足,又闲得骨头发痒,当然要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个拳头不算太硬的人打上一架。刘备的实力不算强,却也没弱到掉渣,正是拿来舒活筋骨的不二人选。   从平原相到徐州牧,刘备显然还没有学会怎样当个合格的诸侯,没认识到权力的微妙和可怕之处,以至于养虎为患,自讨苦吃。   若是连像吕布这么明显的问题,刘备都视而不见,那我们就更加无法期待他能处理好内部细微的派系问题了。   事实上,刘备在徐州这一年多来,除了身边多了一个名叫孙乾的幕僚以外,还干了些什么事,史书上只字未提。笔者很怀疑他是否又像担任平原相一样,每日里与民众博感情,而对于底下徐州与丹阳两派的权力斗争拙于处理,以至于他一离开,张飞便不得不祭出暴力手段镇压,最终导致下邳被夺,而自己的家属也成了俘虏。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或许刘备天真地认为,他这回领兵出征,只要到达淮阴,将袁术击溃,便会万事大吉,至于下邳的守备,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前线战事才至关重要。   说起来,这种重外轻内、重前线而轻后防的态度,是刘备这一类武人的通病。而他的好兄弟张飞后来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结果死于非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既然刘备犯下如此多的错误,那他就只好下地狱了。   当然,所有大人物在成功之前,都要历经坎坷和磨难,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刘备自然也不能例外。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   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   再见吕布   刘备丢了下邳之后,收拾残军,向东南撤入广陵。   当时广陵郡大部分已是袁术的地盘,刘备试图夺取,但眼下军队士气已失,结果惨遭袁术军击败。此时刘备部队粮食将尽,于是他找上了比他还要惨的流浪军杨奉、韩暹,这两人自从在颍川被曹操击败后,就流落到江淮之间为寇,刘备主动攻击,企图夺取军粮,结果虽然得胜,但战果不大。   刘备无奈,只得退守滨海小城海西。这时候部队已完全丧失了士气,伤残者众,还闹起了粮荒,于是刘备军陷入到最令人绝望的境地——人吃人,而且是骇人听闻的“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史料上关于“人相食”或“易子而食”(交换孩子杀来吃)的记载并不罕见。逢乱世饥荒,赤地千里,唯有人肉最多的时候,“吃人”就变成了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隋唐五代间,更多的是那种以人肉为粮的军队,但一般军队吃人,要不就是吃敌军,要不就是吃百姓。刘备的部队落此境地,却是军队自相残杀,吃彼此兄弟之肉,多半还是先从老弱伤残者吃起,可见其处境之惨绝。   相信刘备当时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被吃掉却无力挽救,必定痛心疾首、追悔莫及,顺带问候吕布的十八代祖宗。   他面对着茫茫东海,或许还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一、二、三、四、五……十一、十二,自涿县起兵以来已经十二年了,走过大半个中原,当过大小官职,享过荣华富贵,结果竟沦落到人吃人的惨境,究竟我刘备是个英雄,还是个在强梁之间无知跳跃的小丑?”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看似山重水复,其实柳暗花明。就在这惨绝之境,救星终于出现了。   这位救星便是糜竺,他从自己东海的家中搬出大量金银,以资¨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军需,又免费奉送童仆两千人,补充刘备的军力,这才使得军队稍稍振作。最伟大的是,糜竺在这个当口竟以刘备妻子被掳为由,将自己的妹妹献给了刘备,也就是日后的糜夫人。   每每读史到此,笔者都不禁感叹:糜家真是豁出去了,在刘备身上砸上了老本,非要将他挺起来不可!   其实说穿了,这是典型的政治投资,与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两人后来人生的境遇,却又大为不同,这个后面会讲到。   但不管怎么说,刘备总算是渡过了眼前这道坎儿。   通过糜竺的大量补血,刘备终于稍稍振作了起来,而经过“徐州事变”后,他那不常使用、有些生锈的脑袋瓜,也开始有了运转的迹象。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刘备,终于悟出一个道理:再怎么胸怀大志,如果连吃饭、生存都成问题,一切都是扯淡。   于是,他在心里暗暗为今后的人生制定了三条准则:一、贪婪;二、活下去;三、贪婪地活下去。   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备为下一步制定了一个规划,而这一规划在当时大部分人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那就是:回到下邳,投降吕布。   这的确是一步险棋。   不过若细细分析起来,刘备此举已是绝境中的上上之策了,是经过他认真思考的结果。当然,他不能肯定吕布会像自己当初一样来者不拒,吕布可能直接杀了他,也可能将他软禁、流放,但刘备还是决定赌一把,这是他唯一的希望,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跟吕布正面对抗过,这是他手中唯一的筹码。   与刘备料想的一样,吕布虽然是个不讲信义、毫无道德底线的人,但还不至于泯灭人性。占了恩公的房子,吞了恩公的财产,还抓了恩公的老婆,要说吕布没有一点羞愧感,那也不现实——虽然也只是一点而已,让他把到手的东西还给刘备,无异于痴人说梦。   刘备就是算准了他这一点。   吕布是坐在下邳的宅邸中,笑着接见刘备的,宾主双方在还算和谐的气氛中,针对徐州事宜交换了若干意见。至于袭取徐州一事,吕布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刘备也没有追问,大概也不敢问。   会谈间,吕布半开玩笑地说:“兄弟我手下的部将听说你要来,马上建议开刀杀人。他们说,刘备反复难养,不甘居于人下,最好是趁早处理掉,以免生出祸患。老弟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和谐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   刘备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意识到下邳绝不是久留之地,他立刻跪下叩首道:“备愿还屯小沛,为将军看守徐州大门。”   吕布哈哈大笑:“正合我意。老弟,你回小沛去吧,别忘了,咱们边地人都是兄弟,不是敌人,咱们真正的敌人在寿春,是那个叫袁术的混蛋。在小沛好好给我干,你的明白?哈哈哈……”   于是吕布为刘备准备了刺史的车马排场,又送还他的妻子和部曲,沿路鼓吹奏乐,送刘备回到了小沛。   刘备接纳吕布,是他自入主徐州以来最严重的失误。而吕布接纳刘备,则是他这辈子所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辕门射戟   吕布新收了一个小弟,刘备有了自己的地盘,似乎皆大欢喜,然而在这看似融洽的气氛之下,却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直逼吕布。刘备在心中暗暗发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吕布,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人头落地!   这一天,很快便会到来。   看到这里,相信有人会产生疑问:吕布明明知道刘备跟自己有仇,非但不杀,还给城给粮给钱,难道当真是良心发现?你如果这么想,那是高估了吕布的人品。   其实不杀刘备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对付袁术。   早先袁术致书吕布,要他偷袭刘备后方,只是为了帮自己赢得这场战争。这下邳原本该是他“徐州伯”袁术的囊中之物,想不到阴错阳差,竟变成吕布自取下邳,还领了徐州牧,这自然让袁术大大不快。   吕布也明白袁术在打徐州的主意,此刻他西边还有曹操,北面还有袁绍,这二位都是惹不起的主。为保险起见,他留下刘备的一条小命,让他看管四战之地的小沛,同时他又令年轻勇武的战将张辽屯于小沛北侧的鲁国,增强徐州的西线防御。   然而这看似合理的安排,其中却有着许多不确定因素。   当时吕布成了徐州牧,收了大批丹阳兵将,正是士气大盛、一呼百应的时候,哪里会缺少守小沛的将领?让刘备去守小沛,怎么看都不是个合理的安排,可他却这么做了。   笔者对何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不得要领,估计吕布可能是一时冲动,一拍脑袋就这么定了,或许他真的相信,这位新收的小弟能够忘记前嫌,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打江山。若真是这样的话,只能说吕布这个人实在是很傻很天真。   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如此,吕布不但没有杀刘备,还给了他一块根据地,所以说刘备的成功,与运气有很大关系。   再说袁术,他对吕布是忌惮的,但对刘备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他虽然知道吕布将刘备安排在小沛,却搞不懂吕布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因此决定试探性地打一下。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年底,袁术派部将纪灵率军三万,攻打在小沛尚未站稳脚跟的刘备。   吕布在下邳得到消息后,他手下的将领都认为反正刘备非死不可,这下借袁术之手杀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吕布却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他认为如果让袁术拿下小沛,就会与北方泰山诸将连成一线,包围徐州,因此这小沛是不得不救的。   笔者不大确定是自己读史有误,还是这位老兄刚到徐州搞不清楚状况。所谓的“泰山诸将”应该是指臧霸等人,当时驻扎在靠海的琅琊,他们只是本籍泰山,但军队并非驻于泰山,吕布说“北连泰山诸将”,似乎是误会了。   不过既然吕大人说要救,那就一定要救,还要救得帅气、漂亮。于是便有了“辕门射戟”这一经典情节。   话说吕布只带了千余人,便来会纪灵的三万大军,纪灵等人听说吕布前来,都不敢再攻城,双方客客气气地开桌吃饭。   吕布告诉纪灵:“刘备是我小弟,被你们围殴,我只好来救他。不过我这个人最爱好和平,不喜欢打架,只喜欢劝架……我看就这么办吧。”   说着,他命营门官举着一支戟站在营门口,然后说:“我现在要射戟上分出来的小枝,若一发即中,各位就罢兵回去,若是不中,你们就打吧,我保证不会插手。”   说完也不等纪灵同意,随即弯弓搭箭,果然一箭命中小枝。纪灵等人纷纷发出狗熊一般的欢呼之声,直呼吕将军天威。于是吕布又和袁术军的将领们吃喝了几天,袁术军就这样撤退了。   这不是小说,是史实。   三万大军说退就退,这的确是有点不靠谱,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袁术只是试探性地攻击小沛,想确认吕布的态度,既然他出面干涉,那就只好另定战略方针。   吕布大概和刘备见了一下面,安慰了一番后,就回下邳去了。刘备一辈子阅人无数,但也实在是猜不透吕布这人究竟在想些啥,只好继续在小沛待着,恢复元气。   刘天王凭惊人的影响力,没过多久就聚众万余,渐成气候。   这下子有人坐不住了。   吕布听说了刘备的情况,终于想起“养虎为患”这句成语,也顾不得对抗袁术了,便亲自率领并州兵团直扑小沛。   这是刘备与吕布军团第一次交手。刘备新组军不久,碰上的又是天字号战将吕布,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新收的万余大军三两下便被击溃。刘备只能撇下军队,撤出他留驻数年的小沛。   眼下刘备又恢复了“单身”,带领着一众兄弟开始新的流浪。   此时中原已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小军阀割据的局面,几大诸侯瓜分华北大地,刘备眼下的选择已然不多。于是他领着部众横越兖州,来到一座不大、此刻正在大举翻修的城池前。   他递出自己镇东将军、宜城亭侯的名柬,守门的将士狐疑地看了一眼这群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状若叫花,似乎是一路讨饭讨到这里的军队,然后进城去通报。   刘备等人在城外等了好一阵,正心慌时,城门大开,一名身材略嫌矮胖的中年男子服深衣紫绶,向他疾行而来。   那人还在数米之外,便高声道:“刘使君远来,曹某迎迟,恕罪、恕罪!”   没错,来人正是曹操。   刘备立刻迎上去,跪拜道:“下臣参见司空大人。”   曹操忙道:“快快请起,都是一朝之臣,如何行此大礼?”他一面将刘备扶起,一面又道,“刘使君,您在徐州的事,我都听说了。吕布狼子野心,反复无义,刘使君信义之人不免受其所害。不过您放心,这徐州的事便交给我曹孟德处理,一定给使君一个交代。”   刘备再拜:“多谢大人。”   曹操笑道:“使君何必言谢,这是公事。想必远来疲惫,还请使君先入传舍小歇。请!”   刘备行礼答谢,便随着司空曹操进了许都城。   就这样,刘备在曹操的身边待了下来,开始了为期两年“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总的来说,用两个字便可以概括刘备的这段生涯:险恶。   应该说,这是刘备生涯中至关重要的两年。他从曹操身上,学到了真正的王霸治术,也认清了自己的不足。虽然有点晚,但还不算太迟。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刘备陷于致命的危机中,并由此改变了他今后的人生轨迹。   没有最险恶,只有更险恶。   第三回 刺曹大计   有关曹操   刘备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进入许都的同时,一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当时有个人向曹操建议:“刘备有英雄之志,不早除掉,必成后患。”   曹操便征询参谋郭嘉的意见,郭嘉表示:“这话是有道理的。但主公起兵为民除暴,以诚信招揽俊杰,正担心诚信度不够。现在刘备有英雄之名,穷途末路前来投靠,却被主公给杀了,主公恐怕得担上一个‘害贤’的恶名。到时智谋之士对主公的诚信感到怀疑,另投他主,主公又和谁商定天下之事?杀一人而使天下人失望,不可不察。”   听罢,曹操拍了拍郭嘉瘦弱的肩膀,笑道:“奉孝,You got it(君得之矣)。”   其实曹操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主见的人,之所以征询属下的意见,只是摆出一种“纳谏”的姿态罢了。   他其实是不想杀刘备的,而不杀刘备的理由有很多,收买人心当然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对于主动前来投靠的落难军阀,曹操多半都能友善接纳,例如之后投降的张绣,或是被孙策击败的刘勋。当然,之后是否能够好好相处,则是另外一回事。   此外,刘备这时候一副落水狗般的狼狈相,应该也激不起曹操杀人的念头。笔者甚至认为,在这段时间内,曹操压根儿就没将刘备放在眼里,这便给了刘备一个栖身的夹缝,让他在曹操多疑的阴影下存活了下来。   最后,也是笔者认为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刘备特殊的背景,对曹操而言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后再加以讨论。   曹操虽然收留了刘备,也有心利用他来打击徐州的吕布,但眼下的他实在是有心无力。一年前,他才死战击败吕布,夺回兖州的统治权,稍微休养之后,又派兵西入洛阳奉迎汉献帝,并与军阀杨奉打了一仗。   此外,迁入许昌的步履尚未停稳,董卓的西凉军团又在张绣的率领下,经刘表同意进驻到南阳郡的宛城,离许都不过百里之遥。这也迫使曹操不得不先掉转枪头,对付南边更加难缠的张、刘联盟,而对东方的吕布则只能采取比较被动的策略。   于是刘备再度被赋予了看门狗的任务,位置同样又是小沛。   当然,曹操并没有亏待这位新加盟的小弟,不但提供了部分兵力与粮草,还用汉朝政府的名义,正式任命刘备为豫州牧。这可是刘备方镇的地位第一次得到汉朝中央的官方认可,货真价实的堂堂“刘豫州”就这样诞生了。   获得朝廷(其实是曹操)的嘉奖,刘备精神为之一振。他率领整顿过的军队回到小沛,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遇到吕布的任何抵抗。刘备随即号召残兵,秣马厉兵,打算好好当一回讨伐吕布的马前卒。   然而,事情的发展正应了那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在陈圭、陈登父子的运作之下,原本是死对头的曹操和吕布竟结成了同盟。   曹操将原本戴在袁术头上的“左将军”头衔硬给扒了下来,转送给了吕布,还恶心巴拉地写信说:“现在的世道不好,国家没有优质金属,所以我拿出自家的金属给将军刻印。国家没有上好的布料做紫绶,我就把自己的紫绶给将军。将军就将就着用吧,只要记得对国家效忠就是了。”   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下,刘备就算再怎么报仇心切,也只能暂时咽下了。   刘备在小沛一待就是将近两年。这期间,曹操打张绣,袁绍打公孙瓒,吕布打袁术,孙策持续横扫江东。刘备置身于四战之地的小沛,却闲得发慌,也算是奇事一桩。   趁着刘备中场休息的空当,简单介绍一下曹操这个人。虽然拜各种“讲坛”和书籍所赐,列位对曹操已多少有些了解,但为故事顺畅,在此还是扼要叙述一下这位刘备未来的天敌先前的事迹。   曹操,字孟德,沛国谯县人,生于东汉桓帝永寿元年(公元155年),比刘备大六岁。曹家并非传统士族,曹操的老爹曹嵩来路不明(有一说是谯县夏侯氏出身),认了大宦官曹腾为义父,之后又捐了一亿钱买了个太尉的官职,这才使得曹家跃入权贵之流。   曹操就像当时大部分的官二代一样,循着一条约定俗成的路径,慢慢进入仕途。   他二十岁时被举为孝廉,历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与议郎等地方或中央官职。黄巾之乱时,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率兵平乱,之后又升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典军校尉,统领中央禁军。   董卓入京后,曹操弃官来到陈留,举兵讨董,然而运气欠佳,在荥阳卞水一战惨败给董卓的大将徐荣,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曹操为了补充兵源,亲自南下丹阳郡募兵,结果好不容易募到的四千人中竟有三千五百人叛变,窘到极点的曹操只得猫在河内,暗暗培植自己的实力。   随后数年内,曹操借着讨伐民变势力以战养战,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一战大破青州黄巾军后,收其中精锐者为“青州兵”,实力大增,头衔从东郡太守升为兖州刺史,成为袁绍南方最忠实的盟友。   之后曹操破袁术、陶谦,又与【“文】吕布争【“人】夺兖州。曹操【“书】夺回兖州【“屋】之后,应董承之邀,出兵洛阳奉迎汉献帝至许昌,“自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真正成为了一方霸主。   在笔者的想象中,曹操应该是个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持着屠刀的“浪漫屠夫”。他有着诗人般率真感性的一面,却从不让这份感性干扰自己果断残酷的行事风格。   他绝顶聪明,精力充沛,又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年过四十的当下正值人生巅峰,无论是用人、施政,还是用兵、伐谋,均无懈可击,因此即便眼下曹操的“硬件”仍然弱于袁绍,他仍然被许多人看好,被认为能一扫诸侯割据的乱局。   曹操跟袁绍曾经是最紧密的盟友,曹操早期战况不利时,经常靠袁绍的大力支持才能安然渡过难关。然而,随着外敌实力陆续下降,两人的关系也就变得越来越微妙了。公元196年,曹操奉迎天子的举动,更是在袁、曹之间投下了一记重磅炸弹。   或许之前袁绍只当曹操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弟,认为他会始终支持自己的霸业,但曹操奉迎天子之举却暴露了他的野心,令之前无怨无悔付出的袁绍深感不快与不安。曹操自己当然也清楚这点,如果要真正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业,袁绍便是横在他面前最大的绊脚石。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吧。   于是曹、袁这两股庞大势力便沿着黄河逐渐分裂开来,严阵以待。面对这场越刮越猛烈的风暴,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其他一些相对弱小的势力,包括刘备在内,只能随着这阵渐起的风暴摇摆不定。   大战一触即发。   神秘劫案   很不幸,最先遭殃的是袁术。   公元197年春天,袁术终于忍不住传国玉玺的诱惑,于寿春自称天子,成为先烂的椽子、万枪瞄准的出头鸟。不但盟友吕布背盟,原来的属下孙策也修书与之决裂,令袁术一下子丧失了大半的扬州领地。   随后袁术在进攻下邳的作战中惨败给吕布,进攻陈国又败给曹操,加上那一年江淮闹大饥荒,赤地千里,原本实力就不怎么样的袁术几乎彻底崩盘,从此退出了争霸天下的舞台,反袁(袁术)同盟大获全胜。   于是历史再次重演。团结的诱因一旦消失,昔日的盟友立刻成为敌人。到了这个地步,曹操、刘备、吕布这三个欢喜冤家之间的恩怨,似乎也该做个了断了。   首先挑起战火的,是在小沛闲得发慌的刘备。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春天,一队商旅从下邳出发,带着大量的金钱准备前往司隶的河内郡,这是吕布的马匹采购团。   当时河内太守张杨是吕布最好的哥们儿,其手中有大批战马闲置不用,而吕布手中又有大量金钱没处花,所以花钱从朋友手中买些战马。双方各取所需,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字来。   可刘备就能。   当这队采购团经过小沛地界时,竟遭到刘备士兵的打劫。   从已有的记载来看,整起事件对曹刘阵营似乎是个意外。当时曹操正与张绣、刘表的军队在穰城缠斗,河北也传来袁绍可能奇袭许都的消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曹操似乎没有理由授意刘备向吕布挑衅,而在没有曹操支持的情况下,刘备似乎也不大可能命手下士兵放手抢劫。   但话又说回来,手下士兵打劫吕布的采购团,身为长官的刘备事先竟毫不知情,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毕竟吕布是他的死对头,隔三差五往下邳派个把探子打探情报也在情理之中,估计采购团一出下邳,刘备便得到了情报。所以笔者认为,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刘备授意属下做的,至少是默许。   但不管知情与否,反正案子已经做下,赖是赖不掉的。而对于吕布来说,这起诡异的抢劫案,则正好成了攻打刘备的绝佳借口,他早就看那个在小沛动作频频的大耳贼不爽了,现在袁术已败,曹操又被牵制,正是他一举拿下小沛的大好时机。   然而,吕布在这次作战中似乎过于谨慎了些,他先是派人前往寿春,和奄奄一息的袁术重新结盟,然后不紧不慢地整顿军马,一直拖到八月才正式对小沛用兵。当时曹操已经脱离了张绣、刘表的军事包围,安全撤回许都,刚好有精力顾暇东方。   这回吕布并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打出手上的两张王牌——鲁国相张辽与中郎将高顺,统率包括吕布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在内的上万大军,向小沛发起猛烈攻击。   张辽算得上是吕布的小师弟,年纪轻轻就拥有“武勇过人”的美誉,两人都曾在丁原手下做事,之后又一同跳槽到董卓阵营。董卓死后,张辽率领他的直属部队随吕布流浪。吕布入主徐州后任张辽为鲁国相,镇守徐州西面大门,张辽当时不过二十八岁。   至于高顺,估计是吕布部曲出身,忠诚勇猛、作风严谨。吕布让他统率麾下精锐部队八百人,每战必胜,号称“陷阵营”。   曹操见吕布自己不出手,当然也懒得亲自领兵出征,便派了手下身份最高的将领夏侯惇,率军救援刘备。   拜许多电子游戏和漫画所赐,夏侯惇通常都被塑造成曹操麾下第一战将,但实际上,虽然这位仁兄的地位崇高,作战成绩却着实不怎么样。   之前在兖州和吕布军作战,夏侯惇不但丢了重镇濮阳,还惨遭绑架,被当成肉票勒索。更“杯具”的是,他的属下韩浩还不顾他死活。在稍后的作战中,他又被吕布军士射瞎了左目,换来一个他本人非常讨厌的外号——盲夏侯。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新仇旧恨,曹操才在这次对吕布的作战中,让夏侯惇打头阵,给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过,夏侯惇和刘备“强强联手”,却还是抵挡不住张辽、高顺的火力。   下邳围城   在张、高二人以及陷阵营的猛烈攻击之下,刘备苦心经营的小沛城与夏侯惇所率领的精锐曹军都显得不堪一击。大约是九月,小沛城陷,刘备再一次施展绝技成功撤退,不过他倒霉的家人(甘夫人、糜夫人及一些子女,不包括刘禅)则再一次被他无情地抛下,成为吕布军的俘虏。   刘备和夏侯惇率残军西撤至梁国,紧急向许都求救,当时许都中很多人认为张绣、刘表问题未解,北方又有袁绍虎视眈眈,不宜向东方用兵。   不过曹操的几位高级参谋,如荀彧、荀攸、郭嘉等人都强烈建议先讨伐吕布。他们认为张绣等辈成不了大气候,与袁绍也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倒是吕布素有骁勇之名,如果让他联结袁术,整合淮泗间的零星势力,甚至之后与袁绍同盟,则必成祸患,应速除之。   估计曹操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二话没说,于建安三年九月亲自率军,会同郭嘉、荀攸、乐进、于禁、徐晃等文武将官东行,先至梁国会合刘备、夏侯惇残军,然后直指徐州彭城。而他原本安排好的内应陈登也从南边的广陵郡率兵北上,准备一举绞杀吕布。   若论单打独斗,曹操显然不是吕布的对手,但如果说到指挥大规模兵团作战,吕布得反过来叫曹操一声“爷爷”。   曹军兵锋锐利,十月一战先克彭城,俘虏了吕布任命的彭城相侯谐,同时屠城,以泄当年老爹惨死之私愤。   面对战局的不利,当时人在下邳的陈宫建议吕布主动出击,却被吕布否决。吕布自恃骑兵强大,决定采取守势,将战场设在下邳泗水一带,打算利用平原与河川地形,一举歼灭曹军。   然而令吕布始料未及的是,曹操的部队与三年前那支鱼腩部队相比,已经进化到了另一个层次。两军在下邳城外交锋了三次,名闻天下的吕布铁骑均告大败,骁将成廉也在作战中阵亡。   吕布惊骇之余只得撤守城池,据险固守。而曹操也不愿意放弃胜果,他下令筑起包围圈,将下邳城团团围住,交相攻打。下邳是徐州首府,有城墙三重,坚固难攻,尽管曹军在野战中占尽了上风,但对下邳城却是屡攻不下,这一围就是两个月。   就在这围城期间,曹、刘阵营里曝出了一件八卦新闻,虽然无关战局,但也足供读者茶余饭后消遣了。   事情出在关羽身上。   或许因为同是并州出身的关系,关羽和吕布麾下一些将官的关系不错,例如他和年轻的张辽就很要好,张辽也当他是“兄弟”。貌似和关羽关系很铁的,还有一位叫秦宜禄的老兄,他本名秦谊,曾担任宜禄,被称为秦宜禄。他在吕布手下当什么差现已不可考,之所以推测他和关羽关系很铁,是因为关羽应该见过他老婆杜夫人。   前面说过,当时衡量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否深厚,除了“同榻而眠”外,便是请对方入室见女眷了,所以除非关羽见到杜夫人纯属意外,否则这至少代表两人有一定程度的交情。   话说关羽见到这位杜夫人,倒是放在了心上。当时下邳围城,秦宜禄奉吕布的命令去找袁术求援,不在城内,关羽便跑去对曹操说:“曹公,我老婆一直没生育,希望攻陷下邳后,能将秦宜禄的老婆杜夫人赐给我当小妾。”   当时杜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证明她的生育能力正常。曹操心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关羽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就答应了。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围城战况日渐吃紧,关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曹操提起杜夫人的事情,于是曹操某根特别敏感的神经不禁被挑动了起来,除了密密麻麻的军情报告外,他在心里也为这个女人留了一个位置。   这里有个小小的疑问:假设关羽跟秦宜禄是朋友,那么此举岂不是有违朋友之道?果真如此的话,关羽重情重义的光辉形象岂止被抹黑,简直是被彻底颠覆。要知道,“朋友妻不客气”这种龌龊之事,是最受人鄙视的。笔者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秦宜禄当关羽是朋友,而关羽压根儿就没瞧得起他。   以上为“杜夫人三部曲”的第一部,事情未完,留待下回分解。   却说时间进入腊月,天寒地冻,曹军屡次进攻下邳都无法获胜,士气逐渐低迷。曹操自己对这场战争也感到身心俱疲,便动了撤军的念头。这时两位大参荀攸和郭嘉赶紧跳出来,告诉曹操都打到这种程度了,我累敌人更累,眼下不但不该退,反而应该急攻,一举搞定吕布。   曹操终于横下一条心,采取水攻,引泗水、沂水灌城。古老的土城墙墙基防水功能很差,久浸水中,部分城墙开始松软崩塌。   当然,松软崩塌并不代表这是个豆腐渣工程,要知道以当时的建筑技术,压根儿就没考虑到防水。尽管如此,当时建筑的质量还是强过今天,列位不妨设想一下,现在的楼房如果浸泡在水里十天半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虽然下邳城岌岌可危,但反过来说,曹军要在寒冬中涉水攻城,却也是困难倍增,兵士苦不堪言。   吕布倒是没被这水攻之计击垮,他与他的部将们仍然坚守城池,虽然他们同样已经被逼到崩溃的边缘。   朔风刺骨,泥足深陷,眼下两军所比的,便是意志力了。   吕布之死   建安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吕布最终没能熬过曹操,举手投降。   压垮吕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场兵变——他的亲戚魏续以及部将侯成、宋宪一齐叛变,将高顺与陈宫这一文一武两大支柱逮捕,率众出城降曹。这对已疲惫到极点的吕布来说,实在是致命一击。   他登上下邳南门的白门楼,看着城外蜂拥而至的曹军,叹了口气,吩咐左右:“你们把我绑了去见曹操吧,对你们有好处的。”   他也不想想,那些能留到现在的,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可能愿意干这种卖主求荣的事?吕布无奈,最后自己下城,向曹操请降。   曹操下令将吕布捆绑,提到帐下受审,他自己担任审判长,陪审法官则由曾吃过吕布大亏的刘备担任。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组合,个中微妙不言自明。   就这样,曹操、刘备、吕布这三大枭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首,精彩诡谲的白门楼大审隆重登场了。   却说一见面,吕布再一次施展“套近乎”的本事,对曹操道:“明公怎么瘦了?”   曹操吓了一跳,忙问:“阁下怎么认得我?”   吕布道:“当年洛阳时,在温氏园见过一面,明公怎么就忘了?”   曹操憨笑道:“的确,我倒是真给忘了。吕兄,我之所以瘦,还不都是因为没能早点逮着老兄你啊!”   吕布忽然探过身子,一脸神秘道:“明公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从今以后,天下已定。”   曹操觉得有趣,便问:“怎么说?”   吕布挺直腰杆,笑道:“天底下明公会挂在心上的,不就是区区在下小弟我吗?现在我投降,对明公而言,不是大势已定吗?从今以后,在下带骑兵,明公您带步兵,天下有谁是咱们哥俩的敌手?”   吕布看着曹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当年齐桓公不计射勾之仇,用管仲为相,称霸天下。今天吕布愿降,尽股肱之力,盼明公成全!”   此刻曹操心里一定讪笑不已:无论是不是真心要降,拜托你低调一点行不?你这手下败将算哪根葱,竟敢讨兵权、跟我平起平坐?你还以为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再者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的“人中吕布”?你的骑兵都被我打败了,我有什么理由用你来练骑兵?   于是曹操摇头道:“如果真如阁下所说天下无敌,又怎么会被我绑在这里呢?”   吕布一愣,随即愤愤道:“这都怪我那些不争气的手下,我一向待他们不薄,没想到大难临头各自飞,紧要关头那些混蛋竟然联合起来背叛我,这难道是我吕布的错吗?”   曹操不禁冷笑:“我听说,你那些手下的老婆都曾经被你潜规则过,这又算哪门子的‘不薄’?”   吕布被曹操一阵抢白,不禁语塞。   这时,他将注意力放到坐在一旁的刘备身上,呼唤道:“玄德(不叫老弟了),你为座上宾,我为阶下囚,你也帮我说几句话吧。”   刘备还没来得及回应,却听曹操大笑:“吕兄有话就直说,何必麻烦刘使君呢?”   刘备听出曹操的弦外之音,刹那间,他已了解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吕布是死定了,问题是该谁下手。   当有人不想让自己的名声沾上血污,就得由另一个有分量、有动机的人操刀,或许这也正是他被邀请坐在陪审席上的原因。   刘备淡淡地说道:“曹大人难道忘了当年丁原、董卓的事?”   曹操朝刘备缓缓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可怜的吕布仍不知道杀自己的真凶是谁,他对刘备咆哮道:“大耳贼最无信义!”   那一天,纵横天下的人中吕布,被缢死于白门楼下。 《三国志·吕布传》以及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上都有记载,在白门楼大审时,曹操曾一度想饶了吕布一命,是因为刘备或者是主簿王必提起丁原、董卓的惨事,这才决心痛下杀手的。   笔者认为这样的记载,要不是出于政治宣传的考虑,那只能说明曹操的演技实在是太逼真了。   下面来具体分析一下“白门楼惨案”,笔者认为,以当时主客观条件,曹操都没有接受吕布投降的理由。   主观上,吕布是被打到无路可走才勉强投降的,就算不计较他前科累累,也没有理由相信他是诚心归顺。   客观上,吕布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夫这么简单,他是一个方镇,在地区上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尤其是当年连陶谦都指挥不动的臧霸、孙观等泰山将领在吕、曹作战期间竟主动出兵协助吕布。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即便爱才,也没有理由将吕布留下,在自己身边埋下祸根。   但就像不杀刘备的理由一样,曹操并不想担上一个杀英雄的罪名,于是,便轮到刘备同学出场了。他是一个被吕布夺去一切的人,充当刽子手本就动机充分。他一句话点出吕布背叛丁原、董卓的前科,顿时将吕布从枭雄贬到“无耻小人”的位置,也让曹操的刀下得更加名正言顺。   笔者觉得,这才是吕布真正的死因。   无论曹操还是刘备,在这出戏里各安其分、恰到好处,正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无论如何,一位在中原叱咤多年的大人物走入了历史,他曾是边境草原上最骁勇的武士,他曾短暂地当上帝国的实质舵手,他曾以一支流浪部队搅乱天下局势。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具脖子上缠着麻绳的尸体,下体沾着腥黏的排泄物。仅此而已。   刽子手一刀砍下吕布的头颅,将他的头颅悬挂在许都的城头上,向天下宣示着乱臣贼子的下场。   干掉吕布之后,曹操仍忙着处理战后事宜,又杀了陈宫、高顺二人,却接受张辽的投降,晋升立下大功的陈登,然后处理臧霸等泰山诸将的棘手问题。   不过百忙之中,曹操倒还记得关羽拜托的事。   他先去见过了杜夫人,发现她果然是个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人妻,是他最喜爱的那种类型。曹操也不废话,直接将杜夫人给收编了,然后给了那位头上绿油油的秦宜禄一个沛国铚县县长的头衔,算是对他的一点精神补偿。   最郁闷的当然是关羽,什么都没得到。他得知曹操纳杜氏之后,并没有愤怒,而是感到极度的不安。   关羽的不安是可以理解的,他对杜夫人并没有爱到发狂,被别人抢走再另找一个就是了。但问题是,如今杜夫人摇身一变成了曹太太,而曹操又知道关羽曾对她有意思,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许多。即便曹操本人表现得不在意,当关羽面对曹操时,心里总会有些惴惴不安。   这里顺带一提,倘若关羽当年是以生育为目标来看杜夫人的话,那么他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这位杜夫人除了原来的儿子秦朗外,又帮曹操生了曹衮、曹林两个儿子,以当时的标准来看,算是位很称职的媳妇了。   以上便是“杜夫人三部曲”的第二部,还有一个小小的后续,容后待表。   就这样,徐州的风起云涌终于告一段落。曹操除了让臧霸统领青、徐战事外,又任命车胄为徐州刺史,刘备、关羽、张飞则随着曹操班师,带着吕布、陈宫等人的首级,回许都过新年。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当刘备站在许都城头遥望徐州方向时,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着瞧吧,徐州、下邳、小沛,我还会回来的!   刀尖行走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上半年,这是刘备待在许都的日子,也是刘备与曹操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他的官职原本就是豫州牧,待在豫州颍川郡的许昌也是很合理的。   曹操对刘备集团极为慷慨,糜竺因为地缘关系被拜为偏将军、嬴郡太守(嬴郡自泰山郡中划出),糜竺的老弟糜芳被任命为彭城相,俱是两千石大位。原本只是别部司马的关羽跟张飞,则被提拔为中郎将。至于老大刘备,则挂上了之前袁术、吕布的头衔——左将军。   这里需要简单说明一下,依照东汉的建制,前、后、左、右四个将军号应该相当于国家副部长级别,上面还有四个正部级将军称号,由低到高分别是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以及大将军。也就是说,仅以将军号比较,刘备的左将军已是当时一等一的尊位,全天下在他之上,只有三位将军,分别是大将军袁绍、行车骑将军事的曹操以及卫将军董承。   左将军、豫州牧、宜城亭侯,构成刘备在东汉建制上合法的最高头衔。   请注意“合法”两个字。   除了名义上的官衔之外,日常生活中曹操对刘备也是相当礼遇。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每当外出时,曹操便与刘备同乘一车,入座时,则和刘备同坐一张席子,好像两个人是深交多年的死党一般,意气相投、肝胆相照。   当然,我们不能排除曹操真心欣赏刘备的可能,但这种政治上的“快餐友情”,多半仍是基于利益上的考量。换句话说,曹操之所以优待刘备,是因为刘备的身上具备值得优待的价值。   那么话说回来,刘备对曹操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说到这个问题,相信许多读者都会很自然地想到刘备的皇室血统,认为曹操积极拉拢刘备这位大汉“皇叔”,是为了巩固他对帝国的控制。   笔者认为这是对刘备最大的误解。   本书的开头已经写到过,刘备的“皇叔”身份是非常可疑的,“刘皇叔”这个名词并不见于史料,甚至连刘备晋见汉献帝的记载都没有,《三国演义》上献帝“按谱认亲”的片段,当然属于小说家的个人创作。   而且如前所述,刘备的家族几百年前就被踢出了皇室阶级。在刘备打天下时,搞不好随便砍死的一个姓刘的小军阀,血缘上都要比他更接近皇帝,更遑论几个真正拥兵的大角色,如刘虞、刘焉、刘表、刘宠等。   刘备自己也很少把“汉室宗亲”的身份拿出来宣传,根据记载,刘备唯一一次说自己是汉室亲族,是在二十年后他任汉中王时给献帝的上书上。其余称刘备为“王室之胄”的政治语言,则散见于诸葛亮说孙权和张松说刘璋时,这些都发生在诸葛亮的隆中对策之后。至少我们可以说,在刘备前期的奋斗生涯中,“汉室之胄”从来都不是他对外宣传的重点。   而在曹操这边,他在洛阳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正牌的皇叔、皇伯父之流,怎么会稀罕刘备和皇帝这种追溯到十八代以上也不见得够得着的关系?   所以笔者认为,曹操所看重的,并非刘备的身份,而是他对于平民阶级的号召力。   要讨论刘备对平民的号召力,首先得简单说一说东汉乃至魏晋的“士族政治”。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其实是内法外儒),学习儒家经典便成了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的唯一方法。在造纸、印刷技术不甚发达的当时,这些知识很自然地被特定族群所垄断。   部分政府制度也促成了官职与知识的世袭化,例如东汉恢复“任子”制度,现任公卿、校尉、尚书家族中,至少得有一名子弟成为政府后备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储备干部”,而不问受选任者的德行与学识。   东汉明帝也特别为功臣子弟设立学校,使得这些原本就占有大量社会资源的官二代,更容易跨过当官的门槛。即便以最接近庶民的察举或征辟制而言,也逐渐成为大族之间交易的筹码,距离一般庶民越来越远。   政治地位的世袭,也造成了经济上的优势地位,和后来越来越小气的政府相比,汉朝给官员的薪水算是很大方的了。以东汉安帝延光年间为例,一个品秩四百石的小小县长,月领米十五斛外加两千五百钱。   简单换算一下:   一斛为十斗,一斗为十升,一升大约是现在的两百毫升,我们现在煮饭用的量米杯,一杯大约为二百四十毫升,一杯米大约可以煮两碗米饭,假设一个成年人一天吃四碗米饭,那一个月下来就会吃掉一百二十碗米饭,大概七点二斗的白米。换言之,一个县长一个月一百五十斗的俸米,大约可以养活二十个人,再加上额外的俸钱,完全可以和现在的白领阶层相媲美。   这还不算,如果能升到品秩两千石的高位,月薪就有米七十二斛加钱九千,这可是一等一的高薪了。   有这么多钱花不完,又没有股票期货可以炒,这些士族们只好开始屯地(不是搞房地产)。于是几百年下来,至东汉末年是“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无立锥之地”,形成了严重的贫富差距。   在这种政治、文化、经济资源几乎都被士家大族所垄断的背景下,刘备的崛起,本身就是一种对庶民阶层的莫大鼓励:太给力了!   他是个编草鞋、织草席出身的苦娃子,在没有任何士族投资的情况下,平地一声雷,成为国家的中央将领以及地方首长。相较于其他诸侯不是士族就是边将出身,刘备之于东汉平民,就如同奥巴马之于美国黑人一般,那是一种突破阶级的象征,为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劳苦大众带来一丝向上的希望。   当然,有的读者也许会说,刘备的“贫下中农”身份很可疑,理由是:刘备的祖父当过县令,老爸也当过小吏。   同样的道理,奥巴马也是黑人和白人的混血,但仍不妨碍他在黑人族群中的影响力。要知道,在政治宣传中,实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象征意义能被宣传的对象所接受。   除了出身低之外,刘备在奋斗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相当醒目的草根性,他招待平民宴饮这一条,便是同时代那些诸侯所难以做到的(不屑于做)。再比如之前介绍陈登时所述,刘备集团中始终没有士族出身的成员,或许也间接反映出他与士族格格不入的管理风格。   我们不妨用现代思维方式想象一下:   刘备属于那种总是穿着一条打补丁的牛仔裤,搭配上洗得泛白的格子衬衫,一头扎进人堆儿里立刻便消失于无形的人。他没有虚伪的笑容,没有行礼如仪的握手,却可以用健壮的臂膀轻易地揽住每一个苦难的人,用最诚恳的表情聆听他们的不幸。他和大家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偶尔还会冒出几句脏话,消遣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   相较于那些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装腔作势的政治人物,大多数老百姓很自然地便集中到刘备身边,即便从客观上来看,刘备的前景并不算好。   从救陶谦带数千饥民,到驻小沛短短时间内便能聚众万余,充分显示出刘备对平民的号召力已随着他的官阶提升而越发强大。   曹操本身是沛国人,他透过亲族耳目八成已经听说刘备在小沛“远士族、近平民”的古怪事迹,并在刘备身上发现了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自起事以来,他忙着招揽“天下英雄”,却从没将不是英雄的平民放在眼中。徐州几场大屠杀下来,他肯定已经成为百姓闻之色变的杀人恶魔。这在对抗吕布时或许还不要紧,但当袁绍、刘表等强大势力压境时,任何一点资源的流失,都可能造成根本性的破坏。   所以,曹操能够得到刘备这样一剂“聚拢民心”的特效药,对他将来的霸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或许有读者会说,刘备与曹操同样是“寒素阶级”出身,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是不是这样呢?   我只能说,这样的论点,未免太拘泥于形式上的士庶之别了。   史学家会称曹操是寒素阶级,那是他与正牌士族袁绍或司马懿相比而言,但如果要将一个老爸敢花一亿钱买个太尉做着玩的人与一个编草鞋、织草席出身、没举过孝廉的人放在同一个阶级来比较,那未免太无视现实了。   事实上,不光是曹操,袁绍与刘表也都看出了刘备身上所具有的平民气质,这两个拥有正统士族基因的诸侯,更需要刘备为他们填补失落的DNA环节,因此当刘备与曹操决裂后,南北两大军阀都对刘备礼而纳之,使刘备犹如三窟狡兔,左右逢源。   这就是刘备平民背景的“双刃剑”效应。他与士族的疏离,使得他失去政治与经济上的支持,成为一个流浪军阀,但他与平民的结合,却为他在各诸侯之间开拓出一片广阔的蓝海,成为他不死的保命符。   刘备后来也逐渐了解到自己的这一优势,并刻意放大,形成他后期带有争议性的领导风格,但也成就了他的事业,不过那都是后话。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在许都,刘备过的可是人人称羡的生活,住的是将军宅,领的是侯爵俸,又是曹大人跟前第一大红人,对于一个戎马半生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绝佳的退休规划。   刘备可以安稳地留在曹操帐下,如同后来的张绣一样,在曹操的手下当个崇官,而关羽和张飞也可能像贾诩一样受到曹操重用,在将来的曹魏政权中飞黄腾达。   然而三十九岁的刘备却并不这么想,他不愿意就这样停下脚步。他现在已经进入到了帝国的核心,见识到了真正的权势。此刻他野心勃勃,壮志灼燃,内心真正想要的,正是曹操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   至于曹操,这个讨厌的绊脚石,自然是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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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平二年(公元195年),“西凉四天王”开始窝里斗,先是李傕与郭汜联手杀了樊稠,接着两人又翻脸,一个挟持着天子,一个挟持着百官,在长安城中杀得不亦乐乎。直到张济从东方的陕县过来调解,郭、李二人这才勉强罢兵。   汉献帝逮住这个短暂的和平间歇,表示希望东还洛阳,这时几个二线的西凉军阀趁势站出来,宣誓愿鞍前马后随侍圣上。于是“天子还乡护卫团”就这么成立了,挑头的是后将军杨定、兴义将军杨奉,还有安集将军董承。   然而这些还乡团的成员也只不过是小一号的李傕、郭汜之流。他们首先东行来到华阴,当地的军阀段煨同样是董卓旧部,在董卓当政时期被封中郎将,地位比杨定、董承等还高出一阶。对于天子,段煨展现出了西凉军阀中少有的尊重,妥善提供献帝与随行官员的饮食物资。   但还乡团团长杨定却记挂着与段煨的旧仇,联合董承发兵攻打段煨,结果留在长安的李傕、郭汜知道情况不妙,便合兵来救段煨。   说杨定等人是小一号的李傕和郭汜,那是抬举他。一听到李、郭二人出兵的消息,他吓得连军队都不要了,独自跑到终南山(是落草,不是当道士),剩下杨奉、董承带着天子向东逃亡。在十二月的寒冬,一行人来到黄河南岸的弘农,进入了张济的地盘。   张济是促成献帝东行的大功臣,他当时被封为骠骑将军,也算是位高权重,然而西凉军阀内部遗传的“不搞内斗就会死”的症候一旦发作起来,所谓的“辈分”或“官阶”简直连屁都不如。   杨奉、董承一到弘农,很快便与张济闹翻,张济于是回过头与李傕、郭汜联手,三大天王合兵于黄河岸边的东涧,大破还乡团部队。朝廷士兵百官死伤惨重,皇家仪典也全部丧失,汉献帝狼狈逃到小县曹阳,身旁随行护卫已所剩无几,眼看着就要再次成为郭、李的脔肉。   就在这当口,一股神秘的力量忽然冒出来,挽救了这位窝囊的皇帝。   发起这次“救援行动”的关键人物是杨奉,他并非正统西凉军出身,而是山西民变军白波集团的统帅。当年董卓派牛辅讨伐白波军不能取胜,便改以招安的方式,将杨奉纳入麾下。   此时还乡团所在的弘农郡,与白波残部所在的河东郡仅一河之隔,于是杨奉一面假意与李、郭和谈,另一方面则紧急招来白波帅韩暹、李乐等人的部队。结果西凉军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白波军击破,杨奉趁机带着汉献帝渡过黄河,进入河内郡,在河内太守张杨的支持下,总算是安稳地过了个年。谁想到年刚一过完,还乡团成员再次陷入内斗,董承与杨奉、韩暹在别人家里直接开战,双方混战了近半年,后来在汉献帝的调停下才勉强和解,由张杨先导,两军殿后,护送献帝南下洛阳。   兴平元年七月,汉献帝总算是回到残破不堪的洛阳城,结束了他将近一年的屈辱之旅。   董承大斗小斗了一整年,终于推开了卡住他上位的家伙,坐上最接近皇帝的位置。他受封为卫将军,负责宿守洛阳附近关卡。当时曹操曾派曹洪前往洛阳输诚,董承固守关卡拒不放行。   估计也就在这个时候,董承将自己的女儿献给了汉献帝,希望靠着这道裙带,将自己拉到梁冀、何进等外戚前辈一般的高度。   不过天不从人愿,没过多久,董承就发现自己根本压制不住杨奉、韩暹的白波势力,半途杀出的韩暹竟然被任命为大将军,杨奉则当上了车骑将军,位阶都在董承之上。无奈,董承只好祭出看家法宝——“拉一个打一个”策略,主动邀请曹操进兵洛阳。   读到这儿,列位是否觉得眼熟?   没错,当年汉少帝刘辩的舅舅、大将军何进听信了袁绍的忽悠,竟然招董卓入京,企图迫使自己的妹妹、当时的何太后交出宦官集团,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砧板上的肉,导致后来的董卓乱政,汉帝国最终走向崩溃。   董承邀请曹操进入洛阳这一举动,显然与他的前辈何进邀请董卓入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曹操绝不是小一号的董卓,各方面的素质都比董卓强上N倍。最重要的是,曹操拥有更大的野心及更强的手段。   在董承的配合下,曹操顺利入主中央,并击败韩暹与杨奉,将献帝移到许县。曹操自任司空兼代理车骑将军,董承则多了一个列侯的头衔。   这一来,董承终于排除了异己,到达了权力的巅峰。这看起来似乎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虽然踢开了两颗绊脚石,却搬来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曹操和之前董承所面对的西凉或白波军阀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对手。他不只拥有兵力,更有政治与管理的手腕,借助颍川大族的支持和成功的屯田政策,曹操掌握中央的力道远远超出了董承的想象。   董承这下子傻眼了:刚走了个孙悟空,又来了个六耳猴?为了不让先前的辛苦化为流水,他决定再搞一次政变,这一次,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要找一个能够控制的帮手。   地球人都知道,这个帮手便是刘备。   董承和刘备究竟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史料无载,所以我们不得而知。笔者猜测刘备大概是在进入许都前便已经得到了董承的邀请,至少已向对方表达过“不会倒向曹操一边”的态度。   如前所述,于公元196年年底到公元198年之间,刘备受曹操之命驻于小沛,而董承当时则以卫将军的身份奉命对抗袁术,因此不排除两人在沛国、汝南一带曾有接触,也坦露了彼此的心迹。   除了刘备之外,董承的阴谋名单内还包括了长水校尉种辑、偏将军王子服、将军吴兰、议郎吴朔等人,其中除了种辑曾和荀攸合谋刺杀董卓以外,其他几位老兄都是未见史料之辈,这个阴谋小团体的整体素质由此可见一斑。   当初董承在说服王子服加入政变行列时,曾清楚地告诉他:“当年吕不韦投资子楚最终位极人臣,此人便是阁下和我今天的榜样啊!”   以吕不韦自居,充分暴露了董承的野心——他的“反曹政变”不是为了所谓匡扶汉室或者天下黎民,而是为了实现他自己的政治野心。你能说这样的人“公忠体国”吗?   不过,董承与吕不韦的水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这场刺曹大戏连开场锣都没来得及敲响,便落得个惨败收场。   青梅煮酒   以时间来看,这场刺曹大戏最晚应该发生在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三月,也就是曹操讨伐吕布之后不久,便已经开始策划了。但直到隔年正月阴谋败亡,期间将近一年的时间,董承在许县中都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后来才加入的刘备稍有一番作为。   董承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原因其实很简单:曹操很忙。   来自河北袁绍的压力在建安四年上半年突显沉重。首先是二月,河内太守张杨被部将杨丑所杀,杨丑的部将圭固再杀杨丑,率众投降了袁绍,使袁绍的势力进入到司州河内郡。   三月,袁绍与公孙瓒持续了八年的缠斗终于落幕,在公孙瓒准备反攻时,袁绍部将抢先一步砍下了他的脑袋,宣告了幽州势力的瓦解(不知刘备在许县听到这一消息时,是否暗暗为他这位大哥掉几滴泪)。袁绍以其长子袁谭镇守青州,次子袁熙镇守幽州,幼子袁尚镇守冀州,外甥高干镇守并州,正式成为盘踞四州、兵甲数十万的超级军阀,并开始制定攻打许都的作战计划。   为了应付这个庞然大物,曹操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黄河南岸进行部署。他在二月时回到他原先的大本营——兖州中部的昌邑,四月向西进军临河,派大将曹仁、史涣在射犬(地名,今河南省泌阳县)击败圭固,收复了河内。八月曹操向北进军黎阳,九月返回许都,十二月再进军官渡。   既然目标人物一直行踪不定,那么董承在许都筹备政变筹备得再开心,也是无的放矢。   说来倒也有趣,虽然董承没机会下手,但有个人却有机会,而且机会绝佳,尽管最终没能成功。   这个人便是关羽,时机是在一场官方的围猎活动中。   喜欢读历史或者推理小说的朋友都知道,古代的围猎现场和现代的暴风雨加封闭式山庄一样,同属于谋杀的绝佳场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在广阔茂密的山林田野中追逐猎物,某人有个什么闪失,也在情理之中。   刘备便有幸参加了这样一场围猎活动,活动的主办者为曹操,活动地点位于许都郊外的田野林间。   只说高潮部分:   话说刘备和关羽在林中驰骋了大半天,连只兔子都没打到,正埋怨自己运气差,忽然看到前方一骑独行,周围空无一人。这哥俩定睛一看,那人竟是曹操!兔子没等到,却等来一只大老虎,这回可赚大发了!于是刘备跟关羽都屏住了呼吸,关羽缓缓地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向曹操背后一指,示意杀人。   虽然历史记载曹操也是颇晓技击之术,但在万人敌关羽的刀下,恐怕还是只有当肉酱的份儿。   关羽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持大刀,只等刘备点头,就要纵马上前,给曹操来个一刀两断。谁知道刘备想了一阵,竟缓缓地摇了摇头。   “大哥!”关羽当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纠结的表情却能清楚地表达出他的心情,“千载难逢啊!机不可失啊!”   刘备的表情仍旧冷峻,他按下关羽持刀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于是,曹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逃过一劫。   事隔多年,在荆州的当阳,刘备被曹操打得差点跳江自杀,领着败军与关羽乘船顺汉水东下,看着眼前渺渺江水,关羽突然一股火上来,抱怨道:“都怪大哥,当年在围猎时,要是听我的,今天就不会搞成这副鸟样了!”   刘备虽然心里郁闷,嘴上却不服软:“我当时也是为了国家才留曹操一命,要是上天有道,让曹操走正路,这难道不是国家的福气吗?”   这是标准的政治语言,刘备既然有心与董承合谋刺曹,怎么还会顾及“天道辅正”之类的理由?裴松之曾一语道破:当时刘备之所以不听关羽劝告,无非是顾忌曹操手下众多,哪来可惜曹操之理?只是因为时过境迁,死无对证,所以就把话说得体面一些,给自己的形象加点分便是。   除以上的“围猎记”之外,关于刘备刺曹还有两个很经典的八卦,分别是“种菜记”与“落箸记”。   先说“种菜记”,出自于吴人胡冲所著的《吴历》。   话说当时许县笼罩在曹操的白色恐怖之中,曹操派秘密警察四处刺探那些有部曲和宾客的官员,动辄找借口杀害。刘备为自保,便命自己的部曲在左将军府内闭门种芜菁,也就是大头菜或包心菜。   曹操的探子看到堂堂左将军和两个中郎将竟然在家务农,马上回去复命,慢半拍的刘备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件蠢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赶忙跟关、张说:“我刘备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菜农,曹操八成要起疑心,此地不宜久留,早闪为妙!”   于是当天夜里,三人打开后门,留下所有赏赐的衣物,轻装逃离了许县,回到沛县聚兵造反。   以上为“种菜记”。   至于“落箸记”,便是《三国演义》中著名的“青梅煮酒”一节的原型。不过历史上的记载既没有青梅,也没有煮酒,只有掉筷子而已,因此笔者暂且称为“落箸记”。   相较于“种菜记”,这段故事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出自于东晋时蜀人常璩所著的《华阳国志》。   根据此书记载,当时刘备已和董承就刺曹达成同盟,但尚未动手,而曹操则命刘备领军截击袁术。   大概就在出征前的饯行酒会上,曹操忽然随兴而发:“天下英雄,只有刘使君你和曹操我两个人而已,袁绍之流不过浮云罢了。”   刘备听完一惊,手上的餐刀与筷子同时掉到桌上(汉朝时吃肉就像我们今天吃牛排,得自己拿刀子切)。当时刚好打了个响雷,刘备于是把话题带开:“圣人说,‘迅雷风烈必变’,真的很有道理,想不到雷震之威可以如此惊人。”   所谓“迅雷风烈必变”出自《论语·乡党》,意思是说:当有雷震疾风这种天气剧变时,我们应该端坐正色,以表示对天地的尊重。   虽然刘备以前不是个好学生,临时掉书袋却是恰到好处。不过敏锐如曹操者却也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发觉了刘备的不对劲。不过,他的反应并非怀疑对方有天下之志,而是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   刘备回去后,曹操派密探前去查看,只见刘备命小厮拔葱,拔不好,刘备拿起棍子就打。   曹操得到这消息后,苦笑道:“看来,这刘大耳朵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刘备当晚就率军向东疾行,一到徐州,便立刻杀了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兴兵造反。   以上为“落箸记”。   之所以说“种菜记”跟“落箸记”纯属坊间八卦,是因为这些内容都太过于细微,很难说是客观的记载,而且这两段中提到刘备离开许县的原因与方式,和《三国志》上“刘备奉命出征”的官方记载出入很大,越发显示出这两段记载道听途说的性质。   其实除了刘备离开许县一节众说纷纭外,便是曹操要杀刘备一事,历史上也有不同的记载。   前面引述曹操和郭嘉讨论是否杀刘备的对话,来自王沉的《魏书》,然而在另一本当代记事《傅子》中情况则正好相反,变成郭嘉建议早点干掉刘备,曹操不愿动手。陈寿在《三国志》中,则记载了程昱建议杀刘,曹操不肯动手。   真相我们虽然不得而知,不过出现这么多相互冲突的记载,说明刘备在许都的日子,在当时是一件很“囧”的政治八卦。尤其是最后,曹操不但莫名其妙放走了刘备,还给他军队,使刘备成为史上唯一生还的刺曹者。这样的事实与曹操精明、狡诈、多疑的形象实在冲突太大,于是那些政论名嘴们便捕风捉影,各式各样的说法也就应运而生了。   陈寿的《三国志》中对“种菜”一事完全不睬,“落箸”一事也只记载了曹操的那句“英雄论”与刘备掉筷子的事,刘备难得引经据典以及拔葱之事都被忽略掉了。   另外,《三国志》上记载的关于上述几起事件的时间顺序与《华阳国志》也不相同。   根据《三国志》记载,刘备当时尚未与董承合作,是听了曹操那句话后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才加入了刺曹同盟。之后袁术北上,曹操命刘备督领路昭、朱灵等部,前往徐州截击,恰好袁术病死,刘备便将路、朱遣回,然后杀了徐州刺史车胄,公开举起反曹大旗。   就笔者个人的推测,《华阳国志》的时序比较合理。如果按照《三国志》的记载,董承阴谋刺曹,倒有点类似于在淘宝网上买东西,给刘备几天的试用期,让他仔细斟酌一番,再选择要不要退货(加入)。   不过,《华阳国志》中记载刘备趁夜逃跑一段亦有夸张之嫌,不及《三国志》的官方说法来得合理可信。   剔除掉一些相冲突的传言,有几个片段笔者认为应该较为接近“真相”:   一、曹操说了那句“英雄论”;   二、刘备掉了筷子;   三、曹操派刘备出征。   躲在这三个“真相”背后的,是三个问号:   一、曹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刘备因为心虚掉了筷子,曹操有没有看出来?   三、曹操怎么会让刘备带兵出征,纵虎归山?   易中天教授在《品三国》第十三讲便以“青梅煮酒”为题,讨论了这些疑点。不过在笔者看来,易教授是个标准的曹操控,与在第十二讲“天下归心”中讲到曹操的用人,及第十四讲“天生奇材”中讲到郭嘉相比,“青梅煮酒”这一讲真的是令人大失所望,除了重述《三国演义》上的片段外,所得出的结论就只有“刘备是个英雄”与“曹操当时没那么坏”而已,压根儿就没搔到痒处。   关于这段记载的解释,最传统的看法就是:曹操对刘备已起了戒心,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的目的是要试探或恐吓刘备。然而这种看法并不能支持曹操之后力排众议派兵给刘备的行为。   也许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复杂。   笔者较直观地认为,曹操之所以对刘备说出那句话,只是因为他爱奉承人,并且把奉承人(为了拉拢)养成了一种习惯。读过三国的人都知道,曹操“甜言蜜语”的功夫算得上是三国之最,中肯点就说人家是“子房”、“亚夫”,夸张点就说“我不爱荆州只爱你”之类的肉麻话。   由此可见,曹操说刘备是天下唯一可与自己比肩的英雄,不过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曹式恭维罢了。反倒是刘备心中有鬼,一时失态掉了筷子,还东拉西扯,试图遮掩。   曹操或许发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没多想,搞不好还亲自帮刘备换上一副刀筷也说不定。   换句话说,当时的曹操对于刘备的反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他的“英雄论”一则可能是诚心的称赞,二则也可能是持续他对刘备的拉拢工作。“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也可以解读为:能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只有你和我,因此,只要你跟我好好合作,乱世就将结束,这个世界将重归美好。   只是这样正面的解释,并不被刘备或是大多数后世史学家所接受,反而是负面的解释——有你没我——比较有市场。   政治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说开的,哪怕是最不会做人的政客,也不会当着政敌的面说“你就是我的敌人”、“一山不容二虎”之类的蠢话,更何况是曹操这种政治精算师呢!   事实上,当时的曹操不但没有对刘备起疑心,对“刺曹联盟”的主谋董承也没有丝毫的怀疑。   就在建安四年三月,袁绍消灭公孙瓒时,曹操将自己所代理的车骑将军一职让给了董承,很明显是要进一步拉拢这些零散的内部势力,避免他们与袁绍相勾结。   然而,令曹操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些看似温驯的家犬,只是将利齿藏在颤动的唇颚之下,只要他稍一露出破绽,这些家犬就会像当年的张邈、陈宫一般,扑上来将他撕扯得体无完肤。   他们想革的,是曹操的命!   不过,这回地狱的使者并没有找上曹操,当然也没有找上刘备,主事者董承不仅能力差,运气也欠佳,而且没有刘备的“泥鳅神功”护体,所以只能为自己的失误赔上一切,包括身家性命。   再见徐州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夏天,袁术的天子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接连被吕布、曹操痛扁之后,袁术已失去了一切,包括一个士族方镇最基本的尊严。   他破产、虚弱,而且众叛亲离。周瑜、鲁肃弃官南投孙策;部将陈兰、雷薄宣告自立;刘勋独领庐江,对旧主的困境不理不睬。袁术别无选择,只好让出帝位,率残兵经徐州北上,投靠那个他最瞧不起、最厌恶的庶兄袁绍。   总的来说,袁绍还算够意思,虽然这对兄弟向来不睦,从小掐到大,但那是自个儿家的事,外人想中间插一杠子,门都没有。于是袁绍毫不犹豫命他的长子袁谭从青州出兵南下,接应这位落魄的二叔。   当时曹操应该还在西面的河内处理军务,实在脱不开身,而他又绝对不愿意看到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有团结的迹象。眼下青州南下的袁谭有臧霸挡着,经徐州北上的袁术,也需要有个人去应付他。   那么派谁去呢?   一讲到徐州,人选自然就跑出来了。   没错,正是刘备,前徐州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袁术的死对头,有统领大兵团独立作战的经验,眼下正在许县闲得没事干,整天务农。相比于在徐州已是声名狼藉,现在又忙着军事部署的曹操军团来说,刘备当然是出征的不二人选。   当然,要说曹操对刘备绝对地信任,那也不靠谱,他必须在刘备的部队里安插自己的人,以防止刘备反水。所以除了刘备以外,曹操还另外派遣了朱灵与路招的部队随行。   朱灵原属袁绍麾下,当年曹操攻陶谦时,袁绍派了朱灵督领三营的部队助战。战事结束后,朱灵仰慕曹操,便留了下来,不再北返。   眼下曹操与袁绍正对峙,朱灵的部队碍于前老板的情面不方便参战,因此前往徐州对付袁术,也算是物尽其用,再加上朱灵当年跟随袁绍,受了袁术不少鸟气,所以让他打袁术,那是不用动员的。   应该说,曹操如此安排客观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用在刘备身上便马上引起底下一众参谋的反对。   首先是两名大参:郭嘉和程昱联名上书,表示刘备借兵,必有异心。董昭也告诉曹操,刘备有勇略又有大志,再加上关、张二人相助,只怕难收其心。曹操这才回过味儿来,忙派出传令兵,企图将刘备部队给招回来。   不过这次曹操的反应却是慢了。   曹操下令刘备出征时,他本人应该还在西边的河内郡,而程昱则应该在颍川东边的济阴郡,忙着鄄城一带的部署,郭嘉身在何方则不清楚,但以他和程昱联名上书的情况看来,身在东线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因此这文书一往一返便拖延了。曹操的传令兵大概赶不上刘备的行军速度,也有可能是赶上了,但刘备已经立定脚跟,叫不回头了。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刘备这只已经被煮得半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刘备部队大约在五月下旬抵达下邳,对一路向北的袁术严阵以待。不过眼下袁术已经失去了拼死一搏的能力与勇气,见前方有人阻击,便掉头回到九江,最后在离寿春八十里的江亭一地完全断粮。   六月,天下名门出身、曾当过天子的袁术,坐在一张没有席子的床上(箦床),呕血数升而亡。   袁术的死成全了很多人,包括陈登、孙策、袁绍,但最开心的莫过于刘备,他又回到了熟悉的徐州老巢,伸手环抱亲切的父老乡亲。他的下一个动作也十分明快:先是将朱灵、路招的部队遣回,然后一刀宰了曹操任命的徐州刺史车胄,正式摇旗叛曹。   至于军事方面,刘备将关羽留在下邳,负责徐州事务,他本人则和张飞回到老据点小沛固守。   笔者在前面曾经说过,刘备是个军人,他就是要冲在第一线,搞后勤不是他的强项。   附带一提,“杜夫人三部曲”的第三部在这里正式上演。   话说刘备和张飞从下邳前往小沛,经过铚县时,遇到那位老婆被曹操抢走的倒霉县长秦宜禄。张飞施展他的说客才能,对秦宜禄道:“姓曹的不是个好东西,霸占了你媳妇,却只给你个小官儿做补偿,你还当得这么开心,还算是个男人吗?不如跟着我混,总比当个小小的县长有前途。”   秦宜禄被张飞这番充满蛊惑力的说辞给说服,便弃了官职,随着刘备走了一段路,随即又感到后悔,想要落跑,张飞对这种反反复复的人物向来没啥耐心,就一刀将他给咔嚓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张飞在历史上第一次发出声音。   每每读史读到这里,笔者便不禁好笑,也不知张三爷知不知道原本想要霸占人家老婆的其实是他家关二哥,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是也等于酸了自家兄弟一顿吗?   至此,“杜夫人三部曲”全部结束,没有后续。   不过,杜夫人并没有从此在历史舞台上消失,她与曹操生的女儿金乡公主后来嫁给了一位大人物——三国时期玄学大家、汉大将军何进之孙(《魏略》说是何苗之孙)、魏国第一美男子何晏。何晏生母尹氏后被曹操纳为妾,他本人则被曹操收养,因聪慧过人,甚得宠爱。   可惜,何晏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排场和服饰竟与太子曹丕相似。曹丕相当不爽,称其为“假子”,说白了,就是骂他“野种”。何晏后来依附曹爽,仗势专权,最终被司马懿所杀。   与何晏的出身类似,境遇却大不相同的是秦朗。   秦朗由杜夫人跟前夫秦宜禄所生,母亲被曹操收编后,便也跟着母亲进入曹府。与何晏相比,秦朗虽无才学,但为人处世却低调得多,深得曹氏的宠爱,曹操就曾说过:“这世上还有人比我更疼爱养子的吗?”   秦朗历经武帝(曹操)、文帝(曹丕)、明帝(曹睿)三朝而屹立不倒,官至给事中、骁骑将军,最终封侯。他地位崇高,家资豪阔,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时人皆附之。   秦朗与何晏同样是身为“假子”,境遇却大为不同,可见性格决定命运。   以上与本书无关,可作为“杜夫人三部曲”的番外篇,以供诸君酒桌上消遣。   书归正传。刘备的叛曹,一则是为了履行他与董承合谋刺曹的承诺,里应外合,成功概率倍增;二则也是顺应当时袁、曹对峙的局面。   当时袁绍军力远胜于曹操,除了曹操阵营中的荀彧、郭嘉等几个马屁精外,没有人认为曹操能捱得过这一关。刘备自立门户,连袁反曹,说得好听点,也算是顺应局势。   不可否认,刘备叛曹的威力是强大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如前所述,刘备的姻亲兼老班底糜竺时任嬴郡太守,糜芳是彭城相,加上下邳和小沛,一下子就有三郡半的地盘与军队脱离了曹操名义上的掌控。另外,泰山诸将之一、时任东海太守的昌豨也响应刘备,加入反曹阵营。再加上零零碎碎的地方势力归附,刘备势力很快就达到数万之众。   刘备同时又派孙乾出使河北,与袁绍联结,袁绍也大方地送出骑兵队,协助刘备驻守小沛。一时间,刘备阵营兵强马壮,大有东方一霸的态势。   公开叫板   刘备集团在小沛和曹操撕破脸,首先倒霉的,则是留在谯县的曹氏与夏侯氏家人。   当时,夏侯渊的一个小侄女,年纪也就十三四岁,大概是在家里闷得慌,就去郊外散步,顺便拾些柴薪,不巧碰上张飞的人马,便被当成人质给俘虏了。张飞见这小女孩气质不错,将来注定是个美女,又听说她是好人家出身,就强娶了做老婆,使这位夏侯小妹年纪轻轻就变成了夏侯夫人。   张飞年纪不明,按桃园结义他行三这一点推论,应该比刘备和关羽年轻一些,当时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这个年纪,硬吃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当然属于老牛吃嫩草,说他禽兽不如也不算很过分,还亏他之前教训秦宜禄时说得那么正气凛然。   不过有趣的是,之前关羽看上杜夫人是因为她能生,而张飞看上夏侯小妹则因为她是“良家女”。   这位夏侯夫人虽然被强迫下嫁,倒是从此就在张飞身边留了下来,随他转战各地,还帮他生了两个女儿,后来都嫁给了刘禅当皇后。至于张飞的两个儿子张苞与张绍是否是这位夏侯夫人所生,则无从考据。   顺带一提,这位夏侯夫人理论上应该是曹操(及夏侯氏)优先夺还的人物,但在之后的流亡过程中,刘备的老婆不知丢了多少回,而这位夏侯夫人却始终跟紧张飞,可见张飞对他这位小媳妇是多么呵护有加,也算是铁汉柔情吧。   曹操才刚攻下河内,马上便收到徐州反叛的消息,肯定是五雷轰顶,然而即便对刘备的“真心换绝情”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怎奈他眼下实在是有心无力,抽不出手来处理徐州问题。   袁绍的兵力一拨接一拨地自北方压来,而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更是令曹操招架不迭。   豫州南面的汝南地区本是袁绍的老家,许多宗族起兵响应袁绍,拥兵拒守;宛城的张绣也尚未平服,随时都有可能与袁绍联成一气;南方大镇刘表虽然暂时未出手,但名义上总是袁绍的盟友,对曹操南面构成莫大的威胁;同时西面关中的小军阀也还处在观望阶段,尚未表态。   四面“楚歌”的曹操,此时将他的军政领导才能发挥到了极致。   对汝南,他以满宠为太守、李通为都尉加以镇抚;对荆州,他支持荆州南部长沙太守张羡反抗刘表,同时也暗中拉拢刘表身旁韩嵩等亲曹派,牵制刘表决策;对西方,他以钟繇为司隶校尉,平抚关中诸军;对北方,曹操则亲自负责黄河战线。   八月,曹操率兵跨过黄河,拿下黄河北岸的据点黎阳,保持与袁绍之间的缓冲地段,另外派于禁驻守黄河南岸延津,完成东线的部署。九月,曹操返回洛阳,分兵驻守洛阳北边的预定决战地点——官渡。   从以上行程的密度可以看出,当时的曹操完全称得上劳模。   既然曹操那么忙,刘备所面临的压力就相对轻松了不少,曹操只是派了两位属官级的将领王忠、刘岱率兵攻打小沛。   王忠本是关中人,袭杀了某位(抱歉,史书上没有记载)荆州招降团的团长后,率众投靠了曹操,被任命为中郎将。刘岱则是沛国人,当时担任曹操的司空长史。   这里特别说明一下,这个刘岱并不是先前担任过兖州刺史的那个刘岱,之前那位刘刺史在征讨青州黄巾时已经壮烈殉国,与这位刘长史只是同名同姓罢了,罗贯中妙笔一挥,将两位刘岱合二为一,无非是为了制造戏剧效果。   不过,无论是王忠还是刘岱,看起来都没有独立统领大军团作战的经验,当时曹操兵力吃紧,想来出动的数目和素质大概也不会很高。   反观刘备,不但身经百战,在小沛经营甚久,而且有河北骑兵相助,军队的整体实力自然在王、刘二军之上。交战结果,也正好验证了此点——刘备获得了胜利,成功地守住了小沛。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刘备起兵十年以来,第一次成功击败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对手,值得庆贺。   刘备为这久违的胜利大感得意,他登上小沛城头,对王、刘二人叫嚣:“像你们这种货色,来上一百个我也不怕!”   其实刘备说到这里也就可以打住了,背叛了人家,占了人家的地盘,抢了人家的女眷,还打败了人家的兵将,算是占足了便宜,但他实在是太爽了,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又加了一句:“就算是曹操亲自带兵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刘备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刚表扬你两句尾巴就翘了起来,居然敢向曹操公开叫板,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是洗洗睡吧。   果不其然,刘备这下子麻烦大了,估计他没听过“说曹操,曹操到”这句名言。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刘备,以当时客观环境而言,刘备敢向曹操叫板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不认为曹操会来,就算是来,也有袁绍在后头帮他撑腰,所以过过嘴瘾也理所当然。   然而,曹操和他的智囊团运作的本事,远远超出了刘备的想象力。   在汝南,满宠不但讨平各族,还征兵两千;在关中,钟繇成功说服了马腾、韩遂各部,另供应官渡前线战马两千匹;在荆州,刘表与张羡僵持难下,始终无法放手北伐。   最重要的事件,则发生在建安四年十一月。张绣听从参谋贾诩的意见,举军投降曹操。这一降,不但解除了曹操的心腹大患,而张绣的西凉军团与贾诩充满智慧的脑袋,又成为了曹操的另一副爪牙,为日后曹军的战事作出莫大的贡献。   不过这些客观因素,倒不见得是曹操非打刘备不可的主因。笔者认为,刺曹阴谋的败露,才是让曹操冒险分兵徐州的最大原因。   关羽降曹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正月。当许县民众们还沉浸在欢乐的节日气氛中时,一场黑暗血腥的政治清算已经在新皇城内无情地拉开了序幕:董承、种辑、王子服、吴硕等人被杀,就连身怀六甲的董贵人也在她男人的苦苦哀求声中被拉出去处死。   曹操不等屠刀上的血迹干透,随即下令出兵徐州。他手下的文武官员们大多认为眼下袁绍大军蠢蠢欲动,向东分兵只怕有被抄后门的危险。曹操却认为:刘备是个人杰,不除不行,袁绍反应慢,不会动手。   事实上,曹操对袁绍的评价是相当客观的。   关于袁绍决策的慢半拍,可以从他当初对“奉迎天子”的态度略窥一二,曹操比我们更熟悉袁绍的个性,他的判断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依笔者之见,曹操之所以执意要攻打徐州,这其中应该还隐含着另一层意思:他压根儿就瞧不起刘备,即便刘备至少据有四郡之地,拥有数万大军,但在曹操看来,这些所谓的“筹码”跟土鸡瓦狗也没什么分别,要摆平他压根儿就不费什么力气。   这样的态度看似嚣张,但从事态的发展来看,他对刘备的蔑视并非毫无道理。   话说曹操率领乐进、徐晃等将领旋风般跨越整个兖州,直扑刘备所在的小沛。刘备压根儿就没想到曹操会亲自出马,即便是想到了,也不认为会来得那么快,所以仓促交战之下,刘备军大败,小沛城再次沦陷,刘备的老婆与孩子们也再度沦为俘虏。   不过即便曹操的本事再大,他也还是破不了刘备的“泥鳅神功”,否则以曹操狠辣的手段和行事作风,本书将到此结束。   经过一番曲折的战斗,刘备与他的一众核心干部成功撤出小沛战场,向北渡过黄河,朝青州方向仓皇逃命。   至于曹操,他并没有在小沛多作停留,马上又率领部队进攻在下邳的关羽。关羽当然也不是曹操的对手,而且关羽也不具备刘备天王级的“护体神功”,结果下邳城陷,关羽遭擒,被迫投降。   关羽这一降,引出了《三国演义》中许多脍炙人口的精彩段落。也正因为这一降,关羽成为后世顶礼膜拜的圣人。   刘备的妻子儿女是在小沛被俘的,因此《三国演义》“土山约三事”中有关关羽投降的情节自然纯属虚构。   至于曹操为何肯接受关羽的投降,其实也不难解释,就像曹操当初杀吕布但接受张辽投降一样,虽然集团老大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但收容老二却有益无损,一则展现曹公豁达大度,二则也能削弱刘备残余的影响力。   此外,从关羽当初敢于大胆向曹操讨女人的行为来看,曹、关二人之间的关系应该颇为密切,至少是很融洽。曹操大概非常喜爱关羽这种肌肉发达、耿直、坦率、重情义,又有基本文化素养的武人。   综合主客观因素,曹操给予关羽超规格的待遇,不但礼遇甚厚,更拜他为偏将军,位阶还在于禁、乐进、徐晃、张辽等人之上的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   解决了刘备之后,曹操又发兵攻破东海的昌狶,改任董昭为徐州牧,然后才带着一众部队与关羽返回官渡。当时,还不到二月。   镜头转回刘备,他率领着残众来到青州。当时的青州刺史是袁绍长子袁谭,而袁谭的茂才资格,正是刘备当年任豫州牧时所举荐的。   虽然这段举荐关系在外人看起来多少有些虚头巴脑,但对于四世三公的袁家来说却是再重要不过。   于是袁谭率领大军将刘备迎回大本营平原(讽刺的是,平原正是当年袁谭从田楷、刘备手上抢来的),并派使节前往邺城报讯。袁绍对于这位前来投靠的天下闻名的“反曹义士”,当然要抬高接待规格,不但派出将官在从平原到邺城之间约二百公里的路上,沿途盛大欢迎刘备,他自己更是离开邺城一百公里,亲自迎接。   就这样,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刘备离开曹操,投入了袁绍的怀抱。   历经了刺曹阴谋的失败,此刻的刘备已身在乱世的风口浪尖上,他的人生也从此失去了“安稳平淡”的选项,在往后的政治军事生涯中,如果不成王成霸,就得以乱臣贼子之名死得惨不忍睹,甚至遗臭万年。   而接下来即将爆发的袁、曹决战,自然也是刘备无法回避的重大挑战。能否像小强一样坚强地活下去,只能靠他自己。   第四回 官渡之战   末代名门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二月,袁绍军前锋部队大举渡河,围攻黄河南岸的渡口白马。决定袁、曹双方命运,打破当时的政治军事格局,三国史上著名的三大战役之一的官渡之战,就此揭开了序幕。   笔者声明:本章节以及未来几个章节将由曹操和袁绍这对欢喜冤家唱对手戏,而本书主人公刘备则暂时退居男二号。   鉴于曹操的履历列位读者已相当了解,之前也介绍得很详细,而另一位主角袁绍则只停留在“慢半拍”上,所以有必要在这里介绍一下他的生平。   下面,有请袁绍先生隆重登场,掌声欢迎!   袁绍,字本初,豫州汝南人,东汉末年最耀眼的一颗政治明星。他的父亲袁逢官至司空,叔父袁隗官至太傅,祖父袁汤官至太尉,曾伯祖父袁敞官至司空,高祖父袁安官至司徒,也就是说,从东汉章帝到献帝之间约一百二十年间,帝国最高的三个职位——太尉、司徒、司空,外加一个地位更加尊崇的上公太傅之位,都有着袁家人忙碌的身影。就当时而言,袁家是名副其实的超级士族,不必打引号。   有着“四世三公”这样的极品背景,袁绍一登上历史舞台,就成为聚光灯的焦点,再加上他人长得既帅且酷、威严体面,态度谦和好客,又喜欢仗义执言,他很快就成为洛阳城中士大夫的领袖,年纪轻轻便担任首都安全局局长兼监察部部长(司隶校尉),纠察百官、统镇司州。其年少得志,用“高富帅”三字来形容,简直是在侮辱他,现如今所谓“京城四大公子”、“八大帅哥”之流,给人家提鞋也还嫌不够格。   也正因为有如此显赫的家世背景,即便当年董卓专权跋扈,想要废立皇帝,也还得找袁绍商量,而满朝文武当中,也只有袁绍敢当面不给董卓好脸儿,扭头就走,甩都不甩他。而董卓虽然窝了一肚子的火,但仍是不敢责怪袁绍,反倒给他安了一个渤海太守的头衔,好声好气地安抚,就是盼着能争取到士族集团的支持。   公元189年的反董联盟中,袁绍自任盟主,随后接掌冀州牧,袁氏家族的光环越发耀眼。当时许多小军阀起事都打着袁氏的招牌,使袁绍的势力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他北讨公孙瓒,东伐田楷,西征张燕,南方则尽力培植曹操,企图重建关东的政治秩序。   然而待到幽、青、并三州情势大致稳定后,南方那个原本乖巧温顺的曹操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他仗着自己有皇帝在手,腰杆子硬得像枪杆子,摆出一副帝国忠臣的架势,对袁绍指手画脚。   袁绍这下可气得不轻,愤然道:“要不是老子挺你,你曹阿瞒的坟头都已经长草了!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拿天子来吓唬我,对我唧唧歪歪,看我不扁死你!”   对曹操的轻蔑和愤怒,是袁绍大举南征的主因,然而这样不理性的决策,也注定了袁绍失败的命运。   后世许多人一提起袁绍,无外乎两个字:无能。   是不是这样呢?其实不是,至少在我看来,袁绍是一个有谋略的人,政治手腕也比同时代的许多人高明,比如何进。   下面不妨让时光倒流,回到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让我们看看袁绍都干了哪些事。   那一年,外戚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经过几番较量,外戚集团渐渐处于下风,集团首脑大将军何进险些遭宦官集团暗杀。何进见事态严重,便与袁绍、曹操等朝廷官员商议对策。   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   第一阵营是宦官集团,以张让、赵忠、蹇硕为代表,目标是杀掉何进,进而掌握帝国的主控权。   第二阵营是外戚集团,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目标是消灭宦官集团,进而掌握帝国的主控权。   以上两大阵营可以统称为“内朝势力”。   第三阵营是朝廷官员,也可称为“外朝势力”,以袁绍、袁术、曹操等人为代表,目的是自保,并在第一和第二阵营进行火拼时实现利益最大化。   问题来了:   第一阵营能否干掉第二阵营?   答案是:很困难。因为何进手握重兵,要干掉他,就只能耍些暗杀之类的阴谋诡计,而何进比较警觉,杀了几次都未成功。   那么第二阵营能否扫灭第一阵营?   答案是:同样很困难。一是宦官势力庞大,眼线遍布朝野;二是何太后反对何进这么做;三是何太后的母亲舞阳君(何进与何太后同父异母)与何进的弟弟何苗多次收受宦官贿赂,因此他们从中作梗,多方阻挠;四是何进本身优柔寡断,不是块干大事的料。   那么第三阵营是否有可能干掉第一或第二阵营,甚至将“内朝势 力”一网打尽呢?   答案是:困难相当大,但并非全无机会,只要第一和第二阵营火拼,两败俱伤,第三阵营的机会就来了。   好了,现在我们基本清楚了当时的形势,那么我们就看看接下来事情是如何发展的。   袁绍提出:将宦官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何进大喜,便将这一计划报告给何太后,但太后执意不从,何进只好作罢。事后他又琢磨:要不然,只杀掉那些领头的,协从一律不问?   袁绍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提出:不如调集四方猛将豪杰,领兵开往京城,对何太后进行兵谏,迫使她交出宦官集团。   何进一看这主意不错,就下令召并州牧董卓领军到京,又派部下王匡、骑都尉鲍信回家乡募兵。一时间四方兵起,京师震动。   这下子宦官们害怕了,惶惶然若丧家之犬,一起跑去跟何进求情,何进恻隐之心大发,把他们放走了。   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以何进为首的外戚集团可以说大获全胜,但这显然不是袁绍等人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乱世生存法则:一是自保,二是利益最大化。袁绍等人深谙此点。   于是袁绍冒何进之名,命令逮捕宦官的亲属入狱。宦官们走投无路,铤而走险,进宫将何进斩杀。   何进部将听说何进被杀,领兵入宫,张让等人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仓皇外逃。   袁绍与叔父袁隗佯称奉诏,杀尽宦官亲党,后列兵于朱雀阙下,捕杀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宦官赵忠等人,又命令关闭宫门,严禁出入,指挥士兵搜索宫中的宦官,不论老幼皆斩尽杀绝,死者两千余人,有些不长胡须的人也被当成宦官杀掉了。   袁绍杀光宦官之后(注意,重点就在这里),又对大将军何进的党羽及家人大开杀戒。其中,何进的弟弟何苗是以勾结宦官谋害兄长的罪名被处决的。   至此,这场血腥的政治屠杀以“内朝势力”的完败、“外朝势力”的完胜而宣告落幕。   请大家记住这个人——袁绍。至于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后遗症,如董卓专权、祸乱朝政、皇帝被废、汉帝国名存实亡等等,则属于另外一个故事。   当然,由此就说袁绍深谙谋略、政治之道,也是不现实的,这要看跟谁比。跟何进这样缺心眼儿的人比,当然很厉害,但跟曹操这样的政治精算师比起来,袁绍显然不够格。   大战前夕   时光再次回到当下。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二月,袁绍亲率大军来到黄河北岸的黎阳,并派出淳于琼、郭图、颜良三支部队跨河攻打驻扎于白马的东郡太守刘延,企图在南岸建立滩头堡。   当时曹操无论兵力还是粮草都尚未备妥,因此一直要等到四月才能发兵救援死守不屈的白马。   曹操采纳了荀攸的“声东击西”之计,假装要在延津渡河北上,实则主力直扑白马。袁军虽然被攻了个冷不防,但将领颜良仍来得及作出反应,率大军主动出击。面对凶悍强大的敌人,曹操派出两位降将张辽跟关羽打头阵。   不可否认,他派降将去当炮灰,这多少显得不厚道,然而结果却大出各方意料之外:关羽匹马独身攻入袁军核心,一刀刺死颜良,袁家诸将完全不能抵挡,关羽割下颜良首级,回营复命。   以上就是《三国志》上有关“关羽斩颜良”的记载,不必靠小说家的修辞或渲染,单单一句“(关羽)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关羽迅捷勇猛的形象已跃然于纸上。   每每读史到此,我都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千古之后,似乎仍能听到那震天的呐喊之声,见到那手起刀落一瞬间的光华,闻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何其壮哉耶!   曹操随即表给关羽“汉寿亭侯”的爵位,使关羽成为自夏侯惇以降第二位封亭侯的曹营将领。   而袁绍,并没有像小说《三国演义》中描写的那样,得知颜良的死讯后痛哭流涕,非要杀了刘备报仇不可。当时袁绍势力庞大、兵多将广,死一两个大将压根儿不伤筋动骨,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刘备,当时应该仍在邺城休整。流散在四处的残众也逐渐往河北集结,这其中,除了糜家兄弟各自弃官跑来归附以外,最令刘备开心的莫过于赵云的归来。   此时赵云终于处理完兄长的丧事,听闻刘备身在邺城,特地前来效力。刘备二话不说,把赵云拉上床先睡几晚(叙旧而已,别想歪了),然后命他秘密招募人马,征得一支数百人的部队。   当时赵云还没有什么知名度,刘备也不给他任何编制内的头衔,只让他和这支秘密部队自称是刘左将军部曲。如此一来,这支部队便不在袁绍的军队编制之内,得以避过袁绍的耳目,不受其指挥。   却说关羽那风情万种的一刀,虽然暂时解了白马之围,但袁强曹弱的事实并未逆转。曹操无法支持那么长的战线,于是押着白马一带的居民向西南方的延津撤退。   袁绍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亲自率领大军渡过黄河,由骁将文丑带领一队骑兵进行第一波的追击。同时袁绍还将在大后方吃闲饭的刘备紧急招来,安排他紧跟在文丑之后进军。二人的军队合计约五千余骑,循着曹军撤退的轨迹掩杀而来。   然而曹操裹挟白马一带居民撤退并非仿效刘备爱惜百姓的美德,而是他耍的一个阴谋诡计。他故意将从白马征收来的辎重留在大路上,引诱文丑分兵去劫夺,然后趁其部队变换队形时下令冲锋,结果袁军大败,文丑阵亡。   至于刘备,他率领第二波追击军,象征性地追赶了一阵,并未与曹操真正交手便撤了回去,好像他这次的主要任务并不是追击曹操,而是专门帮文丑收尸似的。   曹操虽然在延津又赢一场,但仍然抵挡不住袁绍的滔天兵势,他持续退兵,回到大本营官渡固守。袁绍则率军来到一河之隔的阳武,双方展开艰苦的阵地战。这时大约是建安五年的夏天。   刘备并没有参与接下来的阵地混战,他担负起一个全新的任务——前往汝南组织黄巾军地下游击队。   关羽归来   汝南黄巾余军算得上是各地黄巾军的元老了,当年汝南黄巾军猖獗,中央政府靠皇甫嵩与朱儁两名主将联手才能稍微平定。   然而汝南黄巾诸帅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仍然各具实力,随后依附于袁术、孙坚的势力之下,与曹操对抗。曹操于建安元年进军汝南,击斩何仪、刘辟,并降服黄邵等部,大致稳定住局势。   如今袁绍大军压境,声势浩大,汝南黄巾军见风转舵也在情理之中。他们转而联袁叛曹,袁绍于是便让刘备率领一支部队进入汝南,和黄巾军联手骚扰曹操的大后方。   根据《三国志》记载,与刘备在汝南合作的黄巾军豪帅,是早在三四年前就被曹操砍头的刘辟。这就说不通了,难道是笔者眼花了?或是史籍记载有误?   都不是。其实这种变民领袖死而复生的记载,在《三国志》上并不少见,杨奉、韩暹,以及巢湖大盗郑宝等都有类似的情形。   这无外乎有两种可能:一、史家传抄错误;二、变民集团故意沿用知名领袖的名号——毕竟要培养出一名豪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笔者较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因为当时汉朝大多数老百姓有姓无名,基本上就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之流,而那些有名有姓的变民领袖具有极强的号召力。他们死了之后,继任者便继续沿用上一任的名字,虽然晦气,却便于操控老百姓。   说白了,他们的名字已经成为某种精神符号或者封号,大家可以理解为:刘辟二世、杨奉三世、郑宝四世。   以上是些题外话。   却说刘备,他领着袁家的部队来到汝南,进驻坚固的刘辟(二世)堡垒,干起了骚扰敌后的勾当。   对于刘备来说,在这短短一两个月中,最重要的事件并不是军事胜利,而是他的好兄弟关羽归来,也就是《三国演义》中极为著名的“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以及“古城聚义”三个精彩段落。   依据历史记载,前者为真,后两者为假,但仅以真实的部分来看,也是相当感人的故事。   话说关羽在徐州的投降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他是个实诚人,很早就被曹操看出他没有久留的意思。于是曹操便派和关羽交情不错的张辽去试探口风,关羽也很坦白地告诉张辽:“我知道曹公待我不薄,但刘将军和我有生死之誓,我不可能违背。请转告曹公,我是不会留下来的,但离开之前,我一定会立功报效,以谢大恩。”   关羽的坦白倒让年轻的张辽感到万分为难,他很怕将这话转告给曹操后,曹操会对关羽起杀心。但若不转告,又违背了自己的职责。他思考了良久,最终长叹道:“曹公,君父也;关羽,兄弟耳。”   换句话说,张辽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兄弟之义最终抵不过君父之伦,他还是将关羽的话据实禀告给了曹操。想不到看似功利的曹操竟对关羽的重情重义赞叹不已,感慨道:“事君不忘其本,真不愧是天下义士!文远,你认为他何时会离去?”   张辽据实回答:“关羽受曹公大恩,一定立功后才会离开。”   关羽在白马单骑刺颜良,毫无疑问已足可抵消他所受到的待遇,曹操也明白这点,于是加倍赏赐,就是要让关羽走不了。   但关羽不是那种礼数周全、推三让四、优柔寡断的主儿,他将所有赏赐封存起来,递出一封辞职信,随即便离开了曹营,直投刘备而去。   曹操身旁的人建议去追,曹操却摇头叹息道:“各为其主,不用追了。”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段三个具有真性情的男人之间热血互动的精彩演绎(不是刘备,是张辽)。   笔者一直觉得关羽的个性以及行事作风,很像当年万梓良饰演的大头仔(台湾电影《大头仔》,1988年上映)。他不是一个圆通的人,但对于有恩之人,他拼了性命也要还个干净。在这段“封金挂印”的故事中,关羽不背旧主,不忘新恩的表现,将个性中忠义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也是关羽日后被神化的重要基础。   另外,张辽也在这段记载中表现出血性的一面,如果缺少这段内心挣扎的记载,历史上的张辽也就是一架精准而冷静、用来吓唬小孩的战争机器而已。   至于曹操,我们当然可以从负面角度来看,认为他搞出这一套来,是做给他手下的一票降将,如徐晃、张辽、张绣等人看的。但笔者却宁愿相信曹操是真的被关羽的情深义重所感动,那是他浪漫的一面——一个男人对友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不过,在男人们的热血互动之余,我们是否也该挂念一下女人和孩子?   刘备的老婆和孩子到哪儿去了?   相较于之前刘备家眷被吕布俘虏后都被归还的记载,这次落在曹操手中就真的是下落不明了。   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关羽并没有护送二位嫂嫂离开,因此刘备的老婆跟孩子们的下场究竟如何,我们实在无从得知。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身为侧室的甘夫人一直跟随刘备到了荆州,并生下刘禅。但是大老婆糜夫人或其他夫人的行踪却是线索全无,极有可能是被软禁于许都的某栋宅邸内,就此终老一生。   至于《三国演义》中“过五关斩六将”的情节则是明显的虚构。关羽投奔刘备的路线,可能是从官渡北渡直接进入阳武的袁绍大营,也可能是南下汝南与刘备会合。   但无论选择什么路线,关羽都没有必要绕一圈跑到西面的洛阳、荥阳、汜水等地,杀一票名不见经传的龙套将领后,再回到刘备阵营,除非他实在手痒难耐,非得找人打上几架不可。   至于“古城聚义”,后面还会提到。   就这样,刘、关、张铁三角短暂分离数月之后,在汝南一地又重新合体了,同时还加入了三国人气天王赵云赵子龙。   然而,强大的武力指数并没有让刘备在汝南站稳脚跟,恰恰相反,这是另一段流浪的开始。   撤离战场   在赵云加入、关羽归建后,刘备阵营的实力果然不同凡响,原本只手遮天的“汝南二人组”满宠和李通都压不住这支天降奇兵。刘备于是进军汝南郡与颍川郡交界处的濦强县一带,骚扰许都。当时汝颍一带郡县多向刘备靠拢,对曹操的后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面对新崛起的刘备军团,曹操决定打出手上王牌——曹仁曹子孝。   这里插一句,曹仁也是被《三国演义》或三国戏曲严重贬低的历史人物之一,在小说中总是担任垫背的角色,用以衬托吕布、徐庶、周瑜等主要角色的强大。但在历史上,曹仁却是曹操手下最重要的统兵将领之一,世人评论其勇猛善战,甚至还在张辽之上。   曹仁同样出身沛国谯县曹氏,与曹操有一定的亲属关系,但他的家世要比曹操好,他爷爷曹褒官至颍川太守,老爸曹炽当过侍中与长水校尉,是个标准的官二代。但曹仁对举孝廉做官一途没啥兴趣。他个性放荡不羁,喜爱弓马狩猎,仗着家势显赫,在淮泗一带聚集不良少年千余人,搞的同样是帮会那一套。   曹操起兵之后,曹仁带兵前来投靠,领了个臭大街的官职——别部司马。曹操似乎很早就有计划地训练曹仁担任独当一面的统帅。他让曹仁统领骑兵,在对陶谦、吕布、张绣的作战中担任偏师独立作战。而曹仁也不负所托,每战必克,为曹家霸业贡献良多。   当时曹操在官渡与袁绍僵持,对后方的危急局势相当苦恼,于是曹仁挺身而出,告诉曹操:“南方郡县因为我方主力被袁绍牵制,无法相救,面对刘备强悍的军队,背叛是可以理解的。现在刘备刚刚统率袁绍的部队,上下不熟悉,无法联通一气,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我来打,一定可以取胜。”   曹操同意曹仁的分析,便命曹仁率领骑兵南下,扫荡刘备、刘辟这两股骚扰势力。结果是,刘备军团虽有四人合体,但仍架不住曹家精骑的敲打,惨遭击破,刘备只得率部败逃回阳武的袁绍大营。   随后曹仁又攻陷了刘辟军团的堡垒,并平服汝颍一带反叛的势力,这才率军回到北方阵线助战。   当时大约已是建安五年八月,袁绍仗着优势兵力,对官渡曹军发起猛烈攻击,曹操也是全力抗战。   双方你来我往,土山、地道、箭塔、霹雳车,能用的全都用上了,可还是僵持不下。曹操虽然几次用奇兵烧毁袁军粮草,但袁绍毕竟兵多粮广,气脉深长,几个月下来,百姓们纷纷投靠到袁绍一边,便是曹操身边的臣僚,也多有与袁绍暗通款曲者。   然而刘备却在这一面倒的局势中,瞧出了一点相反的端倪。   他久经风浪,见多识广,又曾在曹操身边潇洒走一回,对于袁、曹双方内在的优劣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在袁军内部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本能地觉得,袁绍阵营并非久留之地,如不尽快撤离,必有杀人之祸。   应该说,刘备在多年的战争杀戮、疲于奔命、当官弃官的过程中,已经培养出一定的分析事态的能力,与那些只知道人云亦云的普通将帅或诸侯相比,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就好比下围棋,大部分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人则可以走一步看三步,刘备现在就处在这个水平。而极少一部分人能看到五步甚至更多,这样的人非常可怕,对时局的把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曹操正是这样的人。   于是,刘备向袁绍建议由他带兵南下,和荆州牧刘表取得联系,南北夹攻曹操。   袁绍早已通知刘表出兵助攻多次,但刘表始终不为所动。袁绍也许觉得他们都是姓刘的,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比较好说话,便答应再赞助刘备一次,由他率兵前往汝南,与另外一支由龚都率领的民变集团会合,趁机说服刘表出兵。   这样一来,刘备的兵力已达数千人之多。   这回曹操无法再抽出精锐对付刘备了,他只派了一个不怎么知名的将领蔡阳前往汝南征讨。   刘备一见来的是个小角色,顿时来了精神,气焰也嚣张了起来。面对滚滚而来的大军,他立马横剑对蔡阳叫阵:“虽然现在的形势对我军不利,但像你这种软脚虾,就算带领百万大军过来,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   与上次一样,其实说到这里也就可以打住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不过与上次的不同在于,这次他多长了个心眼儿。   他说:“如果是曹孟德,哪怕只有一辆车过来,我立马就闪!”   每当读史到此,笔者都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见过雷人的,没见过这么雷人的!   应该说,刘备这番话已经比他在小沛时所说的收敛了许多,在小沛时是“曹公自来,未可知也”,这次则是“曹孟德单车来,吾自走”,很显然,刘备已经患上了“恐曹症”。不过,一个小小的蔡阳却不在曹操的眼中。   当然,刘备的自信有战果支持:两军交战,蔡阳被刘备击斩。   恭喜刘备!这是他自起兵以来,在战场上所击斩的第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将领,值得庆贺。   虽然蔡阳在历史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龙套角色,但他的死却在戏曲和小说中被渲染成“古城会”、“古城聚义”等经典名段,描述徐州一战后,张飞到古城称王,关羽初离曹营,遭到张飞怀疑,必须靠斩杀蔡阳以证明自己对刘备的忠诚。   这段故事打破“桃园三结义”亲密无间的神话,将兄弟之间的猜忌、委屈、重拾信任的过程写得合情入理、入木三分,反而使关羽、张飞这两个人物形象更加生动。   官渡决战   刘备击斩蔡阳的同时,眼皮子大概也跳得厉害。   建安五年,十月,官渡战线爆发空前惨烈的决战。曹操咬牙冲破由五万袁军驻守的乌巢粮仓,袁家两员大将张郃、高览在另一战线又向曹操倒戈,造成袁军士气瞬间崩溃。袁绍与长子袁谭渡河逃跑,残军溃散,有近八万人向曹操投降。曹操发现他根本无法控制这么庞大的降军,于是做了一个极为残酷的决定:尽坑之。   这场著名的官渡之战,便在这八万人的哀号声中画上了休止符。   此战之后,虽然袁绍名义上仍然是大将军,统领四州的大镇,但袁强曹弱的局面已经被彻底打破。在接下来的七年内,便是看曹操如何一步一步蚕食袁家在河北的地盘,建立自己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看到这里,列位想必会提出疑问:袁绍在地盘、兵力、气势上占有绝对优势,而且他在政治声望、家族地位、个人魅力以及民情舆论上都要比曹操更具有号召力,怎么说败就败了呢?   笔者认为,袁绍败就败在他身上拥有太多的光环。 《三国志》对袁绍的评价是:“有姿貌威容,能折节下士,士多附之”,“袁绍外宽雅,有局度,忧喜不形于色”,“豪侠多附绍,皆思为之报,州群蜂起,莫不假其名”。正因为如此,袁绍虽然知道曹操是个枭雄,却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坐视其消灭吕布、袁术,扫清周围,挟天子而令诸侯,眼看着曹操在政治上抢得先手。   曹操敢同袁绍决战,就是看出袁绍虽然实力强大,但势重而实不强,自己虽力薄而本不弱。而袁绍虽然知道曹操不好对付,却仗着实力强悍,不把曹操放在眼里,看重外在的实力而轻视内部人才的力量。双方这么一对比,袁绍不败才怪。   也就是说,官渡之战的失败,袁绍行动迟缓、决策不周、用人¨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失误固然是部分原因,但主要是败在了轻敌。   公元1993年,德国人施拉普纳率领中国男足征战亚洲区世界杯预选赛,6∶0拿下巴基斯坦,3∶1拿下约旦,可谓形势一片大好。当时施大爷放出豪言:下场对阵也门,如同杀一条小蛇般容易。结果第二天传来消息,中国队0∶1负于弱旅也门,最终没能进入世界杯。   这便是中国足球史上臭名昭著的“伊尔比德惨案”,与一千七百多年前袁绍败于官渡何其相似耳。   书归正传。相信刘备听到官渡大屠杀的消息时,心跳肯定骤然加速。只要再晚走半个月,他老兄多半也是那八万人死亡名单中的一员。   眼下黄河以南已经完全是曹操的地盘了,刘备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他只能与龚都乖乖地龟缩于屯堡中,偶尔骚扰一下邻近的郡县,同时派遣孙乾、糜竺前往荆州襄阳,加强与刘表的联络。   当时曹操刚结束一场苦战,需要时间回复元气,对于刘备的小股作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刘备在汝南折腾了将近一年,直到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十月左右,曹操才正式向刘备开刀。   他亲率大军进入汝南,刘备、龚都自然不是对手,不过刘备早已预先安排好了退路,他向西南撤退,直朝襄阳而来。而不幸的龚都集团,则被曹操军团碾平。   刘备一行人一路往南,跨越了桐柏山区,来到一片点缀着湖沼的平原,他们越往南行,湖泊水域就越密集,空气中的水汽也越发浓重。对于常年在北方辗转的刘备来说,这的确是不一样的景致,但他却无暇四顾。   不出数日,已可见到宽广蜿蜒的汉水横亘在眼前,水畔一座巨城耸立,城楼上“襄阳”两个大字清晰可见,城楼前一众文武将官早已列队,鼓掌高唱:“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   站在欢迎队伍最前头的,是一位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身材高大,约莫有一米八五的个头,相貌堂堂,气态雍容,全身上下充满了儒雅的气质。   此人上前一把携住刘备的手,温言道:“玄德啊,远来辛苦啦!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与玄德一见,才知圣人真意啊!”   刘备急忙拜道:“备不过一介残军罪民,只求一栖身之地,州牧如此大礼,刘备只怕担当不起。”   那州牧笑道:“玄德客气,你我本是同宗,有难互助原是大义。玄德既来荆州,便放心待着,需要什么便尽管开口,无须拘束。”   刘备躬身道:“那便有劳州牧了。”   这段欢迎场面当然只是想象。这位大方的州牧大人,便是号称“江南第一人”的荆州牧刘表。他慷慨地打开襄阳城的大门,接纳了刘备一众败军。   刘备当时不会想到,襄阳一地竟会是他自起兵以来停留得最久的地方。这个地方不但给了他一个儿子,更为他将来的事业提供了丰富的人力资源,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一个当时尚在隆中务农的毛头小伙子。   第五回 祸起荆州   荆州往事   荆州,大致上包括今天湖南、湖北二省,长江流贯其间,将它分成荆北与荆南两大区块。荆北的南阳、南郡与江夏都是精华区域,而荆南的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汉人居民则较少,与武陵蛮、零陵蛮等原住民混居其间。   形状上,荆州有点像一个直立的人体,最北边的南阳郡是头颅,稍往南的南郡是胸口,东侧也就是右手的地方是江夏郡,西南一点左手的地方则是武陵郡,腹部的位置是长沙郡,再往南边,右脚是桂阳郡,左脚则是零陵郡。   这七个郡是东汉时荆州刺史部的划分,到了东汉末年刘表入主荆州后,由于南阳大部分地区被袁术控制,于是刘表便将南阳南部的章陵切割出来,另成立章陵郡,因此便有了“荆州八郡”的说法。   荆州北边的南阳郡是东汉帝乡,汉光武帝刘秀就是南阳人。在汉末,南阳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大郡,户口数百万,袁术正因为一开始便占据了这块肥美之地,才动了称帝的野心。   南阳以下襄阳一带同样也是上善之地,话说襄阳往南到宜城之间百余里,仅在东汉末年灵帝时,便出了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二侍中、一黄门侍郎、三尚书、六刺史等高官。当这些大老爷同时回乡省亲时,车辆、旗帜、华盖同时会于太山的寺庙之下,盛况空前,于是当时的荆州刺史便将那山改名为“冠盖山”,将里改名为“冠盖里”。   在这个世家大族密度极高的荆襄地区,想要当扛霸子,自然得先拜码头。   刘表是个很会拜码头的人。   刘表,字景升,兖州山阳人,西汉景帝之子鲁恭王之后,因此要说他跟刘备是同宗,倒也还说得过去。   刘表年少便到南阳跟随南阳太守王畅学习儒学,成绩优异。王畅为东汉名士,官至司空,有“天下俊秀”之称。他的得意门生刘表也不遑多让,年纪轻轻就进入名士上层,跻身“八顾”、“八及”、“八俊”等名士排行榜中,飞上枝头当凤凰指日可待。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却让这只雏凤折断了翅膀。   东汉灵帝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十月,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东汉政府在宦官集团掌控之下,大量逮捕这些号称“名士”的读书人,刘表也很不幸地被列入“党人”的名单之中。好在他及时逃亡,才躲过这场牢狱之灾,不过升官发财的美梦自然是别想了。   刘表这一逃就是十五年,一直到公元184年黄巾之乱后,汉灵帝才赦免党人,让他们能重新当官。刘表受到大将军何进的招募,担任大将军府中的幕僚,并领北军中侯一职,监管洛阳禁军。   到公元189年何进被刺杀为止,刘表应该都仕于大将军府内,这不只在刘表、曹操、袁绍、袁术之间系上了一条隐秘的裙带,对于刘表入主荆州,也有着相当重要的助益。   公元190年,关东诸侯联合起兵讨伐董卓,长沙太守孙坚也带兵浩浩荡荡地北上来到南阳,大开杀戒,宰了当时的荆州刺史王睿与南阳太守张咨。   董卓政府当时正努力拉拢天下名士,索性提拔名声还算不错、立场不太鲜明、个性比较温和的刘表当荆州刺史,让他去纷乱复杂的荆州自生自灭。   当时荆州的形势可以说是无头的乱麻——一团糟,除了最富饶的南阳被袁术霸占之外,荆南大郡长沙也在孙坚的老乡苏代的统治之下,华容一地有贝羽割据,襄阳城则被张虎、陈生占领,其他小股的“宗贼”更是数不胜数。   刘表这个斯文儒雅、没兵没将的光杆刺史走马上任,谁都不认为他能搞得出什么名堂来。   但所谓的“人脉”就在这个地方派上了用场。   刘表单枪匹马来到襄阳南方的宜城,找来当时南郡的大族代表襄阳人蔡瑁与中庐人蒯良、蒯越商量对策,最后采用蒯越的策略,以蒯家、蔡家的名义,邀请五十五位具有代表性的宗贼头目入城饮宴,然后全部逮捕斩杀,强行收编了他们的部众。   这一招果然快速地剪除了荆州各地的割据势力,使刘表能堂堂正正地入主襄阳,名副其实地当他的荆州刺史。   读到这里,便出现了两个问题:   一、蒯越、蔡瑁等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摆平那些宗贼?   二、如果他们真有那么大本事,又凭什么要帮助刘表这个空降的光杆州刺史,自己掌控这块区域不是更好吗?   先来说蒯越。   蒯越,字异度,南郡中庐县人。南郡蒯家应该是当地大族,除了蒯越、蒯良外,之后又出了一位蒯棋,被曹操任命为房陵太守。   蒯越本身是家族中的佼佼者,长得高大威武,性格深沉多智,大将军何进特别招聘他为幕僚。当时蒯越屡次劝何进早点动手诛除宦官,而何进却无法下定决心。蒯越担心事情有变,于是便自请外调到汝南郡汝阳县当县令。   至于蔡瑁,可就真的是荆州当地一等一的土豪了。   蔡家为汉末襄阳第一大族,蔡瑁的姑姑嫁给了太尉张温,同族的堂兄弟中蔡瓒为郿相,蔡琰为巴郡太守,均是二千石之位的高官。蔡家祖屋盖在汉水中的一处被称为“蔡洲”的沙洲上,建筑坚固豪华,内有婢妾数百人,其他散布于各地的田产数十处,是个既贵且富的家族。   和他的堂兄弟们比起来,蔡瑁早期显然没什么成就,只知道他是个性情豪迈,很会吹牛的人(性豪自喜)。不过,他显然也曾在洛阳混过些时日,线索就是,年少时他与曹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于是,一切谜题便都解开了:蒯越、蔡瑁均是南郡大族,又都有在洛阳生活的背景,蒯越和刘表还曾在何进手下共过事,因此当刘表在荆州孤立无援时,自然会找来这两位在洛阳的旧识相助,而蒯、蔡二家也乐得依靠刘表官派(注意,官派,也就是朝廷委派,所以蒯、蔡二家不能取而代之)荆州刺史的名义,扩大自己家族在州内的势力。   刘、蔡、蒯三家形成了紧密的政治联盟,刘表娶蔡瑁的妹妹为后妻,前后任命蔡瑁为江夏、南郡、章陵太守以及镇南将军军师(刘表约在公元192年被升为荆州牧、镇南将军),蒯越则被任命为章陵太守,封樊亭侯,两人均位高权重。   终刘表与其子刘琮统治荆州的十七年内,蒯、蔡两家一直是襄阳小朝廷中的主导势力,而他们的政治倾向,也直接影响着荆州八郡的命运。   荆州的往事还没讲完,请列位少安毋躁。   刘表政权的第一个挑战来自于北方的袁术。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刘表入主荆州还未满一年,袁术便派遣名将孙坚向襄阳发动攻击,企图将势力触角伸入荆州。刘表最终倚赖荆州大族出身的将领黄祖之力,于岘山击毙孙坚,阻挡了袁术南侵的步伐。   往后数年之内,刘表反客为主,逐渐向北方挤压袁术的领地,将南阳宛城一带纳入其统治之下。   对外战争的胜利,确保了刘、蒯、蔡政权的统治地位,也为荆州迎来了一段相当难得的太平盛世。在往后的七八年内,荆州在“官派首长”与“地方大族”左右共治之下,政治安定,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与北方、东方的混战局面形成强烈对比,荆州也因此成为许多难民与士人的庇护所,包括后来的大文学家王粲,音乐家杜夔,名士颍容、和洽、司马芝、裴潜等人,都逃入荆州避祸。   然而,刘、蒯、蔡三家是否真的合作无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维持州内和谐稳定,当然是双方的共同目标,但在对外政策上,双方的观点似乎就有点落差了。   后人大多这样评价刘表:优柔寡断、摇摆不定,不能掌握时机出兵北伐曹操,以至于坐拥庞大的领地与军队,却落得个死后荆州易主的悲惨下场。   但如果将观察的切入点从刘表本人性格的内因扩大到整个襄阳权力结构的外因上来,这样的评价,恐怕会让刘表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再死一回。   以时间点来看,刘表入主荆州之后便与袁绍结成盟友,共同对抗袁术的势力。当时曹操还是袁绍罩着的小弟,刘表自然没有理由对曹操动手,必须等到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奉迎天子,与袁绍彻底决裂之后,刘表才不得不面对亲曹或亲袁的路线选择。   就个人情感面来说,曾经受到“党锢之祸”牵连的刘表,对于宦官子弟出身的曹操,八成是没太多好感的。相反地,曹操奉迎献帝后,刘表对袁绍仍频频以“盟主”称呼,似乎显示出他尊袁的倾向。   然而果真如此,那么实力强大的刘表,又为何没想过趁袁、曹对峙之机,在曹操背后插上一刀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蔡瑁与蒯越都是曹操的超级粉丝。   蔡瑁与曹操是年少时的好友,支持曹操很容易理解;至于蒯越支持曹操的原因就不太清楚了,或许蒯越与袁、曹二人都曾在何进麾下共事,对二人的才干个性有深刻的认识,蒯越与曹操在对待宦官议题上都是急战派,与缓战派的袁绍不同(袁绍表面急战,背地却使用阴招假宦官之手除掉了何进,再出手除掉宦官,进而实现利益最大化),因此在眼下二选一的局面中,蒯越可能会将注码押给曹操。   事实上,除了蒯、蔡二人之外,刘表身边的文官清一色全都是“荆州”的“亲曹派”,包括治中邓羲(荆州章陵郡章陵县人)、从事中郎韩嵩(荆州南阳郡义阳县人)、别驾刘先(荆州零陵郡人)等。   根据史料记载,以上诸人全都“深谋远虑”,早早便看出曹操“明哲,天下贤俊皆归之”,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因此都苦口婆心地劝刘表:还是早点站到曹操那边去吧,跟袁绍站在一条战线上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种一面倒的记载显然是不合理的,当时就连曹操本人面对袁绍时都没有必胜的自信。荆州诸贤们竟然对曹操那么有信心,曹操在许县知道后大概都要感激得涕泪横流吧。   笔者认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党派效应。当蒯越、蔡瑁二人都属亲曹派时,被他们拉进襄阳小朝廷的人,应该都与他们有着相同的政治倾向,所以挺袁的言论就相对少了,甚至可以忽略。   此外,可能有极少一部分支持袁绍的言论,在事后被曹魏政府给抹掉了,以至于从史书上来看,排除“先见之明”的可能性,荆州诸贤就像是一群马屁精,巴不得给曹操舔脚趾。这看上去确实让人倒胃口。   在这种情形下,刘表即便很想在曹操背后捅刀子,恐怕也只能是“意淫”了。   刘表并非陶谦,入主徐州时带了一众剽悍的丹阳兵,有实力与本地大族对抗,他可是“单马”入荆州,兵力与财力都要倚赖荆州大族,其手下统兵的将领除了自己的侄子刘虎、刘磐外,其他如黄祖、文聘、黄忠等都是荆州本籍,因此当荆州士人们联手抵制他的反曹政策时,名士出身、不善军事、只会高谈阔论(坐谈客耳)的刘表,当然难有发挥的空间。   也正因为如此,刘表才会接纳张绣。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大约是在曹操奉迎汉献帝之后,屯驻于弘农的骠骑将军张济也遭遇了缺粮的窘境。他率领部队南下侵入南阳,结果在进攻穰城时被流矢射死,他的侄儿张绣接手了这支穷途末路的孤军。   正当他不知该往何处容身时,久攻不破的城门竟然自己打开了,一名使者呈上刘州牧的唁电。   唁电上表示:对于张济将军的死,本州牧感到相当震惊和难过,对于不能善尽主人的义务,本州牧在此深深致歉,并决定将宛城一带让出,留给贵军做调整之用,倘若还有任何需要,本州牧必将尽力配合。   “刘大人,你有无搞错!人家是来打你的,结果自己不争气死掉了,你不乘胜追击也就罢了,反而让出自己的地盘给对方,你也未免太实在了吧?”   相信列位读到这里,都会发出类似的感慨。   事实是不是这样呢?   如果抽掉当时的历史大背景,单拿出刘表收留张绣这一节,所有人都会觉得刘表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老实人。要知道张济并不是低声下气地来荆州寻求庇护,而是蛮横地直接攻城,刘表没动员大军将这批西凉残军赶尽杀绝算是客气的,竟然还将最精华的宛城拱手让人,对张绣来说,这简直是伟大的奇迹!   不过,如果结合前因后果来看,刘表收容张绣的居心就很明显了:他需要一支军队,一支不受亲曹派影响,对自己又绝对忠诚的军队,主要打击对象也很清楚,那就是刚刚在许都坐上司空之位的曹操。   果不其然,骁勇善战的张绣军团很快就成为曹操的一大劲敌。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张绣几次与曹操于南阳交战,互有胜败;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三月,曹军大举南下,将张绣军围困于宛城西面的穰城,这回刘表亲自率兵北上救援,两军联手将曹军击破,还一度令曹操陷入危急,多亏了李通及时从汝南输送援兵,曹操才能重振军威,扳回一城。   从穰城之战到建安官渡之战,这期间,曹操与袁绍的对峙不断升级,刘表理论上应该可以出手打开曹操的后门,但太多的意外绊住了刘表北伐的兵锋。   建安三年下半年,长沙太守张羡联结零陵、桂阳二郡造反,几乎削去了荆州一半的地界;   建安四年十一月,张绣听从贾诩的意见,狼心狗肺地向曹操投降,使刘表顿失爪牙;   建安四年十二月,东面的江夏郡发生了沙羡之役,江夏太守黄祖被小霸王孙策打得惨败,几乎丢了荆州的右臂膀。   不过,在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刘表还是没有放弃北伐的念头。   当建安五年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时,刘表还特地派了亲曹派的韩嵩去许都,大概是希望他能带回来一些“曹操必败”之类的负面消息。想不到的是,身为铁杆儿曹迷的韩嵩从许都回来后,竟大力鼓吹“曹操必胜”论,还劝刘表把儿子送去许都当人质。   这下子可把刘表给气炸了,他马上给韩嵩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打算就地正法,然而亲曹派却透过刘表的老婆蔡夫人,出手干预这起审判,结果搞得刘表不但杀不成韩嵩,连打也不能打,只能拷打韩嵩倒霉的从官以泄愤,最后以“罪证不足”草草了事。   连杀一个已经被扣上“叛徒”罪名的人都做不到,在荆州大族面前,镇南将军兼荆州牧的刘表,显得是那样苍白而无力。   就在这个复杂的局面之下,一个人出现在了荆州。   这个人的到来,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使原本纷乱复杂的荆州陷入更大的旋涡之中。   这个人便是刘备。   大战博望   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刘表为刘备选择了一个妥善的驻地——南阳郡新野县。   新野刚好位于襄阳和宛城中间,距离两座城市大约是七八十公里。之所以不能将刘备安排到更北方、更富庶一点的宛城,是因为当时宛城已随张绣投降成为曹操的领地,新野反而变成刘表最北方的前线。   这也就解释了刘表为何高规格款待刘备,不是因为两人都姓刘,五百年前是一家,而是刘表需要一只看门狗为自己看家护院。而新野,正是看门狗应该待的位置。   那是一个很特殊的时间点,在官渡之战爆发的同时,刘表在荆州也有着不错的发展。一方面,历时两年的长沙叛乱终于弭平,襄阳政府的统治力正式覆盖荆州全域,成为“土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的超级大镇。   另一方面,江东传来孙策被刺客暗杀的消息,十八岁的继承人孙权还压不住内部局面,暂时无力骚扰荆州。   在这种内外俱安的情况下,刘表自然有心放手一搏,挑战在北方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的曹操。   刘备的到来,正好弥补了张绣留下的空缺。对于刘表来说,这是一支百战部队,虽然人数不多,但兵强将勇,而且这些人对曹操有着天生的敌对情绪,保证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不会像张绣那样中途倒戈。换句话说,让刘备去攻打曹操,那是不用动员的。   刘备自然也乐得有个安身之所,享受刘表源源不绝的补给。   于是“双刘阵线”一拍即合,一外一内,一主一辅,一文一武,随时准备在曹操背后放冷箭。   不过,出兵的时机却并不好拿捏,刘备在建安六年年底来到荆州,但接下来整整一年都没有什么作为。建安七年中大部分时间,曹操都待在兖州与豫州休整,五月袁绍病逝后,曹操更可以好整以暇地坐看袁家内讧,巩固南方防线。   相信不管是刘备还是刘表,都还不至于手痒到对力量正慢慢回升的曹操动手。   直到建安七年第四季度,情况终于有了变化。   曹军开始动员北上,攻击在黄河北岸的袁尚与袁谭部队。建安八年三月,曹操集中火力攻陷重镇黎阳,逼得袁谭、袁尚向北撤退。四月,曹操更进一步北进,准备攻打袁家的大本营——冀州首府邺城。   荆州双刘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手了。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约四五月份,刘表正式命刘备出兵北伐。于是刘备从新野出发,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经过宛城后向北直逼南阳郡与颍川郡交界处的叶县,不但收复了大半个南阳,离许都也不过七十公里。   面对刘备强悍的复仇式攻击,人在河北的曹操连忙派遣心腹爱将、建武将军夏侯惇以及禆将军李典、于禁督率数军前往迎敌,曹操本人也听从了郭嘉的建议,暂时放下河北,回师许都,准备应付南方事变。   话说夏侯惇自从五年前在小沛被张辽、高顺击败之后,军旅生涯就一直不大顺当,当曹营诸将正在和四方的敌人周旋时,夏侯惇却领了一个济阴兼陈留太守的官职,在曹操地盘的正中央负责工程建设、粮食生产等后勤工作,毫无用武之地。   对于个性勇悍的夏侯惇来说,这无疑是很郁闷的,如今曹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对手还是个数次败于曹操的软柿子,夏侯惇自然希望能够好好把握,奋勇立功,借机一扫颓势。   可惜他遇到的是进化过的刘备,也可理解为:刘备2.0版。   却说夏侯惇率军来到叶县,与刘备军展开对峙。一天,探子忽然来报:刘备军的屯堡冒起大火,原本驻守于屯堡四周的部队已不见踪影。夏侯惇忙派人进一步探察,得知屯堡其实是敌军自己烧的,而且敌军一早便已向西南宛城方向撤退了,行军速度颇快,眼下已退出数十里。   夏侯惇岂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立功良机?他随即下令,各部队向南自由追击,务必摘下大耳通缉犯的脑袋。   这时候地位最低的李典跳出来给他浇了盆冷水,他告诉夏侯惇:“敌人没有理由撤退,估计是设有伏兵,往南道路狭窄逼仄,草木深长,追击会有危险,还是放弃好。”   但夏侯惇此时已是热血沸腾、立功心切,哪里听得进这种踩刹车似的建议?他命令李典留守,自己则与于禁率军向南追赶刘备。   夏侯惇一路往南,一追就追出了六十公里,经过堉水后,来到一座名曰博望的小县。说起来,这个地方也还颇有些来历,曾经是西汉大外交家张骞的封地,也是南北交通要道。   李典的猜测没错,刘备的确设下伏兵,而地点便在此处。   伏兵设好之后,刘备便专等着曹军来自投罗网。夏侯惇果真追到此处,结果中伏大败,损失惨重,将领夏侯兰被俘,多亏了后方留守的李典及时支援,夏侯惇这才安然撤退。   根据史书上的记载,这场胜仗扎扎实实是刘备打的,诸葛亮当时还在襄阳务农,与这场战争没有任何关系。   “博望坡之役”可以说是刘备到目前为止作战生涯的代表作。虽然夏侯惇吃败仗不稀奇,但是他的副将于禁可在河北战线威名赫赫,他们所率领的部队,也一定比之前的王忠、刘岱、蔡阳所率领的部队精锐得多,刘备能得胜并不简单。   更重要的是,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记载刘备使用复杂的军事战术(相对来说),这¨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不单意味着刘备的战术大脑开窍,更显示出他所率领的部队在训练与组织上已成功进阶。   读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说:只不过是简单的诈败伏击而已,在兵法中属于最末流的战术,有什么好吹的?   那是你没当过兵,如果你在军营锻炼过,对带兵打仗就会多少有点了解。指挥部队并不是打电子游戏,点几下鼠标就行,必须依靠精确的指令与长时间的训练。这么说吧,要想让一支一百人的队伍绕圈圈,就可能得花上半天的时间,更不用说什么分进合击、埋伏突袭、衔尾追击之类的战术了。   身为一军统帅,像这种诈败伏击的战术不可能让每一个士兵在事前知晓,因此士兵们所获得的指令一定先是撤退,退到半路后才转换队形。如果没有充分的训练,士兵接到撤退指令后可能会处于无心作战的状态,即便士气没有低落,也肯定无法快速地在撤退途中妥善分布到每个埋伏点,并在适当时机对敌军发动致命一击。   在刘备过去的作战生涯中,我们未曾见过这种复杂战术的运用,由此可见,在经过曹操与袁绍阵营的洗礼之后,刘备已将自己跟手下的部队提升到了另一个等级。   至于倒霉的夏侯惇,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场博望之役是他最后一次单独统兵作战,从此之后曹操可能对这位大哥死了心,让他专司后勤,最后做到“督二十六军”,类似于现在的后勤总司令、装备部总司令的位置。   不过,刘备与后方的刘表并没有为这次胜利大搞庆祝活动的心思,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小怪被打败,接下来该轮到真正的boss现身了。   果不其然,同年八月,曹操亲自向荆州开刀。   专职特务   这一节,我想单独说说郭嘉这个人。   建安十二年春天,曹操阵营在评估是否远征乌丸时,刘备、刘表的威胁成为争议的主要焦点。   当时曹营诸将如张辽等大多认为袁尚兄弟已经被打得穷途末路,乌丸又与这哥俩非亲非故,双方根本不可能有效合作,今日如果动员大军北伐,他日刘备和刘表必然会兴兵攻打许都,恐怕情况会变得不可收拾。   正当曹操左右为难之际,有一个年轻的参谋跳了出来,力排众议,强力建议远征。   此人分析道:“第一,乌丸自以为离我们遥远,轻于防备,我们发动突击,一定可以取胜。第二,袁绍在河北素有恩德,我方才刚取得四州土地,民心未定,倘若袁尚借乌丸之力南来,汉人胡人全都会响应,恐怕冀、青二州不保。第三,刘表与刘备方面,刘表是个只说不做的名嘴之流,他明白自己没有办法驾驭刘备,如果让刘备担任重要军职,恐怕最后会不受控制,如果随便给刘备安排个小职务,刘备又不会愿意,因此不会有北伐的危险。综合以上三点,主公大可全力远征,毋庸忧虑。”   曹操听后大喜,决定远征乌丸。   事后的结果证明,这一番分析完全切中要害,曹操后来的确以突袭击破乌丸,而刘表也没有接受刘备北伐的提议。   做出这样既理性,又不乏创意的分析之人,名叫郭嘉。   郭嘉,字奉孝,豫州颍川人,家世背景不详,年轻时曾一度前往袁绍帐下寻找机会,后来在荀彧的牵线下,转投入曹操帐下,担任曹操的司空军祭酒。那一年,郭嘉二十七岁。   郭嘉在曹操帐下一共待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间,郭嘉从未担任过正式的中央或地方职务,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大部分时间他都以军祭酒这个非正规的身份待在曹操身旁,为曹操分析局势,提供意见。   历史上,郭嘉为曹操提供的意见很多,但我认为最能代表郭嘉风格的,有以下三个。   第一个是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刘备于徐州公开叛曹时,曹操面临是否东征的决策问题。郭嘉告诉曹操:“袁绍反应慢,个性多疑,不会那么快出兵。而刘备新叛,还未得民心,只要快攻,一定可以获胜。”   曹操采纳了这个意见,他迅速击破刘备,并及时回军守住官渡,而这期间,袁绍并无大的作为。   第二个带有明显郭嘉风格的决策,发生在官渡之战时。当时有传言说孙策将发兵攻许都,曹家诸将都颇为忧虑,郭嘉却认为:“孙策刚并吞江东,所杀的都是一些很得人心的士豪,但孙策对此却并没有警惕,如果遭到刺客伏击,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凡人罢了,依我看,孙策早晚会死于匹夫之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孙策便遭暗杀而死。   郭嘉的第三个代表作,便是之前所述对于远征乌丸的分析。   相信读完以上文字后,列位读者应该对所谓的“郭嘉风格”有了基本的了解,那就是:这些建议都十分大胆而主观,缺少客观因素的辅助,许多部分更违反经验法则,与其说是分析,更不如说是赌博。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聪明如曹操者,怎么会相信这种胡扯乱猜,还愿意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呢?   我们不得不相信,郭嘉的这些判断,一定有所依据,而且是很确切的依据。   假设今天一位白宫军事参谋向奥巴马总统建议自韩国撤军,理由是朝鲜领导人性格“优柔寡断”,因此没有朝鲜入侵之虞,奥巴马大概会想个几秒钟,然后问那位参谋:“你和朝鲜领导人很熟吗?”   同样的问题也适用于郭嘉提出的建议。他判断袁绍不会出兵是因为袁绍“性迟而多疑”;判断孙策会被暗杀是因为孙策“轻而无备”;判断刘表不能用刘备是因为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   话说郭嘉不过是个身体欠佳、大多数时间窝在兖州的标准宅男,他是从什么渠道得知袁绍、孙策、刘表的性格特征和内心想法的?《南方周末》?电视台的人物访谈?上述三人的微博?显然都不是。   或许这就是郭嘉对于曹操来说所具有的最独特的价值:一张广大而深入的情报网。   中国史书上对于“情报”一向不多着笔墨,好像秀才不出门,掐指一算,便真能知道天下事一般,但在那个没有天眼通、顺风耳、水晶球以及互联网的世界中,情报的来源仍须靠“人”的查探与传播,而如何结识、布置和选择这些提供情报的人,便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根据《傅子》记载,郭嘉年轻时相当神秘,他暗中结交许多“英隽”,而不与“俗人”来往,因此天下很少有人知道郭嘉的名号。   或许这就是郭嘉之后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开端,他所结交的这些神秘的“英隽”们,便是其布下的线人,靠着庞大的情报网络,郭嘉能够清楚地掌握各地诸侯的动向,包括袁绍的小儿子病危,许贡的门客蠢蠢欲动,刘表对刘备已经起了戒心,诸如此类。   这,或许也能解释郭嘉常遭到同僚弹劾以及他官位始终不高的原因。   由于情报工作的特殊性,郭嘉言行显得特别地隐秘怪异,不知情的正直士大夫如陈群等人,便常向曹操打小报告,但曹操都一笑置之。也正因为情报头子的特殊身份,即使郭嘉对曹操贡献良多,也只有封侯但未曾升官,他必须紧跟在主子身旁,提供最机密的讯息和最精准的建议。   当然,搜集情报只是郭嘉能力的一环,对情报的判断和分析能力,才是郭嘉出类拔萃的地方。   举例来说,今天襄阳的情报员传来“刘表于十天内招待刘备饮宴三次”的消息,或许有人会解读为“刘表与刘备关系密切,因此刘表可能会命刘备出兵北伐”,也有人会解读为“刘表正努力牵制刘备军力,因此没有北伐的顾虑”,究竟怎样解读才是最正确的,这就是解读者能力的展现了。   郭嘉能屡次对局势做出正确的判断,表示他不但情报来源充足,而且对于局势更有着过于常人的洞察力,无怪乎曹操对郭嘉信赖有加、言听计从。   当然,郭嘉是曹魏方面的“情报头子”,这只是笔者的个人推测,没有真凭实据,仅供大家娱乐之用。   其实,有关郭嘉的神算,历史上有许多反证。例如曹操东征徐州的刘备时,袁绍其实曾经对延津出兵,只是被于禁挡下了下来,可见郭嘉的预测也不是那么准确。关于孙策之死,裴松之也认为郭嘉的所谓预言,信口开河的成分居多,孙策只是刚好死在那个时间点上,要是孙策晚死个半年,那曹操就真的头大了。这只能说明郭嘉(其实是曹操)的运气不是一般地好。   至于郭嘉建议对乌丸采取突袭的战法,则更能说明郭嘉是个“赌徒”。   话说柳城一战,曹操打得是苦不堪言,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战争胜利,班师许都后,曹操不但承认这场胜利只是侥幸,还重赏当初劝阻出兵者,这无异于赏了郭嘉一记大大的耳光。   尽管如此,郭嘉对于曹魏阵营的贡献仍然毋庸置疑,再加上他年纪比曹操小上十五岁,曹操甚至说考虑把事业传给郭嘉。当然,他也只是过过嘴瘾、笼络人心,甚至以此来羞辱其他参谋而已,因为说出这话的时候,郭嘉已经死了。   建安十二年八月,柳城远征结束后,郭嘉病逝,得年三十八岁。接任“司空军祭酒”这个位子的,是在曹操奉迎献帝过程中立有大功的董昭。然而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即便曹操手下仍有众多天才智囊,对于局势的判断也明显反应迟钝了,紧接下来的赤壁之战便是最好的例证。   而时机凑巧,就在郭嘉去世的同一年,一个名叫诸葛亮的二十七岁小伙子投入刘备的帐下,天下大势,就在这一来一往、一进一出间悄悄倾斜了。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跃马檀溪   话说建安八年(公元203年)八月,曹操从许都南下,进抵汝南郡与南阳郡边界的西平县,四方兵将云集,一时间兵势滔天。   当时驻守南阳的刘备与在襄阳支援的刘表必然如临大敌、全力备战,然而就在两人的神经绷至极限时,曹操却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放弃荆州,全军北返。   这是为什么呢?   排除掉曹操忽然良心发现或神经错乱的可能性,答案只有一个:必定有更为迫切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果不其然,就在曹操挥师南下的当口,河北袁尚、袁谭两兄弟彻底决裂开战,结果大哥袁谭被小弟袁尚击败,退守青州平原,派辛毗来向曹操求援,曹操衡估利害后,决定先收拾河北势力,于是北上进军黎阳,而南方的荆州百姓们也因此躲过了一场兵火浩劫。   但即便这样,刘表仍没有放弃抗曹的努力。他以长辈的身份给袁谭、袁尚各写了封信,一方面就袁绍的过世表示哀悼,另一方面劝兄弟二人放弃前嫌,合作对抗曹操。   在信中,刘表仍称袁绍为“盟主”,并强调河北团结对于同盟的重要性,如果袁氏家族内部搞分裂,“则同盟永无望矣”。   遗憾的是,那一对已被个人恩怨冲昏了头脑的兄弟俩,完全听不进刘叔叔的苦劝。袁尚持续攻打平原,而袁谭无奈之下,只得与曹操联姻,饮鸩止渴。   当南北合纵的可能性消失后,北伐大计也就成了被贴上“Archive(封存)”字样的资料夹,藏入襄阳政府档案室的最深处,取而代之的,则是荆州亲曹派的强力反击。   过去几年来,刘表与刘备联手北伐,必然使蒯越、蔡瑁一党相当不愉快,奈何刘表支持,刘备也确实打出了一些成绩,亲曹派们一时找不到攻击的着力点。然而,打从建安八年之后,刘表对于北伐以及刘备的态度,忽然起了一些改变。   首先是来自江东孙家的问题。   经过了两三年的整顿,年轻的孙权在张昭和周瑜的帮助下,终于稳定住了江东局势,并延续了他老哥孙策对荆州的攻略。建安八年,孙权进攻江夏,大破江夏太守黄祖,虽然没略下城池,但也带给荆州不小的压力。之后数年间,江东与荆州争战不断,这或许转移了刘表的战略焦点。   其次,刘表也确实是老了,根据历史记载,刘表此时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寿命(他自己当然不知道),他大概也想到了接班人的问题。他的两个儿子刘琦和刘琮能力和声望都不足,这使得原本是助力的刘备集团反而成了一种威胁。   请注意,这一点相当重要。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刘表将刘备从南阳调了出来,改驻于与襄阳一水之隔的樊城。刘表经常邀请刘备一同喝酒吃饭,讨论天下大事,表面上是与刘备亲近,实际上却是节制其手上的兵权。   在某一次宴会上,如厕归来的刘备朝刘表发了一通感慨:“刚刚我去厕所,结果发现大腿内侧都生出脂肪来了。小弟我向来身不离鞍,大腿从不长肉,现在太久没有乘马,大腿竟变粗了。唉!岁月如梭,转眼我已是年纪一把,却啥事也没干成,可悲可叹啊!”   然而刘备这么明显的“髀肉之叹”暗示,并没有打动刘表,刘表从此再也没有让刘备领军。更糟糕的是,那些阴险的亲曹派们还打算来个斩草除根,除掉刘备这枚眼中钉、肉中刺,准备一劳永逸。   杀阵由蒯越、蔡瑁主导,打算利用一场宴会砍下刘备的项上人头。但刘备也不是白痴,他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杀气,随即尿遁逃脱。   话说刘备乘着“的卢”马逃离襄阳城,却在城西一条叫檀溪的河流中陷住马蹄,动弹不得。眼看着杀手转眼追至,他别无他法,只好对马儿说:“马儿啊马儿,你快些跑,现在情况万分危急啊!”岂知这不是办法的办法竟然奏效,那马一跃而起,竟有三丈之高,一举渡过檀溪。   刘备随后转乘小船渡过汉水。船到河中,杀手们才追到,却只能在岸边假惺惺地呼喊:“左将军啊左将军,你慢些走,我家主人请你回去喝酒……”   这段“跃马檀溪”的记载,被西晋人孙盛斥为“世俗妄说”。他认为以刘备寄人篱下的弱势处境,如果真的遇到这种变故,又怎能安然活到刘表去世呢?   笔者也觉得,“的卢跃马”这段情节虽然精彩,但也确实太过于传奇,很像是市井传言,不过蒯越、蔡瑁意图谋害刘备,想来未必是虚构,刘备是亲曹派夺权的最大障碍,用点阴狠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经过这场九死一生的逃命后,刘备起了戒心,亲曹派们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双方维持了一段表面上的和平。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大约是三到四月间,曹操发兵北上,远征盘踞于今天渤海湾北面的乌丸以及袁尚、袁熙兄弟,刘备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积极游说刘表发兵北伐,却被后者拒绝。   等到当年九月曹操平定辽西郡班师之后,刘表才猛然醒悟,对刘备感慨道:“唉!可惜当初没听你的话,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刘备当时心中必然是脏话一堆,但他看着垂垂老矣的刘表,还是温言安慰道:“现在天下大乱,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战争,如果以后能把握住机会,这次的错过就不算可惜了。”   刘备的话在理论上是没错的,但在现实中却未必行得通。要知道,幸运女神很少会对一个人伸出两次援手,至少在那个时空中,她没有给刘表和刘备第二次机会。   历史的巨轮继续向前转动着,刘备终于来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年——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那一年,刘备四十七岁。   第三势力   建安八年博望坡一战之后,刘备与刘表的关系渐行渐远,再加上亲曹派在一旁虎视眈眈,客居荆州的刘备就如同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在险恶的政治风浪中孤独地摇曳着。   当然,这不完全是事实。刘天王可以没有钱,可以没有地盘,可以没有军队,甚至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人气高得人神共愤,再加上他击破曹军的威名,令万千荆州少女、英豪为之疯狂,前来报效者不计其数。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刘备收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为义子,从此之后,那孩子便从“寇封”摇身一变成了“刘封”,成为日后刘备阵营中的一员猛将。   此外,一个名叫魏延的年轻人也在此时加入刘备阵营。他无钱无势,更没有一个当歌唱家的爹为他撑腰,总之没有任何背景可以依靠,所以他只能从一名小兵干起,靠着自身的勇猛和干练,一步一步往上爬。   以上两人在接下来的故事中,都有着很重要的戏份。   经过曹操、袁绍阵营的洗礼,刘备除了组织民众、招揽豪杰之外,也开始明白拥有士人的支持是何等重要。于是,他开始对士人下手,其所瞄准的目标,是除刘表,蒯、蔡以外的第三股势力。   前面几节曾经说过,襄阳小朝廷在蒯、蔡家族的控制之下,重要的位置几乎都由荆州的“亲曹派”所担任,非荆州本籍而能进入决策圈的,就只有一位叫傅巽的仁兄而已。   至于其他北方来的流寓之士,包括刘表的老乡王粲、伊籍等人,刘表虽然能提供良好的经济援助,但却无法加以任用。这些赋闲在野的北方士人,加上另一些同样无法挤进蒯、蔡小圈子中的荆州本地士人,在襄阳一带组成了一个广大的人力资源库,为刘备提供了巨大的发挥空间。   其中比较主动的是伊籍,他老早就和刘备眉来眼去了,约定假设有一天刘表死翘翘,我们便如何如何。   但其他士人就相对保守了一些,即便刘备此时已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但要和这些士人搭上线仍然需要有个人从中搭桥。而刘备的运气实在好得没话说,他一到荆州,这位“红娘”便自动找上门来。   这个人的名字,列位都很熟悉,他便是徐庶。   徐庶,字元直,是豫州颍川人士,估计出身非常低微,加上年轻时不学好,因此只能搞些游侠之类的暴力活动。有一次他出面替人报仇杀人,结果被官府逮捕,他坚决不出卖同伙,于是官府将他在绑在市集上,打算凌迟处死,结果他的同伙们劫法场,救了他一命。   经过这一番生死轮回之后,徐庶茅塞顿开、洗心革面,走进学校读书,决心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然而同学们都知道他有前科,因此十分鄙视他,不愿跟他来往。徐庶也不埋怨,经常是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打扫工作,认真学习,最后终于变身成为优秀学生。   徐庶跟老乡兼同学的石韬相当要好,两人一同念书,然后又一齐躲到荆州避难。然而徐庶外地人的身份,再加上那段荒唐的少年时光,使得他在襄阳小朝廷里得不到发展,但却与同样混过黑道的刘备气味相投。   刘备刚到新野的时候,徐庶便兴冲冲地跑去找刘备,刘备也相当欣赏这位小弟,两人一拍即合。就这样,徐庶在刘备帐下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而借由徐庶,刘备也与荆州士人搭起了第一道友谊的桥梁。   徐庶在刘备帐下并没有正式官职,博望坡之役能不能为徐庶记上一笔功劳也不好说,但徐庶牵线搭桥的本事却是没的说。透过徐庶,刘备搭上了另外一位身份更高的名士:司马徽,号水镜先生。   司马徽同样是豫州颍川出身的经学大师,流亡至荆州避难。刘表认为这种人只是“书生腐儒”,不值得大用。   到了襄阳后,司马徽深居简出,主要以务农为生(毕竟还要吃饭),同时也开班授课,并从事一些“人力银行”的工作。在他门下挂名的学生包括荆州本地人向朗以及益州来的留学生尹默、李撰等人,估计诸葛亮、徐庶、崔烈、石韬、庞统等人,都是班上的高级旁听生。   司马徽虽然在学术和评论界人望很高,但对刘表却成见很深,因此他旅居荆州期间不要说当官,连政治评论都不愿意发表,凡是有人向他请教,他都只说“很好”,连有人说自己儿子死掉了,司马徽也说“很好”。   后来司马徽的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老公说:“人家有问题请教你,你就应该好好为人家论证辩明,什么都说很好,这成什么样子?”   司马徽听完点点头,对自己的老婆司马夫人说:“你这样说也很好。”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好好先生”,在面对刘备的询问时,却给出了非常中肯的建议,他表示:自己只是一介儒生,不值一提,而荆州地区最优秀的人才,是他的两位高徒——卧龙诸葛亮与凤雏庞统。   在司马徽的建议之下,建安十二年底,刘备进行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拜访。   三顾茅庐   对于刘备来说,建安十二年是充满不确定的一年。他和刘表的关系随着刘表健康的恶化日渐疏远,襄阳城内亲曹派的动作频频,他只能坐困樊城,眼睁睁看着曹操一统河北。   那一年,孙权又对江夏发动了一次大规模攻击,必然又给亲曹派们制造了更多“连曹制孙”的说辞。   另一方面,刘备的长子刘禅也正巧在这一年出生。对于已经四十六岁的刘备来说(东汉时期,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二至三十岁,此时的刘备已算得上是“老朽”了),能再拥有一个儿子,是一种希望,但同时也是一种压力。   就在这种内外紧张的情况之下,安逸了好几年的刘备,再一次绷紧神经。他需要一个更加强力的顾问,做出更有效、更完整的规划,因此当徐庶、司马徽都把青眼抛向一个叫诸葛亮的年轻人时,刘备愿意放下长辈的身段,亲自前往隆中拜访,也就不足为奇了。   “三顾茅庐”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也成为后世那些清高的读书人公认的最高等级的求职待遇。大家都希望未来的老板亲自捧着大笔钞票与合同送上门来,三请四求地拜托自己去工作。而自己勉为其难地答应之后,还不忘交代家人一句:“唉,我不得已出山处理一些俗事,你们要好好照顾庄稼,待我成功之后,再归隐田园。”   当然,这样的戏剧性情节是小说家、戏曲家渲染后的结果,历史上所谓的“三顾”,记载得非常简单,甚至还充满了争议。   易中天教授在他的《品三国》中,对究竟是诸葛亮自己送货上门,还是刘备主动邀请,有过详细的论证。那么他说得对不对呢?笔者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以下的叙述,是笔者依据史实,经过合理想象,对整件事情拼凑出的大概经过,列位可以作为参考。   接下来不妨让时光倒流,首先退回到十五年前。   初平至兴平年间(大约公元193年至195年),中原局面混沌不明,袁绍和公孙瓒在北方鏖战,曹操在南线痛宰袁术之后,调转枪头向徐州陶谦开刀,刘备以“救世主”的身份来到徐州,但仍然抵挡不住曹操猛烈的攻势。受到战乱的波及,徐州百姓纷纷向南方逃亡。   当时琅琊郡阳都县一户姓诸葛的人家也沦落为战争难民,这户人家算得上当地的小士族,早逝的家族族长诸葛珪曾担任泰山郡丞,弟弟诸葛玄没有担任官职,但大约曾在洛阳士族圈中打过滚,因此和袁术、刘表都有点交情。   诸葛珪的长子诸葛瑾小时候曾经到洛阳留学,对于经学有一定的造诣。当曹操攻打徐州时,诸葛珪早已去世多年,于是诸葛玄便与二十岁的诸葛瑾担负起家族领导的责任,但叔侄二人对避难路线却有不同的意见。   经过激烈的讨论和权衡之后,诸葛瑾带着继母渡过长江,来到扬州吴郡一带定居。而诸葛玄则带着十三岁的侄子诸葛亮、诸葛均以及两个侄女,前往寿春投靠袁术。   从此,诸葛家族被一分为二。   当时袁术正欠缺人手,见到还有点经学背景的诸葛玄前来投靠,自然是大喜过望,二话不说就任命诸葛玄为扬州豫章郡太守,差遣他到扬州西南边的豫章郡上任。   这看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安排,但问题是当时豫章郡压根儿就不在袁术的势力范围之内。不久后,东汉中央政府官派(记住,是官派)的豫章太守朱皓前来上任,诸葛玄这位冒牌太守没办法抵抗,只好带着家中子弟向西逃亡,投奔另一位老友刘表。   如同对待其他流寓之士一样,刘表虽然没有授予诸葛玄任何官职,但仍提供了相当不错的经济支援,于是诸葛一家便在襄阳西面的隆中县定居了下来,过着耕地、读书的平淡生活。   于是,年少的诸葛亮也就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并且与一票流寓青年如孟建、徐庶、石韬、崔州平等人渐渐形成了一个学术小圈子,互相切磋学问,彼此标榜。   随着年纪渐长,诸葛亮的才能在圈子内也越显突出。他身材高大,气息深长,常常见他在清晨黄昏时抱膝长啸(有人认为可能是在练习某种道家心法)。他头脑也相当聪明,研究学问虽不像其他人那么仔细(观其大概),但对于纲领性的东西却掌握得很好,属于那种重思考推理而非死记硬背的学生。   他曾经向他的同学们放出狂言,说在座的各位以后为官,应该能做到刺史、郡守一级的位置。然后他以管仲、乐毅自居,换言之,就是王霸之佐、逆转之材。   徐庶、石韬等人不但没有因为这些“狂话”而把诸葛亮修理一顿,还纷纷表示同意,可见诸葛亮的自负多少是有真才实学来支撑的。   事实证明,诸葛亮除了对自己的才能有清醒的认识之外,对朋友们的才干也能做到心中有数。他所给出的预测在后来大都一一应验,就拿他所结交的四君子来说,当中除了崔州平,其他三位都相继步入政界。   石韬,字广元,据《魏略》记载,建安十三年,曹操占领荆州后,他与徐庶一起来到北方,“至黄初中,韬仕历郡守、典农校尉”。诸葛亮可谓眼光独到,在隆中时就预见石广元可官至郡守,即太守。同时,这也从侧面说明当时的魏国在干部的任用上,基本上能做到人尽其才。在考察干部的德才上,是公允的,跑官、买官的现象应该不会很多。   孟建,字公威。据《三国志》记载:“恢卒后,汝南孟建为凉州刺史,有治名,官至征东将军。”孟公威在凉州刺史的岗位上干得不错,有不俗的口碑,因而升至征东将军,相当于省军级干部。   再来看徐庶。诸葛亮在四位好友中,对徐庶尤其看重,评价甚高。他在成名后多次提到徐庶,说“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可见在这个小圈子里,徐庶对诸葛亮的影响和帮助最大。   与现如今的大学毕业生一样,那时候的学子们,毕业之后同样面临就业的问题,徐庶自然不能免俗。因为客居荆州襄阳,他首选的工作单位,当然是管理荆州地区的最高权力部门。荆州牧刘表对徐庶也有所耳闻,专门写信给他,表示愿意聘请他出仕。徐庶在荆州政府内观察了几天,觉得刘表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领导,便留下一封辞职信走人了。   后来徐庶投奔了刘备。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令刘备大喜过望,刘备盛赞他有王佐之才,可惜他因为曹操挟持了他的母亲而不得不去往曹营,临走前他向刘备推荐了诸葛亮。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对上述这一段进行了相当精彩的描写,即“走马荐诸葛”。   按照《魏略》的说法,太和年间(魏明帝曹睿年号),也就是公元227年至233年,徐庶还在世,数年后病卒,有碑在彭城为证。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曹操从中作梗,徐庶在刘备手下极有可能做到地位仅次于诸葛亮的高官,可惜运气实在是差。   书归正传。“流寓青年军”中的徐庶首先在刘备这边找到了工作,对于他的同侪而言,追随刘备当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徐庶也很够义气,在刘备面前大力称赞自己的好友诸葛亮,并建议刘备亲自前往隆中拜访。   刘备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摆谱的人,当时的境遇多半也让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于是便开始积极造访隆中,或许其间错过几次和诸葛亮的会面(在没有手机的时代,这非常合理),但两人应该也有过几次较为深入的交谈。   慢慢地,刘备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自负,却没有其他经学士人的腐儒气息,他很少把“子曰孟云”挂在嘴边,谈的多是行政法治、组织管理的硬道理,虽然听起来经验稍显不足,但缜密的逻辑思维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看到了许多刘备打滚多年也没发现的盲点。   当然,两人一见面就大谈国事倒也未必,也许之前会唠些家长里短,喝点小酒,扯点闲篇儿来缓和气氛也说不定。   总之,刘备与诸葛亮是越谈越投机,在一次交流中,刘备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彷徨化成一个问题。而诸葛亮仿佛也已经等待了许久,马上给了刘备一个答案。   那便是闻名千古的“隆中对”。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隆中对策   问问题是一门学问,从问题的内容,可以了解到发问者的水平和层次。层次高的发问者能直击议题的核心,所要求的答案必是整个议题的关键,即“题眼”。层次低的发问者,不是问出蠢问题,便是没有问题。   当时刘备是这么问的:   “如今汉室衰败,奸臣曹操掌权,皇权被架空,我刘备希望能为天下伸张大义,可惜人笨计拙,搞得今天这么狼狈,虽然我还没完全放弃希望,但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希望先生给点提示。”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或许我们可以将刘备向诸葛亮的提问,与当年孙策向张纮的提问做一个比对。   当年孙坚战死,孙策才十六岁,没有名气,也没有势力,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他跑去见广陵名士张纮,单刀直入地问:   “如今天下大乱,所有人都拥兵自重,没一个能站出来扶危济乱的。我年纪虽小,但想继承先父的志向。我想先去找袁术讨回先父的部队,然后去丹阳投靠舅舅吴景,收合部众,接着向东占据吴郡、会稽两郡,为父亲报仇,最后做个朝廷外藩,您觉得如何?”   张纮摸着孙策的头说:“你既然能继承父亲的武勇,前进丹阳,占据吴、会后,应该要继续发展,一统荆、扬二州,盘踞长江,匡辅朝廷,这是如同齐桓公、晋文公一样的功业,又岂止是一个外藩能比?不要太小看自己哟!”   从上面的记载,可以发现对于天下大势的观察,四十六岁的刘备远不及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孙策。   当时孙策虽然连毛都还没长齐,却已经能准确地评估自己手上的筹码(父亲旧部、舅舅吴景在丹阳的兵力),锁定了第一敌人(吴郡、会稽的割据势力),并做出一个长远的目标(朝廷外藩)。   但反观刘备,对于未来发展方针却是完全没有主见,只能泛泛地说“欲信大义于天下”,但这个“大义”究竟是要北伐曹操,或是割地为藩,刘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就是层次的问题了。当然,也不排除刘备故意不把话说透,有心考校一下面前这位后辈的可能。   不过,诸葛亮就是喜欢刘备的这个调调儿,他微微一笑,开始了那段留名青史的长篇大论:   “自从董卓以来,天下大乱,当初曹操相较于袁绍,名望低而势力弱,如今曹操能消灭袁绍,以弱克强,这不只是天时,更是人谋的因素在发挥作用。如今曹操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不可能直接对抗。东方孙家坐领江东已经三代,平民和地方士族都为其所用,因此只能将他们作为盟友,不能为敌。荆州位于汉水、江东、巴蜀之间,为战略要地,但其所有者不能守地,是上天要送给将军的礼物。西方益州富庶而险要,但统治者刘璋软弱无能,北方汉中又有张鲁压迫,州中智谋之士必然渴望明主领导。将军既有皇室血统,信义之名天下所知,麾下各地英雄聚集,若能占有荆、益两州,联结西戎、南蛮、孙权势力,一旦北方曹操独强的局面有变,就可以派一支部队从荆州直趋南阳、洛阳,将军则率益州精锐亲征关中地区。到那时,百姓必然夹道欢迎,如此一来霸业可成,汉室可兴!”   后世对于“隆中对”的讨论有很多,传统上认为这段对话是诸葛亮伟大的见解,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三分,为刘备集团制定了长期发展的总纲领。   但也有论者认为“隆中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横跨荆益、对抗曹操这种策略,鲁肃老早就对孙权讲过了,更何况当时天下大势明摆着就只剩下荆州和益州两块地盘,提出“隆中对”也只是理所当然而已。   当然,就内容而言,诸葛亮的“隆中对”与鲁肃的“榻上策”确实雷同,但要说“隆中对”内容是“理所当然”,这无疑是后见之明。   图谋天下并不是打电子游戏,刘备或诸葛亮不可能动动鼠标就知道孙权的身旁都是一群智力在九十以上的天才,而聚集在刘璋身旁的却是连七十都不到的蠢材。在相同的背景之下,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参谋,都可能会做出“江东主少国疑,正是东征之机”,或“曹操征战多年,兵困马乏,北伐必胜”之类错误的建议。   笔者认为,“隆中对”所建议的方向,与刘备或是当时大多数荆州人士的想法正好相反,说得通俗点,这是策划达人诸葛亮专门针对刘备这位VIP客户量身定做的发展规划。   首先,关于曹操,那是个一日不死,刘备便一日无法安睡的人物。建安十二年初,刘备极力谋求与刘表合作北伐,即便后来功亏一篑,他仍然对刘表表示将来还有机会。可见在建安十二年底,刘备仍是将“与荆州合力北伐”作为优先考量的目标。   面对刘备的雄心壮志,诸葛亮开门便浇上一盆冷水,他告诉刘备:人家曹操现在不是你想动就动得了的,将来也不是,必须要等到“天下有变”时,才是北伐的机会。   什么是“天下有变”时?可能是曹操死掉,或曹氏搞内斗,也可能是东吴攻打曹操,总之那是将来的事,这里不做讨论。   其次,关于孙权,江东孙家与荆州刘表已结怨三代,双方互有征伐,孙策和孙权屡次出兵江夏,而刘表与黄祖也曾数次派军进攻柴桑,在襄阳小朝廷保守的对外策略中,东进似乎比北进拥有更广阔的市场。   刘备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刘表与孙家的战争,但在荆州待得久了,或多或少也会将孙家视为第二敌人,因此诸葛亮在“隆中对”的第二段中又提醒刘备:江东孙家你也不要去考虑了,人家强者如云,不是你可以贪图的,不过好处是我老哥在那儿当机要,所以你要是聘请我做你的参谋,就有机会和江东拉上关系。   至于西边的益州,到目前为止都处于一种“闷声发大财”的情形。前益州牧刘焉入主益州要比刘表入主荆州早了三年,早期两家还有些过节,但刘备来到荆州后双方就没有太多的接触了。   刘备双眼紧盯着曹操,大概压根儿就没想过巴蜀之事,于是诸葛亮特别提醒他:据“路边社”消息称,益州权力结构相当复杂,有很多实力很强的投机者准备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要是将军能和他们搭上线,未来将有无限的可能。   “隆中对”中最重要的一点,即诸葛亮点出了刘备“帝室之胄”的特殊身份,这是刘备奋斗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仔细想过的点子。尽管皇室血统在这个时候还有多少卖点不得而知,而且刘备所谓的“宗室血统”追溯起来过于久远,几乎可以归入“假冒伪劣”的行列,但这至少是一个不会扣分的策略,在形象塑造上多少也有些正面的助益。   总体来说,“隆中对”中“北退、东和、西进”的发展方针,与刘备在荆州多年所制定的“北进、东防、西不理”方针是完全相反的,这也突显出诸葛亮相较于其他荆州士人而言高人一等的洞察力。至于诸葛亮究竟是不是向鲁肃借作业来抄,这就不是历史资料所能解释的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面对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政策纲领,刘备有办法立刻接受吗?   笔者认为是没有,至少在短时间内没有。   刘备听完诸葛亮的精彩演说后,虽然当场说了个“好”字,但心里恐怕还在犹疑不定。虽然这些话听起来蛮有道理,但刘备八成会想:“这疯疯癫癫的小子,真的靠得住吗?不打曹操改打刘璋,这种忘恩负义的馊主意亏你也能想得出来!你以为取一个州就是在地图上往那个州插上自己的军旗吗?我看你连益州怎么走都不知道,还敢夸口攻打益州?”   也就是说,刘备一开始对这个所谓的“隆中对”并没有往心里去,至少是充满了疑问的。   于是刘备带着一肚子的问号回到了樊城。面对襄阳的刘表,他并没有做下手的准备,面对北方的曹操,他又感到束手无策,只能每天在樊城中开开座谈会,搞搞party,广邀地方人士,看看可不可以从讨论中找到一些启示。   再说诸葛亮。   从那天刘备离去时的表情,他大概也看出刘备并没有真的相信他,他清楚对于刘备这种实务派来说,“隆中对”的内容太不切合实际,太像纸上谈兵了,顶多让他有点印象,还不能将他心目中的五盏灯全部点亮。   当时时序已进入建安十三年,北方传来曹操在邺城凿玄武池训练水师的消息,诸葛亮明白时间已所剩无几,他不能再待在隆中等待刘备的下一次拜访,他决定主动出击,给慢半拍的刘大叔好好地上一课。   那天大约也是个座谈会,由刘备亲自主持,诸葛亮报名参加,却连贵宾席也没捞到,只好在众多来宾中静静地坐着、听着。   散会后,也不知道谁那么手欠,塞给刘备一条牦牛尾巴,刚好唤起了刘备小时候编草鞋时的回忆。于是刘备沉浸其中,自顾自地编起牛尾巴来,连现场还有一个人没走都不知道。   没走的诸葛亮和沉浸在手工编织快感当中的刘备,就这么僵持了起来。最终,诸葛亮打破僵局,上前对刘备说:“刘将军上次来到寒舍,跟我说你胸怀大志,原来就是编牛尾啊!”   刘备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诸葛亮,赶紧把牛尾丢到一边,尴尬地笑道:“说的什么话,我也就是借此来缓解一下心里的压力而已。”   诸葛亮也是一笑,开门见山问刘备:“将军,你认为镇南将军刘表,比得上曹操吗?”   =文=刘备摇了摇头:“当然比不上。”   =人=诸葛亮又问:“那将军自己和曹操相比,又是如何?”   =书=刘备诚实答道:“还是比不上。”   =屋=诸葛亮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既然都比不上曹操,将军却企图以手上数千人的军队备战,难道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   刘备“啧”了一声,问:“我也很伤脑筋啊,你有什么好方法?”   诸葛亮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其实荆州的人口不少,但大多是外地移民,有户籍的人太少,所以,如果只按户籍征兵,一定会造成民怨,而且数量有限。将军不妨建议刘表,令荆州的游户自行呈报户口,如此便能增加兵源,充实兵力。”   这个务实又立竿见影的“结毦策”,其实比较符合诸葛亮日后施政的风格,而这也正是刘备眼下最需要的。   之后,刘备依策照办,没过多久果然增添了不少人马。他这才了解到眼前这位年轻人并非“纸上谈兵”之辈,而是有着相当扎实的行政概念和手段的能人,而这也正是刘备集团长久以来所欠缺的。   于是,刘备马上以贵宾的待遇将诸葛亮纳入帐下,两人一老一少整天腻在一起讲悄悄话,结果害得原本与他形影不离的关羽跟张飞吃起醋来,对诸葛亮说了一些颇为不敬的言词。   刘备郑重地告诫关、张二人:“我有孔明在身边,就像鱼儿有水一样,你们最好不要再唧唧歪歪。”   “隆中对”与“结毦策”分别记载于《三国志·诸葛亮传》与晋人鱼豢所著的《魏略》,两段记载相互冲突,连裴松之都感到不可思议。   尽管如此,建安十二年底到十三年初,年轻的诸葛亮从刘备帐下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也为原本武勇豪迈、阳刚有余的刘备阵营增添了一丝理性、稳重的气息。   以诸葛亮的加入为分水岭,刘备集团从此由一支战斗团队转变成为一支政治团队,而刘备的传奇,也由此展开了与以往迥然不同的下半章。   出山一计   就在刘备和诸葛亮整天在樊城“如鱼得水”的时候,襄阳城中的权力风暴随着刘表病情的恶化愈刮愈烈。   刘表的次子刘琮娶了蔡家的女孩为妻,搭上了荆州亲曹派这条线,全力排挤他的大哥刘琦。面对老弟的节节进逼,刘琦感到束手无策,放眼襄樊一带他所熟悉的人物,有点本事又敢不买亲曹派账的,好像也就只剩下那个叫诸葛亮的小子了。   诸葛亮的叔叔诸葛玄和刘表是老朋友,诸葛亮的老丈人黄承彦与刘表又是连襟儿(都娶了蔡家的女儿),因此诸葛亮和刘琦应很早就认识,对刘、蔡两家的烂账也应该略知一二,再加上眼下诸葛亮是刘备跟前的大红人,于是刘琦便整天缠着诸葛亮问保命之计,或多或少也是想和刘备集团拉近些关系。   诸葛亮初时并不愿回答刘琦的问题。事实上,对于“隆中对”的第一步“取荆州”来说,刘琦实在是一头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刘备大可以透过刘琦一扫亲曹派势力,成为荆州的太上皇,诸葛亮大概也就这一点向刘备劝谏多次,但刘备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么阴险的手段,迟迟不愿答应。   面对刘琦的死缠烂打,诸葛亮最后只好给他一个简单的意见:远离襄阳,请调驻外。   有趣的是,这是诸葛亮出走隆中加入刘备阵营后,所献出的(在历史上有明确记载的)第一计,而这第一计,竟然是帮助人家处理家务事,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过了几天,刘琦兴冲冲地来到樊城找诸葛亮,说:“诸葛先生,你的计策真是妙,我已经拿到驻外的派令了,你看。”说着,将手中的派令一展,上头写着四个大字:“江夏太守”。   诸葛亮差点没把口中茶水给喷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问:“刘大公子,你知道前任江夏太守黄祖是怎么死的吗?”   刘琦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然了,上个月江东孙权进攻江夏,黄太守战死,夏口城也被攻破……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诸葛亮说:“好,这样你还不算太白痴,那你自己掂量一下,你带兵打仗的本事,是否强过黄祖?胜得过孙权吗?”   刘琦脸红了一下:“当然强不过,我又没带兵打过仗。”   诸葛亮一拍手:“这就对了,你现在去接江夏太守的缺,要是孙家又打来,你力战不屈,斩!要是你战败退走,那就是丧师败军,斩!要是你打算用外交手段和孙家改善关系,那就是通敌叛国,斩!你唯一的生机就是打败孙权,不过,我看你也就别抱什么希望了,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冒出来。”   刘琦一听心顿时沉入谷底,哭丧着脸说:“那我不是死定了?当初是你叫我自请驻外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诸葛亮叹了口气道:“我是说你可以请调去零陵、武陵之类的偏远地区,呼吸点新鲜空气,打打太极拳,搞搞琴棋书画,养老嘛!天晓得你会把自己送到一级战区去。这下好了,人笨真是连神仙都没招。”   刘琦哭求:“诸葛先生,快救救我啊,你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的。”   诸葛亮双手一摊,无奈道:“派令都下来了,还有什么办法,我看你还是先乖乖去上任,然后借着探病的名义再回来一趟,好好向你老爸吹吹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以上对话当然出自笔者的想象,不过当时的情形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刘琦接任江夏太守,看起来玩命的成分要比保命的成分高许多。刘琦前往江夏后不久,又借着探病之名跑回襄阳来,但蔡瑁等人并不给他任何机会,他们以刘琦旷职而来,刘表必然发怒为由,将刘琦阻于门外,令其父子不得相见,刘琦也只能在门外号哭一阵,然后回到江夏,等待最坏的情况发生。   不过,政局的瞬息万变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孙权没有再打来,蔡瑁也没下杀手,倒是曹操先动手了。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七月,东汉帝国新任丞相曹操大举南征。   徐州易主   经过建安十三年上半年的休养生息,曹操集团的气色好了许多,原本虚浮的肌肉也重新隆起。   早于建安十二年底曹操远征柳城时,盘踞于辽东的公孙康便斩下袁熙、袁尚的脑袋,向曹操输诚,曹操也慷慨地送给了公孙康襄平侯、左将军的帽子(这样一来,刘备的左将军身份立马变成了山寨版),承认公孙家族在辽东的半自治地位。   建安十三年,曹操又半利诱半强迫,将西凉大军阀、前将军马腾劝入许都担任卫尉,其实就是来当人质,大致上安抚了扰攘的凉州势力。   六月时,曹操又重组帝国政府,废除了原本司徒、司空、太尉这三个平行的最高行政权,将所有的政府权力整合到古老的“相权”之下,由曹操一手掌控。曹操大张旗鼓,为他的丞相府海选新晋幕僚,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就是被强迫担任文学掾的司马懿。   虽然司马懿在历史上很重要,但在本书中他只是个打酱油的,列位可以忽略不计。   当内外局势已大致抵定时,曹操终于决定一举解决长久以来悬疑不定的南线局面。   同年七月,帝国军大举南征,从许都出发,取道叶县,滔天兵力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势头直扑宛城、新野,主力部队包括曹仁、曹洪、曹纯所率领的曹家核心部队,另外还有于禁、张辽、张郃、朱灵、李典、路招、冯楷等军压阵。   依照参谋长荀彧定下的策略,此战应贵在神速,以轻兵穿越南阳郡,对襄阳造成五雷轰顶般的巨大压力,迫使刘表投降(可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   从战术上来看,这次军事行动已基本具备了“闪电战”的三大要素:奇袭、集中、速度。一千七百多年后,臭名昭著的阿道夫·希特勒便是使用这一战术,二十七天征服波兰,一天征服丹麦,二十三天征服挪威,五天征服荷兰,十八天征服比利时,三十九天征服号称“欧洲最强陆军”的法国……十个月内几乎将整个欧洲纳入囊中。   不过遗憾的是,这个狡猾的战术在刘表那里却并未奏效。   当时南阳一带虽然已非刘备守卫的范围,但各地县城却仍在老州牧刘表坚强意志的领导下,对曹操的侵略进行顽强的抵抗。曹操大军七月南下,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扫荡了宛城以北的地区,很显然,荆州这根骨头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啃。   然而,这场悲壮抗战的最后支柱,却在这个时候轰然崩塌了。   八月,在襄阳城中,镇南将军、荆州牧、成武侯刘表病逝,据说他病逝前还曾将刘备招到病榻前,要以荆州相让,却被刘备婉拒。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让荆州”。   当然,所谓的“让荆州”可能只是刘表回光返照时的神经错乱,也有可能是对刘备暗示性的警告,甚至有可能是刘备集团之后为了占有荆州,或是为树立刘备的光辉形象,而特意编造出来的政治噱头。   还是那句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无论如何,刘表的死并未便宜刘备,而是成全了那群荆州的亲曹派。蔡瑁、张允等人忙不迭将刘琮推到荆州牧的位置上,蒯越、韩嵩等人立马围上来,苦口婆心向这位新主子灌输投降曹操的种种好处。   刘琮倒还不全然任这些荆州人摆弄,他反问:“我和各位保守荆楚一地,守护先父留下来的产业,以观天下变局,难道不可以吗?”   这一问,倒让荆州的亲曹派们大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刘琮这样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竟然还有这种野心!   倒是唯一一个非荆州出身的幕僚傅巽给了刘琮一个客观的分析。他问刘琮:“将军您自认为和刘备相比如何?”   刘琮诚实答道:“不如。”   傅巽说:“那就是了,将军既不如刘备,那如果刘备不能抵挡曹操,一切就玩完,荆楚之地也不能保。若是刘备有本事抵挡住曹操,谁又保证他愿意屈居于将军之下?所以不管怎么走都是死棋,将军就不要再犹豫了吧。”   傅巽这番论点说得入情入理,令刘琮再也找不到坚持的理由。   于是,刘琮向曹操递交了降书,同时传令荆州所有城池解除对帝国军队的抵抗。曹操对这一发展自然是大喜过望,下令大军加速南下,在九月抵达宛城,离襄樊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   悲催的是,身在樊城的刘备对这一切,仍然一无所知。   当阳追击   刘表死后,刘备原本还在樊城与诸葛亮整日讨论政治,但不久后也感觉到政治气氛有变,襄樊一带多了许多北方人,有些还是朝廷人员的装束。   刘备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便派人去襄阳问刘琮,刘琮见纸里包不住火了,便故意派了一位名叫宋忠的儒士转告刘备:“我们已经向曹操投降了,而曹操大军此刻正在宛城。”   刘备听到这一消息,无异于五雷轰顶,大概连肠胃中的纤毛都竖了起来,他颤抖着吼道:“你们这些人私底下搞事,大祸临头了才告诉我,难道不觉得太过分了吗?”说完拔出刀指着宋忠,“今天就算砍了你的脑袋也不足以泄愤,我要走了,大丈夫不屑杀你这种囊包,给我滚!”   刘备在这种危急时刻,仍然能保持一定的镇静,而不是怒气冲冲,杀人泄愤,可见此时的刘备经过岁月的洗练,不再是当年那个被热血冲昏头脑,怒鞭督邮的年轻人了,他在政治上已趋于成熟。   看着宋忠屁滚尿流地逃出樊城,刘备感觉身体还是抖得厉害,他赶紧招集核心幕僚商讨危机处理之道。   会议中有人建议应该率军攻取襄阳,俘虏刘琮和那一票毫无道德廉耻的荆州吏士,然后向南撤退到江陵,和曹操进行长期抗战。   刘备却摇头说:“刘表临死之际把他儿子托付给我,要我背信,我做不到,这样我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刘表?”   刘备的这番话,究竟是由衷而发还政治语言,不得而知。正面一点来看,刘备在荆州七年间,从未有抢班夺权的企图(即便有,也隐藏得很深),大概他确实由衷感激刘表,不忍对其子下手。功利一点来看,将刘琮等人掳到江陵,对于抵抗曹操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会造成刘备集团的内部矛盾。   这一建议被否定,那么南方的江陵城便是刘备眼下唯一的选择了。江陵是长江的重要渡口,刘表兴建的重镇,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在那里挡住曹军,至少还能保有江南四郡,留下翻身的本钱。   箭已在弦,刻不容缓。   刘备很快就做好了分兵撤退的安排。关羽率领船舰数百艘,先顺着汉水东下到夏口,再转入长江逆流西上到江陵,以求至少保有部分水上力量。而刘备与赵云、张飞、徐庶、诸葛亮等人则率领部队南渡汉水,走陆路直趋江陵。   刘备经过襄阳时,诸葛亮再次劝他攻城,刘备却不忍心。他在城外大声呼叫刘琮,可怜的刘琮心虚惶恐,不敢露面,于是刘备前往刘表墓,向已故的老州牧流泪拜别。   刘备这一连串举措,使得他与刘琮、蔡瑁等人的形象形成强烈对比:一边是坚守刘氏立场,力抗外敌,坚韧不拔,重情重义;另一边却是专搞兄弟内斗,对曹操卑躬屈膝,个人利益至上。   许多荆襄的百姓和有识之士不禁提出疑问:“同样都是姓刘的,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于是,在刘备凛然正气的感召之下,许多有理想、有志气、有抱负的荆州“非亲曹派”人士,愿意放弃稳定的生活,选择跟随刘备,力抗北方侵略者。   南郡枝江人霍峻首先率领家乡民兵部曲数百人加入刘备军团,南郡宜城人、时任临沮县长的向朗也归附于刘备,共同向南撤退,其余跑来追随的平民百姓更是如流水般。当刘备走到当阳县时,整个撤退队伍已经膨胀到十余万人之众,所携物资数千辆。   庞大的队伍拖慢了行军速度,一日只能行进十余里,于是便有幕僚向刘备建议:“眼下最重要的是退保江陵,现在我们人数虽多,但都是一些不能作战的平民,要是曹军赶来,该怎么抵抗?”   刘备摇了摇头:“要想成就大业,便要以人为本,今天这么多人追随我,我怎么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有许多后世学者认为,这是刘备作的一场政治秀,无非是要笼络人心,《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不就曾经说过“曹操占天时,孙权占地利,刘备则占人和”这样的话吗?   笔者想说的是,即便刘备的许多举动都有“笼络人心”之嫌,但相信至少这次不是。   经过了十余年的摸爬滚打,刘备依然是当年那个会带着数千饥民去救徐州的刘备。他一定清楚当时情况的紧迫,但他却没有办法拒绝那些平民口口声声“刘将军”的呼唤,也无法放下当一个大哥的身段,至少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他要陪在这些追随者的身旁,同甘共苦。   他听天由命了。   当然,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罢了。   刘备有可能在事前,稍稍估量了一下曹操进军速度:樊城距江陵二百公里,而宛城距江陵三百二十公里,倘若刘备离开樊城时曹操刚好离开宛城,那么曹军必须要以刘军一点六倍的速度前进,才有可能在到达江陵之前赶上刘备,这还不计入曹操在襄阳受降时必要的耽搁,因此即便行军速度被民众拖慢,刘备认为时间上多少也还有富余。   如果按照以上的逻辑推理,刘备当然有充裕的时间带领百姓赶到江陵。然而刘备毕竟离开曹操太久了,他忽略了曹军实力的强大,也低估了曹操要将他赶尽杀绝的决心。   曹操大军才刚进新野,便已得到了刘备南撤的消息,曹操深恐刘备取得江陵的军事物资,与自己形成僵持,于是丢下辎重,轻军前往襄阳,简单接受刘琮的投降后,随即由新降的荆州将领文聘带路,出动五千骑兵向南追击刘备,而这追击军中的主力,便是曹军中最精锐的虎豹骑。   虎豹骑应该是曹操于官渡之战前后所建制的特种部队,组成人员由军队中的百人长(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连长)或是特别骁勇的骑兵所组成,精锐勇猛自不在话下。曹操将这一群杀人机器交给曹仁的弟弟曹纯带领,曹纯严谨明理,将这支部队带得相当妥帖。   建安十年南皮战役时,就是由虎豹骑斩下袁谭的脑袋;建安十二年远征乌丸的作战中,虎豹骑又俘获乌丸单于蹋顿……   我们有理由相信,虎豹骑是一支专司“斩首行动”的机动部队,其精锐程度,完全可以和击毙本·拉登的美国海豹突击队相提并论。   面对“逃跑天王”刘备,曹操再度投入这支“斩首部队”,目的无他,就是要刘备的脑袋。   话说这支特种部队从襄阳展开强力急行军,一天一夜不停歇,向南直追出三百余里,差不多就是一百五十公里的样子,终于在当阳县长阪一带遇到了刘备的主力。   曹军在没有休息的情况下直接投入战斗,彻底震撼了还在散步的刘备军,刘备部队一触即溃。此刻的刘备哪里还能顾得上父老乡亲,甚至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二话不说带着几名近卫调转方向,朝东方开溜,留下至今戏份还不太多的张飞与二十骑断后。   话说张飞选定了一条河流桥头,将桥梁拆除,沿河据守,并命士兵扬起尘土,掩盖其虚实。待追兵追至,张飞于河畔瞋目横矛大喝道:“身是张翼德也,可来共决死!”   其声势威猛,即便最精锐的虎豹骑也不敢贸然挺进。曹纯见前方烟气弥漫,心生疑惧,忙令左右査看当日气象报告。不一刻手下回报:“今日官方数据,PM2.5值正常,天气良好。”曹纯仰天笑道:“天气良好而烟尘滚滚,必有伏兵!”遂下令撤军。   张飞长出一口气,叹道:“连最精锐的虎豹骑都被骗过了,还是官方数据会坑爹啊!”   以上当然是笑谈,摘自互联网,略加改动,只求博列位看官一乐。   不过,当时曹纯的确不曾下令追赶,想来当时渡桥已毁,虎豹骑的军士大概也已经累极,于是放弃了追击,给了刘备一条活路,从而也在虎豹骑的作战史上留下了不光彩的一笔。   另一方面,被刘备抛下的家眷们则成为了曹军主要的攻击目标,此时便该是赵云上场的时候了,他怀抱未来蜀汉帝国的统治者刘禅,同时保护甘夫人,惊险地逃过曹军的追击,不过刘备的另外两个女儿就得不到赵将军的庇佑了,惨遭俘虏。   另外,徐庶的母亲也是在此战中被曹军所俘虏的,从而导致了之后的“徐庶进曹营”。   真实的史料上并没有赵云屠杀曹营杂鱼,或是张飞一嗓子吼死夏侯杰的记载,不过能在天下最精锐的虎豹骑面前全身而退,刘备的这批核心卫队,也算是值得表扬了。   经过了一整日的奔逃,刘备终于暂时摆脱了曹军的追击,当时绝大多数部队都已经走散,辎重全都丧失,令刘备又回想起当年在徐州、小沛和汝南时的破败情景。他不禁慨叹:七年荆州安稳的日子,原来只是幻梦一场,到头来还不是又沦落成一只丧家之犬?   坏消息还没完。   这时徐庶跑了过来,哭哭啼啼说他老妈被抓,他方寸已乱,留下来也不会有作为,所以向刘备辞行,改投曹操。   另一边又有人传来消息,说赵云已向曹操投降。   刘备正自恼火,于是将手戟丢向那人,大吼道:“你给我闭嘴!子龙绝不会负我!”   当然,说出这番话来,刘备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依常情推之,在这种局面之下,赵云即便投降也是可以理解的,就算是关羽,不也曾被迫降曹吗?然而这一天噩耗接踵而来,早已使他疲于应对,他只有靠吼上那么一嗓子,才能宣泄一下郁积在胸中的块垒。   “辛辛苦苦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我招谁惹谁了我?”   笔者相信,这才是那一声怒吼背后所蕴含的真意。   好在那天稍晚些时候,刘备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赵云带着小刘禅与甘夫人归来(不过刘备并没有把儿子摔在地上),而关羽的水军也已到了离长阪不远的汉水渡口。于是刘备强打起精神,带着残兵败将前往渡口与关羽会合。   只是眼下前往江陵的道路已被截断,江南四郡也迟早要沦为曹操的囊中之物。望着深秋的汉水,刘备不禁再次陷入绝望:这盘下了二十年的棋终究走到了终局,最后输的人还是我。什么王霸,什么兴复汉室,什么天下,只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然而,刘备的人生总是在山穷水复的地方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就在那一天,刘备的大帐中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此人是个高大魁伍的青年,操着一口淮南口音,指上的厚茧,说明他曾是个箭手。他虽穿着儒服,却仍掩不住那股豪杰气质。   他的名字叫鲁肃。   第六回 火烧赤壁   江东野望   从这一刻开始,江东孙家正式进入刘备的生命之中。以下为行文方便,简单介绍一下孙家势力的来龙去脉。   孙家出自扬州吴郡富春县,也就是今天的浙江杭州下辖富阳市一带,这里曾是元代大画家、《富春山居图》的作者黄公望的隐居地。《富春山居图》因历史原因被毁成两截,分别是《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各自藏于浙江博物馆与台北故宫博物院。前段时间两幅残作合璧展出,成为中华文化的一大盛事,富阳也因此而蜚声海内外。   话说孙家在这里世代担任地方小吏,算不上显赫,而将这个平凡的家族推上汉末历史舞台的是孙坚孙文台,他靠着不断讨伐民变累积战功,汉灵帝时官至长沙太守。随后孙坚在关东联盟讨伐董卓的作战中,带领部将加入袁术阵营,成为联军中战力最强的部队,破胡轸、吕布,并攻陷洛阳。   之后孙坚仍听令于袁术,于公元191年进攻刚刚入主襄阳的刘表,结果在一场夜间作战中,孙坚遇伏,遭流箭射毙。   孙坚死后,他的长子孙策仍仕于袁术帐下,并于公元194年奉袁术之命进军江东。孙策仅花了五年的时间便征服半个江东,受朝廷拜为讨逆将军、会稽太守、吴侯,成为天下最年轻的诸侯。   一半是为报杀父之仇,一半是为了江东基业,自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起,江东政权便持续向荆州发动攻势,孙策于建安四年首度攻打江夏,孙策死后,接手的孙权则前后于建安八年、十二年与十三年三度进军江夏,终于在建安十三年初击破夏口城,击斩江夏太守黄祖。   孙权随即任命胡综为江夏郡鄂县县长,建立滩头堡,为更进一步西进作准备。   鲁肃正是江东进军荆州的重要推手。   他是淮南东城县人,家境十分富裕,但他从小便不务正业,整天射箭击剑,设想奇谋诡计,还变卖祖产,撒钱大搞帮派活动(典型的富二代),成为他人眼中的怪人。   后来鲁肃透过周瑜的引荐,加入了新成立的孙权幕府,成为孙权相当亲近的幕僚,鲁肃为这位年轻的主子做出了一套大胆的发展策略。由于是孙、鲁二人在榻榻米上谈话的内容,因此一般又称此策为“榻上策”。   根据鲁肃的想法,曹操篡汉已是不可逆的趋势,因此孙家既不宜守着“朝廷外藩”的定位,也不宜与曹操直接对抗,优先的发展方向应该是西面的荆州,只要征服荆州,孙家便有鼎足天下的实力,届时直接称帝以摆脱曹操名义上的控制,再图谋天下,建立新的大一统王朝。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诸葛亮向来忠于汉王朝,有着很深的“汉室情结”,所以他为刘备制定“隆中对”,目的是希望帮助刘备恢复汉室荣光。如果当时刘备稍微表露出一丝想要称帝的念头,恐怕诸葛亮是不会出山的。至于后来刘备称帝,那是由于内外部条件已基本成熟,加之曹丕已经称帝,诸葛亮只好顺其自然。   而鲁肃则没有这个思想包袱,他制定“榻上策”的目的,便是为了使孙权称帝,反而孙权本人非要推脱不可。   诸葛亮与鲁肃所制定的总体纲领虽然大同小异,但两者的初衷却不可同日而语。   话说孙权虽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同意,但之后的三伐江夏,显然是依循着“榻上策”的调子。   在历经了五年的奋斗,抛洒了无数军民的血汗之后,孙权和鲁肃终于一脚踹开了荆州东方的门户,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得到了两个情报:一是刘表的死讯;二是曹操准备向荆州用兵。   这样的变化让鲁肃相当不安,这等于是推翻了他原本“不与曹操正面对抗”的假设,于是鲁肃决定为自己的对策买个保险,他告诉孙权:   “现在刘表刚死,他的两个儿子素来不睦,内部人马又各怀鬼胎,而刘备乃是天下枭雄、曹操的死敌,之前被刘表雪藏起来,现在如果新组阁的襄阳小朝廷与刘备合作,我们便只能和其修好结盟;倘若他们内部不合,我们便应该出兵,将他们分别击破。我建议由我以吊丧为名,出使襄阳,见见他们的主事者,同时拉拢刘备,由他来安抚刘表旧部,共同对付曹操。现身处风雨飘摇间的刘备,对于我们的支持必定会欣然接受,则天下大势可定。如若晚了一步,则可能会被曹操抢占先机。”   鲁肃的话说白了,就是要扶植刘备为荆州的傀儡宗主,利用他和曹操之间的仇怨对抗曹操,也借此逐步实现江东吞并荆州的梦想。   不可否认,与之前豪情壮志的“榻上策”相比,此时鲁肃的策略转变是相当理性和务实的。   五年前曹操还在经略河北,江东自然有空间和时间去征服荆州,岂知江东的西进步伐却被黄祖给绊住。如今曹操大军已近在咫尺,即便江东能抢先一步征服荆州,疲惫之余肯定不会是曹操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用一个既听话又强有力的傀儡摄领荆州,先求挡住曹操,再慢慢将权力收回,倒不失为一步妙棋。   这样的思考方向,直接形成了鲁肃之后“借荆州”主张的基础。不过鲁肃判断失误的地方是,刘备虽然是个强而有力的投资标的,但是想要让他听话,倒不如让老母猪上树来得更简单些。   在今后的十几年间,鲁肃将为眼下这一时的决策而抱憾不已。   话说孙权命鲁肃从柴桑出发,前往荆州。当鲁肃抵达夏口时,曹操大军南下的消息已经传来。他加紧脚步,但仍不够快。当他来到南郡时,刘琮已向曹操投降,刘备也已被迫向南撤离。于是鲁肃循着刘备撤退的轨迹向南急追,总算是在当阳一战之后,见着了几乎走投无路的刘备。   鲁肃见到刘备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挑明了江东的意愿,并为刘备分析天下形势,宣传江东的优势。为了坚定刘备“联吴抗曹”的信心,鲁肃反问刘备:“使君如今这番模样,还想去哪里?”   刘备答道:“和岭南的苍梧太守吴巨有点交情,打算前去投靠。”   鲁肃不禁摇头:“我们家孙将军聪明仁慧、礼贤下士,江东英豪都为其所用,现在据有六郡之地,兵精粮足,有成大事的实力。吴巨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远在岭南,迟早为人并吞,哪里是可以落脚的地方?站在使君的立场,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亲信前往江东,和我家主公结盟修好,共图大业。”   刘备不再推辞,欣然应允。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段精彩的对白,我们会发现,对于刘备而言,鲁肃的提议根本就是拒无可拒,纵使这个所谓的“结盟”是包着糖衣的毒药,却也是刘备眼下唯一的救命灵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结好江东原本就是诸葛亮“隆中对”中制定的策略,只要能够妥善运用客观情势与手中的筹码,要想在夹缝中求得一丝活路,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然而刘备却故弄玄虚,扯出一个苍梧太守吴巨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们把这段对话当成是一次商业谈判,就不难理解了。   经常参加谈判的人都深谙一点,那就是:你无论内心如何想要达成协议,但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苦相,像是做了赔本生意一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以争取最大的利益。   刘备搬出吴巨来,意思就是想要告诉鲁肃,并非只有你们老孙家是我的选择,将来一旦刘孙联盟,咱们只是战略伙伴关系,不分主次,我刘备不听孙权的任何摆布,如若不然,我便改投吴巨,虽然没什么前途,但至少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忧,可以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你们与曹操死磕。   这种伎俩,鲁肃自然是心照不宣,于是他在贬低吴巨的同时,再一次强调刘孙联盟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刘备一看,再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而且拖得时间越久,对自己反而越不利,便接受了邀请。   于是谈判结束,没有赢家,或者都是赢家。   会面结束之后,刘备和鲁肃一同搭乘关羽的船队,顺江东下。当时夏口已被孙权给屠灭,不足以作为基地,于是鲁肃将刘备一众带到鄂县的樊口驻扎,也等于是对外声明了江东政府庇护刘备的立场。   至于出使柴桑一节,由于结好江东的概念是诸葛亮所提出的,他老哥诸葛瑾眼下又正在孙权幕府发展,于是刘备舍弃了孙乾、糜竺等老牌外交官,由当时只有二十七岁、初出茅庐的诸葛亮,扛起此一重责大任。   当时已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十月。   超级巨鳄   当刘备在樊口焦急地等待着与江东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时,曹操正忙着咀嚼胜利的果实。他在十月左右进驻江陵,向荆州百姓公告改朝换代的具体事宜,原州牧刘琮调任青州刺史,而荆州刺史的位子,则由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北方人李立接掌。   紧接着,曹操又重重犒赏亲曹派:蒯越为光禄勋,韩嵩为大鸿胪,邓羲为侍中,刘先为尚书令,蔡瑁为从事中郎兼司马长水校尉,而且全部都封了侯。亲曹派们奋斗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必定是大唱曹公英明。   不过,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些荆州新贵们从此便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不见记载。这里面也包括蔡瑁,曹操并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描述的那样,让他和张允去统领荆州水师。这两个家伙只不过是襄阳城内的土财主,最多算个官僚,若论打仗,什么本事都没有,要真用他们带兵,恐怕江东老孙家开心都来不及,也不会想方设法要他们的命。   除了这些荆襄新贵之外,曹操又登用了两位在野的荆南大人物,一位是长沙人桓阶,一位是零陵人刘巴。   桓阶是孙坚当长沙太守时举的孝廉,孙坚战死时,就是桓阶出面和刘表谈判,将孙坚尸首要回来安葬,后来桓阶又撺掇继任的长沙太守张羡对抗刘表,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喜欢兴风作浪的主。   刘巴则是荆南一等大族出身,父亲和祖父两代都官至太守,年纪轻轻就享有大名。   这两个人在刘表执政时期都隐身在野,曹操来到后便主动投靠,成为曹操镇抚荆南的最佳人选。   与此同时,江陵的临时相府又有好消息传来:割据巴蜀的益州牧刘璋听闻曹丞相拿下荆州,特派遣使者前来道贺,表示绝对服从帝国指令,所属军队听任丞相调遣。   对于刘璋的输诚,曹操当然是相当高兴的,但也许是因为荆州受降的事务太过于繁杂,或者曹操真的是被胜利冲昏了脑袋,他对益州使节团的招待规格也就随便了点,连主簿杨修建议封赏益州特使,曹操也没有接受。而益州特使三番两次前来拜会,向其示好,曹操更是因此人相貌丑陋,便瞧不上人家,态度极为冷淡,甚至是恶劣。   无奈之下,这位倒霉的仁兄只得回转复命。   此人在三国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与曹操的这次会面,对于未来的天下走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他便是张松。有关他的事迹,后面会着重讲到。   话说待一切杂务都告一段落之后,曹操这才将心思放回到正经事上来。刘备不愧是刘备,连虎豹骑都奈何他不得。以眼下的情势,曹操若要蛮干,就得率领大军顺流东下,先把在樊口的刘备消灭,再一口气吞掉江东,这样就可以进入游戏的结尾画面了。   不过问题是,现阶段曹操对攻打江东并没有十足把握,荆州内部也不安定,要立即开战,只怕后院起火。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像前一年公孙康对待袁家兄弟那般,由孙权摘下刘备的脑袋,自己来向帝国政府投降。   为了能够达成这样的目标,曹操向位于柴桑,也就是今天九江市的孙权发一道私函,上头写道:“最近本丞相奉帝国命令修理那些不听话的小弟,刘琮不是因此而投降了吗?现在事情告一段落,我想带着手下八十万名兄弟,与尊驾在吴地举行一场打猎比赛(会猎于吴)。”   曹操的这封信相当厉害,一则点出自己出兵的合法性,二则说明手上部队强大,三则威胁他的目标不仅是荆州,还包括整个吴地,四则留下一丝回旋余地,让孙权选择是要一起打猎,还是“被”打猎。   此刻的曹操与他的将领们,就像一群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狮子,目空一切,除了参谋程昱比较清醒以外,其余人等都认为只要齐声大吼,孙权这个黄口小儿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将刘备的人头献上。   然而曹家诸将却没有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群与他们一样贪婪、狡猾、凶残的鳄鱼。狮群只顾着眼前溺水的羚羊,却没有意识到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沼泽的软泥之中。   曹操的信到达柴桑小朝廷时,鲁肃也正带着诸葛亮向“江东至尊”孙权推销“联刘抗曹”的策略。   由于“联刘抗曹”这个论点鲁肃之前已经说得太多了,再多嘴恐怕会有利益输送之嫌,因此,这次他让刘方代表诸葛亮主讲,他本人只负责敲边鼓和善后工作。   而诸葛亮自然也是有备而来,他先是技巧性地挑明,天底下能跟曹操对抗的,就只有刘、孙两家,现在群雄俱灭,曹操又征服了荆州,孙权应早作决定,如果认为打不过,早点投降才是真的。至于刘备,因为是“汉室之胄”,天下英豪的偶像,如果此事不成,那是天命,但要投降,却是万万不能的。   孙权原本就意在荆州,也有心和刘备合作,这下诸葛亮将立场给挑明了,孙权也就趁势直言:“孤手握江东广大之地、十万大军,岂能就这样受制于人?孤的立场很清楚,刘豫州是唯一能对抗曹操的人,只是你们家最近惨败,又将如何对付曹操呢?”他把球又踢了回去。   诸葛亮分析道:“目前我方集结的残军加上关羽的水军还有万人,刘琦所控制的江夏部队也有万人。相反,曹操大军远道而来,且又急进,已是强弩之末。此外,北方人不习惯水战,且荆州军民并非自愿投降,也不会和他充分合作。因此,只要江东派一员猛将出兵数万,和刘豫州协力,曹贼必破。”   话谈到这个份上,鲁肃应该已经可以在旁边点头窃笑了,心想大势已定,用不着自己再多嘴。哪承想曹操那封要命的“狩猎邀请函”忽然从天而降,如深水炸弹一般,硬生生地炸乱了这股和谐的气氛。   小朝廷中杂音很快便冒了出来,以张昭、秦松为首的一票保守人士向孙权表示:“曹操虽是头虎豹,但现在挟持天子,挂上了帝国丞相的招牌,要与他对抗,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曹操已得荆州,拥有荆州水军船舰千余艘,我方的水上优势不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迎曹方为上策。”   张昭是徐州广陵名士,被孙策招揽,成为孙家的核心幕僚。建安十三年时,他担任孙权破虏将军府中长史,相当于政府秘书长,为柴桑小朝廷中地位最高的文职人员,在文官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而张昭对年轻又嚣张的鲁肃向来不待见,对于孙权的西进政策也不甚赞同,眼下他带头建议迎曹,立刻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压力,令年轻的孙权难以招架。 《三国演义》中,帅气的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场面是虚构的,初出茅庐的诸葛亮,无论是资历、名望还是地位,都不能与张昭相提并论,恐怕他也没那个胆子站出来与张昭进行现场辩论。   其实就算是鲁肃,也没种公开违抗张昭,他只能趁孙权去沐浴更衣时,对孙权咬耳朵:“那些建议您投降的人全都不安好心,您投降了他们还是有官做,但您自己呢?望将军三思啊!”   孙权听后大为感动,拉着鲁肃的手道:“子敬,你懂孤!”   不过,孙权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无法抗衡那一票名士级的鸽派,于是在鲁肃的建议之下,他发出急令,从鄱阳驻军中召回一位重量级的将领,前来为自己助阵打气。   读到这里,列位想必已经猜到,被召之人便是周瑜周公瑾。   说起周瑜来,读者那是再熟悉不过了。拜《三国演义》所赐,周瑜被描写成一个嫉贤妒能、心胸狭隘的短命鬼,但历史上的周瑜却绝非这样的人。如果把江东军方比喻成一群鳄鱼,那么周瑜无疑就是其中最凶悍,但同时也是最优雅的那一只。   周瑜是庐江舒县人,家世背景绝佳,父祖两代都官至太尉,父亲周异曾任洛阳令,是南方少见的士家大族。周瑜虽身为官二代,却不走寻常路,年纪轻轻就出来跟着孙策混社会,和他一同带兵打下江东,成为孙家政权中的核心将领。孙策逝世后,周瑜以中护军的身份,与张昭共同支撑着孙老二的政权。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此刻周瑜所担任的“中护军”一职,和后来曹魏设立的“中护军”不是一回事,曹魏时代的中护军为首都禁军统兵官,而汉朝时的中护军则是大将军下非常设属官,只有大将军带兵出征时才可设置。   孙权一个杂号的破虏将军,却给周瑜这样的头衔,无非是对周瑜地位的一种肯定(孙权是个向来不大守规矩,富有创意的年轻人)。在孙权幕府之中,周瑜便是最高的军事顾问,与张昭的文职地位相对应。   另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周瑜是孙策野心的继承人,他对于曹操始终保持着相当强硬的态度。   建安七年官渡之战后,曹操曾要求孙权送人质到许都,张昭等人犹豫难定,最后多亏周瑜挡下了此事。鲁肃应该算是周瑜安插在孙权身边的棋子,有事没事在主子耳边扇扇风,眼下朝廷中张昭一派气焰大涨,自然需要这位大哥级的人物回来压一压场面。   没过多久,周瑜便风尘仆仆地赶回柴桑,随即发表了一通战争演说。他告诉孙权:   “曹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是个汉贼。将军既然据有江东,兵精粮足,应该为帝国清洗这类人渣,更何况人渣自己前来送死,哪里有投降之理?就算今天北方安定,曹操能和我们打持久战,在水上作战却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的情况,第一,北方关西马超、韩遂问题未解,随时会威胁到曹家后院;第二,北方军队不擅水战;第三,北方人远来江南水土不服,士兵易生疾病;第四,现在是冬季,马匹草料缺乏,对于北方骑兵十分不利。以上四点都是兵家大忌,而曹操一次犯满,要擒曹操,就在今天!”   列位不妨想象一下周瑜当时的风采:   他身材高大挺拔,眉目爽朗,身上披着轻便的戎装,一手搭在腰间的宝剑上,另一只手激情地挥舞着。他口齿清晰,条理分明,语调铿锵,口气的轻重搭配得恰到好处,在场听众都被他这番强而有力、气理兼具的说辞给折服,没有人再提出反对意见。   孙权更是听得热血沸腾,他起身抽出配剑,剑指眼前几案,向曹操宣战:“老贼有意篡位,顾忌的就是几个英雄,现在诸雄已灭,只剩孤一人尚存,孤当然要和老贼一决生死,还有谁再建议迎曹,有如此案!”   “嚓——”   随着四散的木屑,几案一分为二。柴桑小朝廷终于统一了思想,上下一心誓与曹操血战到底。   于是,在头鳄的召唤之下,鳄鱼们划动着水下四肢,悄悄向浅滩聚集。它们黄浊的双眼紧盯着那些大胆的渡河者,此刻,它们的血液正暖,齿牙锐利。   剑指赤壁   那场激情四射的演说结束之后,孙权和周瑜又召开了一次小型军事会议,参加人员仅限于幕府内少数几位军事高层。   会议上,周瑜更详细地分析了敌军的组成,指出曹操所谓的“八十万”人,只不过是十五万疲惫的北方士兵与七万尚彻底未服从的荆州士兵所组成的乌合之众。同时他还坚定孙权的信心:只要江东精兵五万,一定能够得胜。   不过孙权也有难处,他表示:五万人不是个小数目,一时无法集结,短时间内只能调集三万精兵,由周瑜为左都督,老将程普为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搭配黄盖、韩当、吕蒙、周泰、甘宁、凌统等江东精英将领,西上与曹操大军决战。   至于孙权自己,则留镇柴桑为后盾。他还特意交代周瑜:“倘若前线战事不利,便撤回柴桑,孤将亲自与曹操一决死战!”   一时间,全场战意昂扬。   镜头再转回刘备。   打从诸葛亮离开樊口之后,刘备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几乎夜夜失眠。他多少也听到一些柴桑那边有关和战的争论,又听说曹操大军已从江陵出动,心中正自着急,忽有守军来报,说周瑜所率领的江东水军已大举前来。   刘备大喜,屁颠儿屁颠儿地派人前往慰问,谁知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当时刘备的官阶是左将军兼豫州牧,比周瑜这个破虏将军下头的中护军高出何止一阶,但周瑜显然没把刘备当回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前往拜见,如果刘将军可以屈尊过来,我倒是很乐意接待。”   周瑜的话传过来,刘备虽然很生气,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毕竟形势比人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咱有求于人家呢?   刘备只得对关羽、张飞说:“周将军想要见我,现在咱们受江东庇护,去一趟,也好展现咱们结盟的诚意。”   于是刘备乘着小舢板前往拜会周瑜。双方礼尚往来一番,然后分宾主落座,接下来就双边关系和共同关心的话题交换了意见。   刘备问:“对抗曹操,不知贵军有多少人马?”   周瑜答:“三万。”   刘备叹道:“可惜太少了!”   周瑜冷笑:“足够了,刘豫州只要看我破曹就好。”   刘备说:“能否请鲁肃先生过来一叙?”   周瑜说:“有军职在身,不能擅离职守,豫州要见,只好亲自过去。”   会谈结束。   面对周瑜傲慢的态度,刘备自然不会感到很愉快,而看到江东兵少将寡,他对周瑜的信心指数更是直线下降。回到营寨后,他率军跟在江东军之后,同时命关羽、张飞带领两千人,不听周瑜的指挥,作为进退的缓冲。   以上这段记载出自《江表传》。《江表传》,顾名思义就是江东人写来吹捧自己的传记,只要非江东户籍的人出现在本传记中,多少都有点“被婊”的意味(说笑),刘备便是主要的受害者。   以上记载将周瑜的高傲、严谨,与刘备的胆小怕事、谨小慎微作了强烈对比,其夸张程度连西晋的孙盛都不相信。他认为刘备此时已退无可退,哪里可能会保留实力?明摆着是江东人扭曲事实的报导。   但不管怎么样,周瑜和刘备的部队在樊口一带总算是完成了会师,联军部队大约有四五万人的样子,与曹操所谓的“八十万”相比,当然是九牛一毛,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孙、刘双方第一次合作。刘备很小心地观察着这位年约三十五岁、高大英俊的壮年将领,而周瑜也暗暗掂量着这位天下枭雄的斤两。两人都感觉到对方不是个简单人物,也明白面对曹操的这场战争,只是彼此复杂关系的开端。   不过,刘备很快便被周瑜的战术给彻底震慑。   当周瑜下令向西进军时,刘备以为周瑜的目标是夏口,那是汉水与长江的交汇口,在此设防,能有效阻挡从襄樊或江陵而来的水军。但周瑜并没有在夏口下达驻守的命令,而是率领着部队持续往长江上游挺进,而且始终没有宣布行军的终点。   刘备这才惊觉,周瑜并不是在“抵抗”,他的目标是“吃掉”曹操。   曹操征服河北的气势,数十万精锐大军以及帝国丞相的招牌,仿佛全然不在周瑜的眼内,他以绝对劣势的兵力远离防区,深入陌生的南郡腹地,直指敌军重兵集结的江陵。   面对这种近乎疯狂的战术,刘备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作死吗?   然而,在极度震撼和惊吓之余,刘备也逐渐看清了这一疯狂战术背后的真实目的。这就如同高明的棋手,每一步棋永远是为下一步棋所设想,此刻刘备终于明白,周瑜要打的不只是眼前这一场仗而已。   于是刘备也开始思考,并在周瑜设定的棋谱上,为自己埋下了一枚伏子。   回过头来看曹操,他送出那封“狩猎邀请函”之后,大概满心期待哪天江东特使会突然造访,一手提着刘备的脑袋,一手献上东吴的降表。   然而这两件美事不但没有发生,反而东方关寨传来急报,说江东大军已逆江进入南郡,直扑江陵而来。曹操先是一惊,询问敌军人数,情报显示,敌军约为五万。   当曹操听到“五万”这个数字时,差点气出脑溢血,他咆哮道:“江东这帮小贼,不杀刘备也就算了,竟敢兴兵抵抗!兴兵也就算了,居然敢用区区五万人就想杀进荆州!你们当我曹操已经老了?以为我不敢跟你们互砍?且看老夫如何把你们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于是,被激怒的曹操不顾参谋贾诩的反对,下令江陵驻军即刻总动员,他亲自率 水陆大军顺长江而下,迎击江东军。   后世的专家们普遍认为,曹操在赤壁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的出兵时机不对。曹操要么应该在当阳持续追杀刘备,避免“孙刘同盟”的形成,要么就应该在江陵待得久一点,一方面稳定荆州局势,一方面将水师训练完备,之后再以压倒性的优势一举击溃孙权。   但这两个方案曹操都没有选择,他在江陵待了不长不短的两个月,在最为不利的天时之下,率军东征。   笔者大致同意以上的说法,不过想补充一点:曹操不恰当的出兵时机,应该是被周瑜敢于“亮剑”的气势逼出来的。   感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地图,从地图上一目了然:赤壁与柴桑之间的长江水道大约有三百公里,江陵与赤壁之间的长江水道约为二百公里,而且江东军是逆风,溯江而上,中间可能还受到些许小股抵抗。据此推测,周瑜应该是先从柴桑发兵,深入荆州一段距离后,曹操才从江陵出来迎击,否则两军不会相遇于赤壁。   合理的推测是:   曹操原先计划在江陵久驻,至少也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节,天暖水涨之时再行东征,这段期间曹操原打算利用政治压力迫使江东屈服,他有可能为了加强威慑力度,将大军推进到东方的巴丘,也就是今天岳阳市一带。   然而周瑜以少数兵力深入敌阵,气焰实在是太过于嚣张,令曹操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倘若他不能及时雄起,恐怕新降的荆州军甚至河北军都无法心服,再加上周瑜阵中有刘备在,那家伙在南郡可是人气爆棚,如果让他有机会靠近人口稠密的地区,天晓得会搞出什么乱子来。   相信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曹操在匆忙间动员了休养不足的北方陆军,与还不太稳定的荆州水军,准备与江东军决一死战。   这样的假设,或许恰好说明曹军在赤壁之战中的出场阵容,根据《三国志》上的人物传记,似乎除了曹操以外,并没有其他重量级的将领参战。曹仁一直在江陵,张辽、于禁、朱灵等七军都在北方驻守,除了一个叫张憙的将领之外,曹操仿佛是自己一个人带球冲向对方禁区。   当然,不能排除因为赤壁之战败得太惨,所以史家为传主们隐讳不记,只留一个记录给苦主曹操独享这种可能性。   但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由于当时出兵的决定下得太过于突然,来不及调动各处军队,曹操只好自己带球先切入,要其他人快点跟上,结果被对方抢断,一脚远射,攻破球门。0∶1,曹方惨败出局。   也有专家认为,周瑜之所以积极出兵是为了巩固陆口,那是长江由东西向转南北向的拐弯处,也是幕埠山地降入平原的地区。倘若让曹操占领了陆口,曹操便能以精锐骑兵直趋柴桑,完全破坏江东的水上优势。   不过,即便巩固陆口是周瑜的考量之一,他也完全没有考虑采取守势。江东战车经过陆口之后继续往上游挺进,只等曹操本人来将他们停下来。   就这样,南北两支精锐部队,在建安十三年十二月的寒风中,在那座赤赭色的悬崖前,看见了彼此的身影。   赤壁,我们来了!   火烧战船   其实不光是周瑜一个人急进,孙权面对曹操也是恨不得一口咬定。他当初告诉周瑜五万人一时凑不齐,自己会留守柴桑为后盾,谁知周瑜才刚出兵不久,孙权便亲率大军渡江攻打合肥,牵制曹操在东方的部署。   曹操面对这群年轻且凶猛的鳄鱼,似乎乱了手脚,而且他的混合编队才刚走到巴丘就遇上了传染病(以下简称“巴丘病毒”),战力大损,害得他不得不抽出千余人,交给那位不怎么知名的将领张憙去支持合肥,其余部队则不顾疾病肆虐继续向下游前进,结果就在赤壁一带,碰上了的周瑜的舰队。   打从刘表时代起,荆州水军就不是江东水军的对手,现在也不会因为挂上了“曹”字军旗就突然增加五十点战斗力。再加上巴丘病毒的肆虐,在赤壁的第一场遭遇战中,北军就被江东水军给击败。   曹操于是率军退守到与赤壁隔江而对的乌林,把战船沿岸一字排开,形成连环水寨,准备暂时固守,重新整顿战力。   曹操一旦采取守势,便点中了周瑜的死穴。此刻周瑜不但人数少,补给线又长,如果让曹操挨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恐怕江东军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于是周瑜急切地思考着速战速决的方法,但敌军人数众多又坚守不出,不论是强攻还是诱敌,都如同刀砍东风。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黄盖登场了,他告诉周瑜:“敌众我寡,持久战对我方不利,我看曹操水寨设置,船舰首尾相连,不易拆分,我方可以采用火攻,将敌船一举烧尽。”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火烧赤壁”的总体构思。   真实的历史记录中并没有周瑜和诸葛亮同时在手心写字的记载,也没有庞统献连环计这一说,当然更没有孔明借东风之类的情节,整个“火烧连环船”完全出自于黄盖的构想。   黄盖是荆州零陵人,年轻时曾担任地方官吏,后来孙坚担任长沙太守时,黄盖拜入其麾下,成为孙家诸将中地位仅次于程普、韩当的资深将领。   眼下曹操与周瑜对峙的赤壁,恰好在南郡与长沙郡边界。黄盖既然出身荆南,又曾追随孙坚在长沙一带征讨,对于赤壁一带的天文地理自然有比其他人更深的认识,因此才会在隆冬之际,提出这样一个火攻的战略构想。   黄盖的构想,很快就被江东军指挥部发展成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作战计划:一方面,由黄盖亲笔写下降书送交曹操,表示近日将带兵渡江投降,这是饵;另一方面,江东军准备好轻重战舰十艘,上头载满淋上油脂的干草枯木,再用布幔遮上,船头则插上黄盖部队的军旗,这是钩。如此一来,钩饵备齐,所钓者,曹操而已。   此一计划与《三国演义》中所描述的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周瑜并没有把黄盖打一顿。   当然,要说曹操对黄盖的投降丝毫没有怀疑那也不靠谱,但他没有水战经验,也没想到对方还有火攻这一招。依他的想法,黄盖投降是真,那将对江东军士气影响至大,倘若黄盖是假投降,只要派人紧盯便是,不足为虑。   于是,这个缺乏经验基础的错误决策,让曹操这条大鱼一口咬住江东军撒下的大饵,也将锋利的钩子深深刺入到自己的血肉之中。   当时战场上的情况是这样的:   决战是定在十二月一个晴朗而刮风的日子,黄盖带着伪装好的战舰,依次向江北的曹军水寨前进。曹军这几个月来相当不顺,听闻黄盖来降都十分振奋,纷纷跑到船头岸边观望。没想到黄盖船队航行到距离曹军约一公里处,十艘战舰突然一齐冒出熊熊烈火,火船乘着风势一头撞进曹操排列的舰阵之中,一瞬间,整个江面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当天东南风猛烈,火势很快就蔓延到江北陆上的营寨。曹军完全没有提防,全军大乱,士兵被烧死或坠江溺死者不计其数。周瑜趁势率领江东无敌舰队杀上,曹操完全无法抵抗,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放火烧毁剩余船舰,然后领着残余陆军,从华容一带的沼泽地狼狈撤退。   战役结束。   整场大战在一日之内终结,数以万计的曹军尸体以及焦黑的船舰残骸,为不败的江东水军添上了一抹最辉煌的亮色。   在这场著名的战役中,“东南风”无疑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且神秘的角色,江东水军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黄盖这把火烧得如此精彩,要求这风不单要吹对方向,更要吹得够猛才行。   这场寒冬中强劲的东南风从何而来,颇耐人寻味。后世有科学家表示,赤壁之战前几日应该都是晴朗的天气,广大的长江水面和云梦沼泽区在受到长时间的日晒后,可能会形成局部性的低压带,使得风向改变,造成了这场难得的东南风。   而黄盖当时在没有天气预报支持,其本人也非气象专家的情况下,却凭借着在荆南作战多年而积累下的丰富经验,成为了这场千古名役的关键人物。   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黄盖。   话又说回来,仗都打完了,本书的男一号刘备,此时身在何处,又在干些啥?   原则上,刘备与他的部将们应该是以认真负责的态度参与了这次战役,但在周瑜的主导之下,刘备部队恐怕不会有太多的发挥空间。可能周瑜早早便安排刘备军渡江,驻扎于长江北岸,负责最强悍的曹操陆军。江面火起时,刘备受命在江北放火烧敌军陆寨,但却晚了半拍,使得曹操能够及时撤离。   不过,即便没能从曹操身上取下一些纪念品,刘备仍然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曹操吃败仗,而且还是那么惨重的失败,这多多少少祛除了一些他在心理上对曹操的畏惧感。   同时,我们有理由相信,大火之后,刘备应该在曹军营寨的废墟中下跪祈祷,上帝虽然不断地在他面前关上门,但总是开玩笑似的为他打开一扇窗。对于已经四十七岁的刘备来说,这次可能是上帝最后一次向他伸出援手。刘备谨慎又略带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很陌生,那是他未曾经历过的人生。   一统荆南   在《三国演义》塑造的众多角色中,周瑜无疑是最生动的一位,罗贯中借由“瑜亮情节”,将周瑜“骄傲的失败者”的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   历史上的周瑜和“演义”中的描写其实相差许多,真实的周瑜几乎很少失败,更没有必要对别人羡慕嫉妒恨。   三十五岁的周瑜毋庸置疑属于人生的胜利者。他的家世良好,外形俊朗,通晓音律,为人好相处,事业有成。最重要的是:于私,他的老婆(小乔)很正点;于公,他战无不胜。   赤壁大捷无疑是周瑜三十五年人生的巅峰。面对近十年来未尝一败的曹军,周瑜不但以寡击众,还在几乎零战损的情况下,取得歼灭敌军的战果,这使得周瑜名震天下,取代刘备成为曹操首要猎杀的目标。   然而,江东军这架战争机器在周瑜的带领下,并没有在赤壁之战后停下脚步,他率领着江东无敌舰队继续西上,准备进攻长江中游的重镇——江陵。   恰如刘备先前通过观察所得出的结论,击溃曹操只是周瑜整体战略中的一环,他真正的目标,是长江的伟大航道,他要一口气吞下荆州与益州,甚至是整个中原!   然而周瑜却忽略了一点:狮子尽管已经遍体鳞伤,可一旦上了岸,它仍然是万兽之王。   赤壁的失败,使得曹操重新思考对付江东的总体战略,当时九成的荆州舰队已被毁掉,令荆州成为一个只能守不能攻的地方,曹操于是率残军北返,打算在淮南一带新辟战线,决心将赤壁之战的损失从另外的地方捞回来。   他将荆北重镇襄阳交由乐进镇守。汝南二人组满宠与李通,则驻于刘备的耻辱地当阳,维持南北交通的顺畅。新任的江夏太守文聘则率领北方部队,负责襄阳以东的汉水防御。至于最前线的江陵,曹操委派给他最干练的副手、征南将军曹仁负责,由他率领横野将军徐晃、长史陈矫、部曲牛金等人,面对来自江东群鳄的第一线打击。   周鳄鱼很快就发现江陵的曹仁部队是一块比想象中还要难啃的骨头。江东军前锋才刚到江陵城下,便被曹仁以少数兵力冲锋击退,使得周瑜不得不承认曹家骑兵的强大。   不得已,周瑜只得在长江南岸驻军,隔江与曹仁对峙,另一边又派甘宁向西边攻取夷陵,一方面是争取上游优势,另一方面以维持对益州的通道。   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曹仁与周瑜两股势力,便在江陵与夷陵之间的长江沿线上纠缠混战,谁也无法奈何对方。   至于刘备,在没有太多人关注的情况下,他拿起有限的筹码,在孙、曹两家的牌局中坐了下来,跟着要了一手牌。   这里需要说明,根据史料记载,赤壁之战后一整年,荆州全域都陷于孙、曹、刘三方的混战之中,但除了江陵一带战事有较清楚的记载之外,其他地区的战事记载都十分零散破碎,不但不能确定时间先后,甚至连谁胜谁败都无法确定。   以下,是笔者依照历史记录,加入合理的想象所拼凑出来的故事,列位参考就好。   当时的刘备虽然兵力有限,但居然胆敢上赌桌,自然有些斤两,正所谓“没有三两三,哪敢上梁山”。具体来说,他的手中握有三大注码:   第一,刘琦的合作。   刘琦是刘表政权仅剩的合法继承人,是反曹势力中荆州名义上的统治者,有他在阵中,至少对部分荆州人士有政治号召力;   第二,关羽从樊城带出来的数百艘战舰。   赤壁之战一把火烧掉了荆州地区大部分战舰,曹魏荆州要一直等到二十年后,才由司马懿重新组建荆襄水师,所以从目前情况来看,即便关羽率领的不是什么精锐舰队,但在江汉上也足以横行无忌了;   第三,当然就是刘备的超人气了。   眼下,他的账面上又添了一笔赤壁战绩,自然令更多荆州士民为之疯狂,每到一处围观者不计其数,前来投奔之事多有。   那么刘备又如何运用手中这三大筹码?   首先,他上报朝廷,表奏刘琦为荆州刺史,确立自己阵营对于荆州统治的正当性、合法性。同时趁周瑜绊住江陵曹军主力的时机,率军南下,攻取长沙、武陵、零陵与桂阳四郡。   由于长江阻隔,荆南四郡在政治上一直与荆北三郡有隔,当年在刘表入主襄阳前后,长沙太守张羡也在荆南扩张自己的实力。建安三年,张羡与襄阳政府彻底决裂,以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对抗刘表,战事持续了两年,后来因张羡病逝而宣告失败。   于是刘表以自己的人马统领荆南,以韩玄领长沙太守,赵范领桂阳太守,刘度领零陵太守。至于四郡中的武陵郡,则由中央政府委派的名士金旋担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都是刘表前部所管辖,因此在策略上,政治说服会优于武力征讨。   曹操离开荆州时便试图巩固这三个郡。他先找上桓阶,桓阶精得很,说自己能力不足,推荐刘巴,曹操于是又找上刘巴,刘巴连忙摇头说:“不行不行不行,我看这荆州早晚是刘备的,说服三郡根本行不通。”   曹操拍胸脯保证:“要是大耳贼敢对你不利,老夫便带着六军来挺你,怕个鸟?去!”   刘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被曹操给忽悠住了,便下零陵郡去说服三郡挺曹,结果没过多久,刘备亲领部队南下三郡,三郡太守二话没说便投降了,可怜的刘巴当然等不到曹操的“六军”,只好逃到更南方的交州去避祸。   不过刘先生并未在历史舞台上消失,后面还有他的戏份。   刘备兵不血刃轻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然后再以武力夺取了武陵郡,杀了太守金旋,正式统一了荆南。   刘备以赵云领桂阳太守,并正式任命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让他驻守在长沙郡的临烝县,负责调动四郡军粮,支持北方战线。这是诸葛亮在刘备阵营实习了一年之后所得到的第一个正式官职,也是刘备在待过那么多地盘后,第一次将心思用在地方行政上。   刘备在取得荆南的同时,也网罗了一位重要将领,那便是前刘表政府的中郎将黄忠。   黄忠,字汉升,荆州南阳人,早期与刘表的侄子刘磬共守长沙悠县,对于江东的南方战线构成很大的威胁。后来孙策以太史慈为建昌都尉,镇守南大门,才顶住刘磬、黄忠的入侵。曹操取得荆州后,黄忠也跟着升了一级,变身为禆将军,仍留守长沙,归太守韩玄指挥,之后与韩玄一道归顺了刘备。   要特别说明的是,历史上的黄忠并不是特别老,也没有“神箭手”的记载,《三国演义》中的形象是作家塑造出来的。   刘备统一荆南四郡应该花去了半年左右的时间,由于其中没有什么重大战事,刘备的整体战力应该是有增无损。   当建安十四年夏天,刘备返回江陵再度见到周瑜时,他身后已是一票完备完善的精锐部队,加上由诸葛亮担任后勤部长,整体实力已今非昔比。相较于战得精疲力竭的曹仁与周瑜两军,刘备在这场赌局中,已经有了说话的本钱。   当时江陵攻防战仍陷于胶着,江东军无法北渡,曹操军也无力南攻,刘备率领生力军重返江东军阵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周瑜提议迂回北上。   刘备的具体计划是这样的:江陵粮草充足,曹仁坚守,联军久攻不下,因此建议孙、刘两家交换部队,由张飞带领一千人协助周瑜攻城,周瑜则拨两千人给刘备,从夏水北上断曹仁的后路。曹仁后门一旦被抄,必定撤退。   周瑜欣然同意。   单从数字上来看,“一个张飞加一千士兵”换“二千士兵”,怎么看都不是个合理的交易,除非张飞真的有一骑当千的本事。但如果考虑到两个阵营军队的性质,这样的安排就不难理解了。   周瑜取得了一支经验丰富、健康精壮的陆战队,统帅也是刘备阵营中最擅长陆战的将领。从事后的发展来看,张飞有可能被派往西线的夷陵,替代了甘宁的位置,而刘备则获得两千江东水兵,协助他的水上迂回战术。   刘备计划进兵的“夏水”就是汉水下游,整体作战构思是以水军搭载陆战队顺汉水北上,在当阳一带登陆后,攻击曹仁后方。   刘备为该计划取了一个代号——绝北道,并将这一作战计划交由关羽负责。从赤壁之战前开始,汉水舰队便由关羽统率,从襄阳到江夏的航道关羽也走过几次,自然是“绝北道”计划总指挥的不二人选。   详细的作战情况史料上记载不详,但作战的范围显然十分广袤。联军不但在汉津登陆,从北面围攻江陵,以致江陵北方至少有两座县城(临沮、旌阳)落入到刘备的掌控之中,而且关羽还更进一步,企图以水军向襄阳方向推进。   实事求是地讲,这一作战计划相对来说比较复杂,作为计划总设计师的刘备,能够设计出如此复杂的作战计划来,说明他已经脱胎换骨,从“刘备2.0版”升级为“刘备3.0版”,战略思维已经上升了一个层次,值得庆贺,虽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面对刘备军的步步紧逼,曹军进行了顽强抵抗。   镇守襄阳的乐进与文聘联手,在汉水寻口、荆城一带(大约是今天的钟祥县附近)成功破坏了关羽的辎重与船舰,击退其进攻。乐进更是趁机向西南进军,夺回临沮和旌阳两县。与曹仁共同留守江陵的徐晃,则向北方会合当阳的满宠部队,在汉水渡口阻截关羽部队。   这些战事的胜负,史书上都没有很明确的记录。虽然曹军诸将确实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江陵的曹仁也受到多面包围的压力。到了建安十四年底,江陵的物资逐渐耗尽,于是江东军渡过长江,在城下设立滩头堡,准备决战。   令人扼腕的是,周瑜却在这一战中被流矢射中,伤势十分严重。曹仁原本企图利用这个机会发动反击,但周瑜却坚持负伤督战,令江东军士气大振,挡下了曹仁最后的反扑。   事到如今,就连被属下称为“天人”的曹仁,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势单力孤,最终决定弃守江陵。然而关羽却并不允许曹仁轻易逃脱,他早在曹仁的退路上层层设防,势必要斩断曹操的左膀右臂。   然而曹操阵营毕竟强者如云,也不是说斩就斩得了的。   得知情况危急,驻守当阳的李通率军南下,奋勇突入关羽的包围圈,他身先士卒,在最前线亲自排除路障(即鹿角,就是将树枝绑在一起,列在路上,阻挡骑兵),终于清出了一条血路,让曹仁的骑兵可以顺利撤出。李通本人却在撤退途中离世,可能是伤重不治,或是伤口感染所致。   就这样,建安十四年底,身上带着箭伤的周瑜终于攻破了江陵,成功地将曹操势力逐出南郡地界。   孙权晋升周瑜为偏将军,领南郡太守,又用老将程普领江夏太守,正式宣告孙家势力入主荆州。一时间,上下一片欢腾,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然而,就在这一派和谐欢乐的气氛中,刘备却很不识相地提出了一个要求:借荆州。   京口协议   “借荆州”也是三国历史中被后世史家、学者、准学者们反复讨论的火药桶之一,动不动就引发论战。   有人认为,赤壁之战是孙家打的,江陵也是孙家拿下的,刘备借走荆州又不还,明显是在耍无赖。   但另一派人马则认为,荆州本来就是刘表的荆州,要不然也是汉帝国的荆州,不是他孙家的私人领地。既然刘备和周瑜合力打下荆州,自然也该有他一份,说是“借”,只不过是孙家的外交辞令、政治语言罢了。   这样的辩论并不历史,倒很法律,很像是在国际法上争论某个小岛的主权归属。不过三国时代并没有国际法,国内法也已支离破碎,因此要去讨论孙、刘两家的事非,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笔者想来,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兵不厌诈。实力决定一切,谁的拳头硬,荆州就归谁——这就是战争。   我们先来看看建安十五年初荆州的情况。   当时荆州三分,曹操势力退缩到汉水以北,控制了南阳郡全部,以及南郡和江夏郡的北部。从江夏沙羡到南郡江陵的长江沿岸,成了孙家的国内航道。而长江以南的四郡,则是刘备的新地盘。   这只是粗略的划分,从战前和战后的发展来看,刘备的势力可能不止江南四郡,关羽的水军理论上仍在汉水上巡弋,可能占有江陵北方的几个小县城。而荆州与益州交界的夷陵(临江郡)一带,也可能被张飞的部队所控制。刘备自己的部队,大概留在长江南岸,为周瑜看守大营。   除了这些原有的部队外,刘备的军力在建安十四年底又有了一次重大的进补,那是一支由数万淮南人组成的部队,主帅叫雷绪。他们从庐江流浪到荆州,恳请刘左将军收容。对于刘备来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说起这支淮南流浪军团,我们不得不提到一位老朋友——袁术。   话说建安四年,袁术在寿春溃败时,他的几名驻外将领仍然拥有相当雄厚的实力。除了驻扎在庐江南部皖城的刘勋外,驻扎在庐江北部灊山(大约在今天安徽六安市一带)的陈兰与雷薄同样战力充沛,他们拒绝对主子伸出援手,靠着江淮间丰富的农渔资源,以及大别山区的地形屏障,拥兵自立,形成大小数个独立的军事群落,每人统兵数万,在曹操与孙权之间形成了一股强大势力。   赤壁之战结束后,曹操决定改从淮南对孙权进行跨江攻击。当周瑜还在江陵跟曹仁缠斗、刘备忙着安定荆南时,曹操已经从他的老巢谯县训练出了一支新的水军(二十多年后,司马懿组建的是荆州水军)。   建安十四年七月,这支新鲜出炉的水军经过涡河、淮河、肥水等航道,进驻新建成的淮南重镇合肥,准备一雪赤壁之耻。而淮南间的前袁术势力,便成了阻挡曹军继续南进的主要阻碍。   面对在山区落脚十年,已形成气候的淮南诸军,曹军一线将领几乎总动员,张辽、于禁、张颌、臧霸等部队分别讨伐陈兰、梅成,而曹军中另外一位重量级统帅夏侯渊,则负责攻打雷绪。   反政府武装毕竟干不过政府正规军,淮南诸军抵挡不住曹军的猛烈攻势,纷纷溃败,他们不可能去投靠同样是敌人的江东政权,只好向西撤入荆州,投靠反曹总召集人刘备。   除了这批淮南军外,广大的荆州也是刘备的人力资源库。在赤壁之战后,荆州士人们疯狂地涌入到刘备阵营,其中包括“白眉最良”的马良、“楚之良才”的廖立,而蒋琬、习祯、殷观、潘浚等一批俊杰,也都是在这时候先后成为刘备的小弟。   对于新任南郡太守周瑜来讲,这些像蟑螂一样不断扩充又四散的刘备部队,是一个既烦人,又无法解决的问题。如果他们赖在驻地不动,江东军也不能硬来。无奈之下,周瑜只好小退一步,将南郡中长江以南的部分让给刘备,一来这块“江南地”和江南四郡相连,周瑜不便控制;二来算是警告刘备: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还不赶快滚!   刘备对这份小礼物当然是欣然接受,他在油江口开始筑城,取名公安,作为刘氏集团的大本营。   其实地球人都知道,刘备要的不只是这些,他的目标是整个南郡。   这一天,周瑜正在江陵城内看着荆州的地图,他郁闷地发现,自己的西、南、北面都是刘备的势力,唯一的后援程普则远在二百五十公里外的沙羡,只能靠长江水路与江陵联系。他从江东带来的兵也越打越少,而刘备的人马却是以倍数增长。   想到这里,他腰肋上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个时候,江陵的情报部门传来消息:原荆州刺史刘琦病逝,刘备已经启程前往江东拜访孙权,准备洽谈荆州主权归属的问题。   周瑜愣了一下,自从去年曹操大军进驻淮南以来,他多少也嗅到孙权幕府之内飘荡着一丝不和谐的气氛:孙权撤出柴桑,移防到东方的京口,也就是今天江苏镇江一带,当初攻打江陵的部队中,程普驻守沙羡,吕蒙回到浔阳,鲁肃也被召回京口,留下周瑜孤军在最西方的江陵前线,似乎战线东移已成了心照不宣的方针。   周瑜暗忖,刘备一定也看出了这一点。   一年多前樊口初见时,他还不大瞧得起这个百战百败的流浪军阀,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佩服刘备雄厚的群众基础,以及见缝插针的本事,如果再这样任其发展下去,江东人过去一年辛辛苦苦所打下来的战果,极有可能就要落入到这个枭雄的手中。   于是周瑜下定决心:南郡是不能让的,而刘备这个心腹大患,则是非处理不可的。   他马上给孙权写了封信,表示刘备是一代枭雄,关羽、张飞都是“熊虎之将”,整个刘氏集团绝对不会受人控制,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金钱、豪宅、美女引诱刘备滞留江东,然后将关、张二人组分拆两地,各自跟随江东将领作战,如此大事可定。倘若让这仨人凑在一块儿,又给他们土地,终有一天会失控,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镜头转回刘备。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这次出访京口,正如周瑜所料,就是要尽可能争取到对南郡的完全控制权,但这样的做法同样也引来不少杂音:诸葛亮便认为,刘备只身入江东,将有被扣留的危险,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平白将公安小朝廷送给了周瑜。   但刘备并没有接受这样的风险评估,他仍然决定亲自去见传说中的江东少主(之前两人从未谋面)。   事后据刘备本人回忆,他这次冒险出访,完全是不得已之举。毕竟如果让江东军在南郡扎下了根,将来自己可能连半杯羹都分不到,因此这个险值得冒上一回。   不过笔者倒认为,刘备事前应该合理评估过风险,认为在北方曹操势力压境的情况下,孙权仍要借助他在荆州的力量。换句话说,刘备充满了自信,以眼下主客观情势来看,孙权非但不敢动他,还会主动交出荆州的统治权。   就这样,建安十五年下半年,四十九岁的刘备和二十八岁的孙权——汉末的两位巨头,在京口进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会面。   会面现场,刘备低声下气地表示:由于太多人马归附,周瑜拨的那一块小小的江南之地不足以容纳,希望能借江东“数郡”之地,盼孙将军成全。   孙权如何回应,史料上并无记载,反倒是会场之外的风起云涌更加地引人注目。   除了周瑜那道密函之外,江东后方留守老将吕范也劝孙权将刘备扣下,但鲁肃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表示:曹操实力仍然强大,孙家初得荆州,还未得人心,最好是倚重刘备在荆州的人气,以增加曹操的敌人。   孙权最终还是采纳了鲁肃的意见,他不但没有扣下刘备,还承认了刘备新任荆州牧的身份,并同意由他督管江夏以外的荆州各郡。   为了回报孙权的善意,刘备表奏孙权为车骑将军(比刘备的左将军还高一阶),领徐州牧,承认孙权在东方的主控权。   以上事态的发展完全在刘备的设想之中,然而接下来,孙权却做出了一件让刘备想破了头都猜不到的事情——孙权将自己的妹妹作为荆州的附带品,一同送给了刘备。   买一送一,刘备这回算是赚大发了。   孙权嫁妹一事容后慢表,眼下的“京口协议”已经为双方互利合作的政策定下了基调。不过协议毕竟只是白纸黑字,关于实际领地和军队的划分,孙、刘两家并没有进一步磋商。周瑜仍在江陵,孙权不好动他,刘备自然也不愿在京口多做停留。   离开京口时,刘备私下对孙权说:“周公瑾文武全才,万人之英,但我看他颇有野心,恐怕将有不臣之心。”   可怜的周公瑾,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陵,为孙家事业操心劳肺,到头来却被刘备告了一记刁状。好在孙权对周瑜向来信任有加,对刘备的“好心提醒”并不以为然。   此外,周瑜原本设在孙权身旁的暗桩鲁肃,却不听他的指挥,使得他完全失去了对京口会谈的控制,等到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刘备已经一跃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更可气的是,刘备前脚才刚离开京口,后脚便颁布了新的人事命令。他任命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军江北,另外改临江郡为宜都郡,由张飞任宜都太守、征虏将军、新亭侯,就这样硬生生地将周瑜这个南郡太守的地界给压缩了三分之二。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襄阳郡”和“临江郡”并不是刘备的发明创造,而是曹操的创意。   一年多前曹操拿下荆州,马上就对南郡进行分割,将南郡西面夷陵三县分出来成立临江郡,南郡北面襄阳、宜城、临沮等县,分出来成立襄阳郡,原来的南郡地域只剩下江陵、枝江、当阳等县。   换句话说,刘备是偷换了概念,不动周瑜南郡太守的位置,而是让关羽为襄阳太守,将周瑜压缩在江陵。对张飞的任命更加致命,夷陵原本是江东军拼死拿下来的,张飞可能是后来被派去留守,现在却反客为主,等于是扼住了长江上游要地。   面对刘备集团的无耻紧逼,周瑜忍无可忍。他不顾身上箭伤,硬撑着前往京口面见孙权。   面对孙权,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作战计划:进攻巴蜀。   具体计划是:由周瑜自己与丹阳太守、奋威将军孙瑜共同进军益州,一口气并吞刘璋和张鲁,然后由孙瑜留守巴蜀,和西凉马超结盟,周瑜则回师襄阳,分路进击,讨伐曹操。   孙瑜是孙权的堂兄,是当时孙家宗族内最重要的统兵将领,曾经与周瑜合作讨伐丹阳郡境内的山越人,算是一个实战派人物,孙权留在东线的兵力,应该有很大一部分由孙瑜统领。   不过即便是周瑜跟孙瑜“双瑜合璧”,在荆州都还不太稳定的情况下,出兵益州实在是个冒险之举,先别说兵力,光补给就是一个大问题。再者,如果当真攻蜀,势必要倾全国之力,这样一来吴地空虚,万一刘备或曹操趁机来袭怎么办?向来精明的周瑜,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孙权竟然认可了!   曾有学者认为,这是周瑜在和孙权赌气,也有人说这是周瑜临死前的最后一搏。那么孙权之所以认可,是否也可以解读为“同样是在赌气”?   不过从务实的角度来看,笔者倒认为这是周瑜给孙权的一个提示,在当时一片“孙刘友好”的和谐氛围中,周瑜想借由攻蜀,提醒亲刘人士,绝不能被刘备刻意制造的假象所蒙蔽,他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刘备是个枭雄,荆州和益州都是他所垂涎的目标,他的存在将会对江东霸业带来巨大威胁。笔者觉得,这才是周瑜想要告诉大家的。   如此一来,孙权的怪异举动也就不难解释了,他用“认可”来回击周瑜的“刘备不可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这便是孙权的态度。   这样一来,周瑜便被逼入了死角,不得不返回江陵进行准备。他原本就很郁闷,而江陵与京口来回两千多公里的路途使他的箭伤严重恶化,在返回江陵的路上,经过巴丘时,周瑜终于支持不住,因病过世,享年三十六岁。   对于周瑜的死因,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病卒。不过后世学者普遍认为是箭伤复发所致。   所谓“病卒”,既有可能是箭伤复发,也有可能是其他疾病致死,总之是死因不详。在这里,笔者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供读者参考。   列位是否还记得一年多以前,正是在巴丘这个地方,曹军遭遇了一场奇怪的瘟疫,结果数十万条性命被夺走,也间接地导致了赤壁之战的败北。而如今周瑜同样死在巴丘,而且死因诡秘,会不会是当年的“巴丘病毒”还有残留,而周瑜身体虚弱,因而不幸被感染致死呢?   但无论是箭伤复发也好,病毒感染也罢,总之周瑜的死是个不争的事实。   那个被无数江东百姓呼为周郎的青年才俊,那个力挺孙权上位,力挽狂澜的兄长,那个在赤壁将不可一世的曹操一把火烧得惨败的左都督,那个时代最耀眼的一颗军事明星,终于还是没有逃脱人类最终的宿命,化作一颗耀眼的星辰,坠入历史长河,为后人留下无限的迷思。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这首千古名词《念奴娇·赤壁怀古》,当是对周瑜一生最好的写照。   凤雏庞统   孙权对周瑜的后事尽了一切所能,包括亲自服丧,远到芜湖去迎接灵柩,然后亲自扶棺回到吴地安葬。当然,除去这些形式上的哀悼,周瑜的死,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刘备、曹操、鲁肃、张昭,也包括孙权自己。   周瑜的死,对于东吴政权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悲痛归悲痛,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旧的一页必须翻过。于是,东吴政权迎来了新的时代——鲁肃时代。   鲁肃很快便接掌了周瑜的直属部队,也积极推动“借荆州”的具体工作。   周瑜去世之后,江夏太守程普暂时代领南郡太守一职,进驻江陵。在“借荆州”的规划下,程普军从江陵撤出,返回江夏。鲁肃则进驻赤壁东边的重要据点陆口,担任新设立的汉昌郡太守。刘备则让张飞转任南郡太守,由向朗督领南郡西部的县城。   这是“借荆州”最完整的状态。   严格来说,江东并没有让出整个荆州,南郡与长沙郡东部仍然在孙家的控制范围之内,刘备方面取得的是江陵一地,对于江南四郡的统治,也得到了江东的承认。   这里出现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什么孙权和鲁肃那么痛快便将江陵让给了刘备?   笔者认为:鲁肃虽然对刘备亲善,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吃得下荆州,当然没有理由将胜利果实让给刘备。因此,江东借荆州的终极理由,是基于孙权与鲁肃的判断:孙家暂时无法消化掉这块领地,只好由刘备来托管,以后再找机会“收归国有”。   于是问题又来了:为何孙家无法消化荆州?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列位可以通过观察一位大人物的际遇而得。这位大人物便是庞统,号凤雏。   庞统是荆州襄阳原住民,他的家族中出了一位汉末天王级的隐士庞德公,此人隐居于襄阳城东的岘山(就是孙坚被射死的地方),从不接受政府的邀请,单纯以种地、评论时事和品评人才过活,尤其善于给别人取外号。他和司马徽是好友,诸葛亮算是他的晚辈,“水镜”、“伏龙”、“凤雏”等称号,都出自于庞德公的手笔。   庞统的父母不详,可能是大族中比较边缘的一支,因此他少年时并没有什么名气。十八岁时,庞德公要他去见司马徽。当时司马徽正在树上采桑,庞统就坐在树下,两人从白天聊到黑夜,司马徽对这个孩子大为赞赏,称他为“荆州士人的冠冕”,庞统因此名声大噪,开始了他的名士之路。   和诸葛亮不同的是,庞统是荆州本地人,因此虽然他不是亲曹一派,但还是有官可做。他担任南郡的功曹,主管人事举荐,在曹操拿下荆州与周瑜夺取南郡时,庞统的职位一直都没变动过。   周瑜担任南郡太守后,将庞统引入自己的幕僚核心,包括扣留刘备这种机密决策,都有庞统的参与。据后人记载,周瑜甚至让庞统以功曹身份执行太守的职务,重视的程度不言而喻。   周瑜过世之后,庞统以属官的身份护送周瑜的灵柩回到江东。江东名门陆绩(陆逊堂兄)、顾劭(顾雍长子)、全琮等均对这位荆州青年才俊的大名有所耳闻,纷纷前来拜会,并与庞统进行过相当深入而又愉快的交流。庞统离开时,大家还相约天下太平之后,要开个政论节目,一同品论天下人物。   庞统回到南郡后便成了刘备的下属,刘备将他擢升为州从事,但有可能是嫌他太年轻,所以先把他下放到一个小县耒阳兼任县令锻炼一下,结果庞统把县政搞得乱七八糟,还因此被炒了魷鱼。   眼看着庞统就要失业,这时候一个人忽然跳出来帮他讲情,此人便是鲁肃。他写信告诉刘备:“庞统不是干行政的料,要让他担任治中、别驾这种决策级的参谋,才能显出他的真本事。”   第二个帮庞统说话的是诸葛亮,他也同样向刘备推荐庞统。   别人的话可以不信,诸葛亮的话那是必须考虑的。于是刘备给了庞统一次面试的机会,证实他的确是一个善言语评论的人才,便让他担任州牧治中从事,并与诸葛亮同为军师中郎将,一起担负起集团大脑的重要角色。   读到这里,列位也许会产生一个疑问:庞统相当受周瑜的重用,他和江东陆、顾大姓的关系也不错,在荆州捅了篓子,还能动用孙权跟前第一大红人鲁肃出来讲情,有这么好的关系网,为什么庞统没有投入江东阵营?反过来说,为什么江东方面连一点招揽的动作都没有?   笔者认为,这可能就是鲁肃力主借荆州给刘备的原因所在。   我们发现,在建安十五年,江东的军政高层中,除了甘宁这个长年旅居益州的假南阳人,和早期加入的黄盖以外,完全没有荆州籍的干部。事实上,一直要到十年后,陆逊征服了荆州全域,才有一个武陵人潘浚进入到江东政权核心,在此之前,孙权幕府与荆州士人完全绝缘。   这样的情形在人口流动频繁的东汉末年,显然很不寻常。北边的曹操和西边的刘璋都能获得部分荆州士人的效忠(曹操有蒯越、蔡瑁;刘璋有董和、王连等),唯独孙权没有。孙家政权也并非特别排外,孙权身边除了江东本地人士外,多的是从北方徐州、豫州前来投靠的人才,但就独缺隔壁的荆州人士。   从客观上讲,我们或许可以认为,相较于江东,荆州是比较安定的地区,因此人才没有外流的需要。在主观上看,孙策与孙权两代长期对荆州用兵,在江夏一带屠戮尤烈,可能造成了荆州士人,特别是南郡士人对孙家的强烈反感。   更深一层的理由,可能会涉及吴越与荆楚两个地域的文化差异和历史渊源,不过这方面太过于深入,有待专家进一步考究。   无论如何,当周瑜所代表的江东势力拿下南郡时,荆州人不来江陵报效,反而纷纷向露宿荒野的刘备投诚,大大限制了周瑜的兵源与粮源,因此周瑜才决定重用“非我族类”的庞统,希望至少能挽回一些人气。   不过庞统毕竟太年轻,无法与出道多年的刘天王相抗衡,当周瑜死后,庞统基本上就断了与江东的联系,他没有办法违抗荆州士人约定俗成的共识,只好回家乖乖地加入到刘备阵营。   鲁肃早早便将这种情况看在眼里,他原先的规划就是扶植刘备为荆州的傀儡政权,周瑜的窘境,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以孙家在荆州恶名昭彰的形象,不花个几年,甚至十几年,恐怕无法站稳脚跟,这段期间内,荆州的防务势必要仰赖江东,这对两地来说都是沉重的压力。再加上曹操在淮南一带虎视眈眈,分散资源绝非上策,索性不如就将荆州的“运营权”暂时交给刘备,让他直接利用当地资源进行重建工作,同时为江东分摊来自曹操的压力。   鲁肃的政治算盘打得十分精巧,同时也具备一定的前瞻性。果不其然,三年后曹操以大军进攻东线的濡须口,搞得孙权差点迁都。由此可见,早点撤离荆州是个明智之举。然而,虽然鲁肃精于算计,但他却算漏了一点:刘备的为人。   鲁肃没有规划如何将荆州的主权转移回孙家,好像他天真地以为刘备将荆州重新建好后会忽然良心发现,主动交出统治权,自己退隐山林一般。这显然不靠谱。   当然,要说东吴方面对刘备一点提防都没有,那也不现实。   孙权和鲁肃这哥俩儿虽然年轻好胜、爱冲动,却并不缺心眼儿,肚子里的鬼点子一个比一个多,他们没有在谈判桌上摆上“还荆州”的议题,却在谈判桌底下动了些手脚,以确保荆州将来是江东的囊中之物——他们把孙小妹嫁给了刘备。   孙权嫁妹   孙坚的正妻吴夫人为他生了四个优秀的儿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另外有一个女儿,可能就是后来成为刘备老婆的孙夫人(也可能不是,因为据说孙权还有一个姐姐)。历史上有关她的名字没有明确记载,在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所著的《汉晋春秋》中她叫孙仁献,在小说《三国演义》中她叫孙仁,在戏曲《甘露寺》中,她拥有了一个最广为人知名字——孙尚香。   这场婚礼进行时,主婚人孙权二十八岁,新娘子推论起来应是二十二三岁,而新郎刘备已经是个五十岁的大叔了。   年近半百还能娶上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嫩妻,这实在足以慕煞大多数现代男性。   不过,这样的好事仍不能掩盖这是一桩典型的政治联姻的事实,孙夫人必须以自己终身的幸福为筹码,成全家族的伟大事业。而刘备也将被套上“孙家女婿”的项圈,受到江东的牵制。   当然,孙权的目的并不只有“进妹固好”这么简单。   考量刘备的家庭状况,在徐州迎娶的糜夫人,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侧室甘夫人大概也在建安十四年前后过世,最重要的是,刘备的唯一的子嗣刘禅为甘夫人所生,在宗法制度下,只能算是庶出。   依据传统的儒家继承法,母亲的身份决定了孩子将来的继承权,正妻所生的嫡(长)子在继承上永远优先于妾室所生的庶子,即使庶子年龄较大也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孙夫人嫁给刘备为妻(注意,是正室),倘若能为刘备生个一儿半子出来,那么孙家外孙就能挤掉刘禅,成为刘备集团的合法继承人,即便宗法继承不见得完全被遵守,但也至少给了孙家很好的着力空间。   更加美妙的是,这样的结果甚至不用等太久。当时刘备已经年近半百了,在那个男子平均寿命只有二三十岁的乱世,已经属于超龄人群,也就是说,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随时都有翘辫子的可能。   再加上碰到这么一个充满活力、年轻健康、精力旺盛的孙夫人(还有一票陪嫁侍女),只要稍微把持不住,搞不好没过几年便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届时就算孙夫人没有小孩,在身份上她也是刘禅的嫡母。孤儿寡母,江东以娘家身份入主荆州,也就名正言顺了。   笔者相信,这才是孙权嫁妹的真实想法。即便都不成功,也可以在刘备阵营中搞些破坏,比如劫持刘备或阿斗之类。易中天教授在《品三国》中将“孙权嫁妹”单纯解读成“伺机劫持刘备或阿斗”,这显然是低估了孙权跟鲁肃的智商,显得太小儿科了。   不过,倘若孙权真的打算以“夫人路线”图谋荆州,那他显然选错了执行对象。   孙夫人从小便和一票能征善战的哥哥们混在一起,养成了她相当男性化的行事作风,她带来的数百名侍女个个带甲持刀,俨然一支私人武装,以至刘备每次进入夫人闺房时都诚惶诚恐,深恐出什么意外。   在这种特殊的氛围之下,除非刘备有某些特别的“性趣”癖好,否则履行夫妻间的例行公事都成问题,就更别说生儿子了。   更糟糕的是,孙夫人仗着自己江东的背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刘备这个土包子,连带整个刘备集团都不放在眼里。她所带来的随从依仗着主子,也是个个骄傲蛮横,犯法乱纪之事所在多有,刘备最后终于对这位野蛮娇妻失去了耐心,将赵云从桂阳调回公安,命他看管孙夫人及其随从。   孙权在江东八成也听说妹妹和刘备的房事不顺,但此刻他的母亲吴太夫人已经过世,身为兄长的他,大概也不方便给妹妹在这种事情上提供建议,只能隔着江干瞪眼。   事实上,孙权这个和亲之计算漏的还有刘备的健康状况。刘备虽然年纪不小,但他的身体显然保养得很好,之后他又活了十五年,还另外生了刘永、刘理两个儿子(是不为也,非不能也),看来除非孙夫人习得“采阳补阴”的本领,否则要想将刘备折腾死,并非易事。   无论如何,建安十五年底,以借荆州为基础的孙刘联盟已稳定成形。从表面上看,双方又借土地又结亲家,关系密切得无话可说,但私底下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在刀尖上行走的同盟,只要哪一方失去了平衡,那么所谓的“金玉盟誓”就会被摔得粉碎。   遗憾的是,这一变局并未等太久。   大约在建安十五年下半年的某一天,一个操着关中口音的士人来到公安小朝廷,称是奉了振威将军、益州牧刘璋之命,前来拜会刘左将军。那士人递上名刺,上头写着:“扶风法正拜上。”   第七回 巴蜀攻略   巴蜀好人   事情还要回到建安十三年,赤壁开战前夕。当时曹操刚取得江陵,益州牧刘璋便马上就派了他的别驾从事张松前来拜见曹操,表示臣服,巴蜀军兵悉听丞相指挥。   其实这也不是刘璋第一次向曹操输诚了。早在建安十年,刘璋就已经派了一位北方人阴溥向曹操致敬,为自己换来了一个振威将军的头衔。建安十二年曹操平定河北,刘璋又派了蜀郡本地人、张松的哥哥张肃,率领少数民族所组成的“叟兵”三百人献给曹操,曹操一开心,便任命张肃为广汉太守。   待到张松拜见曹操时,已经是蜀、曹之间第三次“亲密接触”了。按理说曹操刚刚拿下荆州,心情指数定然一路飘红,张松这回可是得了个美差,本应加官晋爵、荷包满载,弄不好被曹操留在身边,在中央捞个官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坏就坏在张松的这副尊容上。他虽然和张肃是亲兄弟,两人出使时挂的头衔也都是别驾从事,但两人外表上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张肃生得高大挺拔、气质威严,张松却生得个头矮小,五官不正,还带点浪荡子的味道。   长得难看不是你的错,但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曹操一见之下,就觉得这家伙成不了大器,再加上他当时忙着追杀刘备,于是就封了一个比苏县令的小官儿给张松,之后对他不理不睬。   比苏县相当于今天云南省云龙县,离大理市约有二百公里,在东汉时期是个标准的蛮荒之地。被派到这种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的鬼地方当官,跟流放差不多。更何况张松当时已经是州政府副座级的高官,这样的人事任命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张松虽然长得寒碜了点,但精明干练,个性高傲,受了这样不公的待遇哪里能忍得住?他回到成都之后,就开始对刘璋大吹耳边风,说曹操的坏话,劝刘璋别跟着曹操干,没啥子前途。   以历史眼光来看,张松和曹操的会面无疑是极为关键的。倘若曹操当时给张松好一点的待遇,至少是以礼待人,也许早就将巴蜀之地收入囊中了,又怎么会留给刘备称王称帝的资本?   史评家对于这个看似微小却影响深远的事件,无不发出喟然之叹。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曾就此事批评曹操:“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意思就是说,曹操因一时的骄傲自负,这才导致了三国鼎立局面的形成。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赤壁之战后,张松对曹操的攻击更是变本加厉,大概连曹操在华容道吃狗屎之类的人身攻击都冒出来了。   张松告诉刘璋:“主公啊,曹操是个乱臣贼子,与这样的家伙合作是没有前途的,要合作就该找刘备刘左将军,人家现在可是荆州之主,又和主公您同样是汉景帝之后,算是同宗,是皮囊里的两处内脏啊!听我的话,和刘备来往,相信我准没错。”   刘璋本来耳根子就软,是那种没什么主见、听人劝吃饱饭的主儿,他听张松把刘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禁怦然心动,问张松:“依你之见,要派谁去造访刘备才好?”   张松说:“扶风人法正、孟达,都是人才,现在客居本州,无所事事,是上佳的使者人选。”   法正、孟达又是何许人也?   法正与孟达都是从关中地区流亡到益州的士人。法正祖父法真是当时隐士的代表,号玄德先生(还真巧);父亲法衍则担任过司徒掾、廷尉左监等中央政府的属官,算得上是个小士族。孟达的父亲孟他则靠着巴结“十常侍”张让,一度做到凉州刺史的位置。   建安初年,汉献帝离开长安,关中无主大乱,法正和孟达便结伴逃进益州,希望能从刘璋这里捞得一官半职。然而当时刘璋对这些号称“东州士”的关中人士不感冒,对两人都没有重用。法正最后好歹混到个新都县令和军议校尉等小官,孟达则是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这两个人都是聪明绝顶、善言谈又放荡不羁的性子,没得到好的待遇,自然私下多有抱怨。张松与这二人性格颇合,尤其是法正,虽然籍贯不同,走得倒是挺近乎。眼下张松既然要搞大事,法正和孟达自然是最好的帮手。   法正一开始还推辞不干,最后总算是同意担任刘璋的特使,前往公安拜会刘备。   法正和刘备会面的具体细节,史料上没有详细记载,所以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刘备平日里待人就足以令人感动,更何况他特意抬高接待法正的规格,所以不难想象,两人的会面是相当和谐而又愉快的。   事后的发展也证明了此点,法正回到成都后果然向刘璋大赞刘备英明神武,是益州最好的朋友。   说起刘璋,此人大概是三国群英中最慷慨大方的军阀,他对别人的好都是有实惠的,而且还是主动地塞给人家。这会儿他决定要和刘备交往,又知道刘备初定南郡人手不足,马上召集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由法正跟孟达率队前往荆州,协助刘备防守。   刘备原本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与刘璋结好,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收到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当然是又惊又喜。他将孟达留在江陵带兵,让法正回成都向刘璋转达自己的敬意。   对于刘璋随随便便就送出一整营的军队,刘备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借兵救孔融时的憨直模样,同时对益州的富庶也留下了深刻印象。往后刘璋又多次派遣张松与法正前来拜会刘备,刘备殷勤招待之余,也仔细询问了益州的地理、经济、军事等情报,张松与法正既然是别有用心,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建安十五年成了刘备集团的外交年,他一方面忙着和东方的孙权和亲,另一方面则要招待刘璋不断派来的使者。   其实刘璋派兵协防荆州,与孙权嫁妹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外交同盟的表征。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透过刘备左右逢源的枢纽能力,南方扬、荆、益三州已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军事同盟,共同对抗曹操和他的“邪恶帝国”。   当然,真正实现“三州同盟”,那只是刘备一夜好梦后才可能出现的情景,事实上南方三家各怀鬼胎,各自盘算着别人的领地。   首先搞事的是孙权。¨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他才刚刚在争议中通过了“借荆州”的议案,马上就发现刘备与刘璋彼此勾搭,心中肯定是五味杂陈。他或许已经预料到刘备不会那么听话,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大耳贼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一座新的靠山,这使得孙权想起了周瑜的遗计。   于是,他决定测试一下他这位妹夫的底线。   孙权派出使者前往公安面见刘备。在会议室内宾主双方举行了会谈,共同回顾了孙、刘两家的传统友谊,并就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交换了意见。之后,江东代表抛出两家共同出兵伐蜀的计划。   使者对刘备说:“米贼张鲁(五斗米教教主)据守汉中与巴西,是曹操进军益州的跳板,如果让曹操得了蜀地,则荆州危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先取益州刘璋,再取汉中张鲁,使整个长江流域成为一体,首尾相连,如此一来就算有十个曹操也不怕了。”   孙权这个“伐蜀大计”马上在刘备阵营中掀起了巨大波澜。   对于笃信“孙刘同盟”的幕僚来说,益州之地原本就非取不可,现在孙权既然主动提议进攻,没有理由拒绝。再者说,事成之后,江东不可能跨越荆州而控制益州,届时益州仍将为刘备所有,等于是净赚一笔。   但刘备的主簿、荆州人殷观却有不同见解,他表示:“如果担任江东的前锋进军益州,成功的话蜀地归根结底还是孙家的,如果失败却会让孙家有机可乘,两边不讨好。为今之计最好是告诉孙权,荆州地区情况还不安定,不能发兵,江东一定不敢越过荆州攻打益州,这样无论是对江东或是益州,咱们都有利可图。”   刘备同意殷观这个打马虎眼的策略,依计向孙权回复。孙权见刘备打起太极来,索性将计就计,他告诉刘备,你不能出兵无所谓,我们江东人自己会打,你只要乖乖地让路就是了。   刘备见孙权是这么个态度,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给你个软钉子你不碰,还非要把头往铁板上撞,难不成要我来硬的?   他告诉孙权:“益州地险民富,刘璋虽无能,但足以自保;张鲁虚伪多诈,未必会听从曹操的指挥。今天你要远征,前线在巴蜀、汉中,后方是长达万里的补给线,就算是吴起、孙武再世,恐怕也没有胜战的把握。另一方面,曹操虽然有无君之心,但毕竟是帝国丞相,有些人见曹操在赤壁打了败仗,便以为他气力已尽,不会再有企图,殊不知曹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对于江东早已虎视眈眈,如今同盟之间相互攻伐,等于给曹操可乘之机,绝非好计。”   刘备最后“同盟无故自相攻伐”这一番话语带双关,一方面将刘璋纳入到反曹的轴心,另一方面却是再次强调“孙刘联盟”的重要性。现在曹操在北方实力仍不容小觑,我们自己人之间应该团结一致,不要随便生衅,否则都没有好果子吃。   孙权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答复,他决定硬干。于是他动员江东水军,由孙瑜带领进驻夏口,强硬地表达了攻打益州的态度。   刘备也不甘示弱,他亲自进驻长江口岸的孱陵,下达封锁长江的命令,由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守南郡,然后发信告诉孙瑜:“如果你真要打益州,我就算披头散发归隐山林,也不能失信于天下。”   一时间孙、刘两家进入一级战备,长江两岸战云密布。   既然双方都已经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那么紧张的气氛便不可能再向上堆叠,否则当真打起来,吃亏的绝不是会是曹操。所以为了避免开战一决生死,必将有一方要做出让步。   最后还是孙权选择了让步,他毕竟不是真的要攻打益州,只是想借机试探一下刘备的底线,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召回了孙瑜,孙、刘两家暂时和解,紧张的气氛受到压制。   倘若孙权劳师动众真的只是为了测试刘备的顺服程度,那么他的确已经达到了目的——刘备完全不听话。   这次测试除了“不听话”之外,还有一点令孙相当不安,那就是:刘备在短时间内就已经在南郡扎下了根,轻轻松松就能封锁住长江水道,而孙权却拿他一点辙都没有,这才是最可怕的。   从刘备的角度来看,孙权这次的“无理冲撞”倒是给了他一个加分的机会,相信经过这次冲突之后,刘备“顾全大局、誓死捍卫反曹同盟”的义士形象会更为鲜明和深入人心。   更重要的是,当刘璋得知刘备差点为了自己和孙权翻脸时,必然是感动得痛哭流涕。他在政坛打滚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善良与正义的回报,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就这样,交错复杂的建安十五年在周瑜的丧歌、孙权的焦虑、刘备的大兴土木和刘璋的感动中画上了句点。   然而,那位一直没啥动静,蛰伏了整整一年的大人物,这个时候终于休整完毕,准备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三月,曹操对张鲁宣战。   帝王梦想   曹操在建安十五年休息了一整年,除了发表了一篇著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外,没做出什么大事。   建安十六年一开始,并州就发生了“商曜之乱”。曹操派遣夏侯渊与徐晃前往讨伐。三月,曹操突然宣布,对割据汉中的五斗米教教主张鲁开战。   汉中是指今天陕西省南部一带,以秦岭与大巴山为界,形成一个独立的地理区块,张鲁便是在这里实践他道教建国的理想。曹操对张鲁的宣战之举,就像是北美的蝴蝶鼓动翅膀一般,被点到名的张鲁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其他割据势力都陷入到龙卷风暴之中。   首先是盘踞在关中地区的小军阀们,一听说曹操要经过他们的地盘去攻打汉中,马上像是被针扎到屁股一般跳了起来。他们结成了同盟,在韩遂与马超的带领之下进驻潼关,向曹操发起挑战。之后的一整年,曹操便致力于对付这些剽悍的西凉部队。   曹操攻击张鲁的第二个蝴蝶效应,就是促成了刘备的入蜀。   在这里,我们必须从头开始讲述益州的故事。   益州位于帝国的西南疆,是十三州中地域最广大的一州,可分为北、中、南三个区块。最北边是东西狭长的汉中盆地,汉水从西向东流贯其中,与荆州的襄阳地区相连。中部是巴蜀平原,相当于今天的四川省,是益州的精华地区。南方则是包括今天云贵高原和滇西纵谷的南中地区。在东汉末年,汉文化才刚刚进入这一带,在北方帝国的眼中,这里是标准的“不毛之地”、“化外之地”。   益州中央的巴蜀平原又可分为“东巴西蜀”两块地域,东边的巴郡大致以江州(今天的重庆)为中心,向北沿着渠江水系,经过宕渠等地进入大巴山区,向东则顺着长江通过三峡,与荆州相连。   至于西边的蜀地则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在东汉末年时设有蜀郡、广汉与犍为三郡,号称“三蜀”,成都城就位于蜀郡和广汉郡的交界处。向北沿着涪江是著名的古蜀道,经过雒城、绵竹、涪城、梓潼、葭萌等重要关隘,直入汉中的阳平关。这一带不仅经济繁盛,也是汉文化最早扎根的地方。西汉时期大文豪司马相如与哲学家扬雄皆出自成都,可见此地的人文水准,已不亚于中原地区。   除了人文建设之外,东汉末年巴蜀地区的经济也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准,除了在肥沃平原上发展的农业以外,井盐、药材、各类矿产的开采都为巴蜀注入了相当多的财富,至东汉后期,益州总人口数已达七百万。 《后汉书·第五伦传》有言道:“蜀地肥饶,人吏富实,掾史家赀多至千万,皆鲜车怒马,以财货自达。”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蜀国当时土地肥沃丰饶,民官皆富足殷实,即便是政府里负责财务管理的小公务员,家里的财产就有千万之多,他们有崭新的车、肥壮的马、讲究的服装、奢豪的生活,他们因拥有大量资产而自然显达。   说白了,这是个富得直流油的地方。   不过文化虽然发达,经济虽然富庶,但对于北方帝国来说,益州终究是个边缘地区,东汉时益州出身而晋身三公、九卿或将军者少之又少,也就略多于更加偏远的交州而已,这和荆州、兖州等地随手一抄就是一票两千石的高官显族有着很大的不同。   另外,巴蜀可能由于治安比较好,世家大族蓄养家兵的情况并不多见,反倒是在南中地区,以原住民为基础的豪族势力,对之后的蜀汉政权构成了相当大的威胁。   总体而言,巴蜀是个经济富庶、政治衰弱的地方。当地的豪族有钱但无势,整个地区豪族、少数民族、宗教势力错综,缺少压倒性的势力,使得外来政权的统治更为复杂。   东汉末年的“二牧政权(刘焉、刘璋)”便建立在这种复杂的基础之上。   东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东方的黄巾之乱进入高潮期,益州人马相也以黄巾为号,在三蜀地区聚众十余万,杀益州刺史郤俭,自称天子。巴郡的张修则在巴郡、汉中等地以“五斗米道”纠集教众,叛汉自立,整个益州陷入到无政府状态当之中。   刘焉本是荆州江夏人,为汉景帝之子鲁恭王刘馀之后,他的血统和家世显然要比刘备更靠谱。年少的刘焉在基层锻炼了一段时间后,便被拜为郎中,之后又被举为贤良方正,官至太常,主管皇家礼仪。刘焉是个善于投机且有野心的人,他看出东汉帝国气数已尽,留在洛阳必定出事,于是想要找个遥远的地方外派,当个天王老子管不着的土皇上。   最初,刘焉是想逃到海角天边的交趾。不过他的好朋友、益州广汉人、时任侍中的董扶告诉他,益州有天子之气,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向帝国建议:“现在的州刺史都只是监察职,权力太小,不能处理大规模变乱,应改以中央大臣任州牧,掌握实质的权力,以协调跨郡的问题。下官太常刘焉,愿以身作则,前往益州,为帝国平抚叛乱。”   朝廷很欣赏刘焉的勇气,便任命他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前往暴乱的蜀地上任。董扶也辞去了中央官职,随刘焉前往益州。   另一个追随刘焉的是时任太仓令的赵韪,他是巴西郡安汉县大姓出身。和纯粹是名嘴之流的董扶有所不同,赵韪是益州的实力派人物,他的回乡,在蜀中掀起一股汹涌的波涛。   那年是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刘焉刚入益州时,巴蜀两地仍被米教势力所控制,他只能在荆州西界暂时驻扎,设法安定州中变乱。没过多久,刘焉成功招降了五斗米道的两大头目张修和张鲁,安定了巴郡。   与此同时,一位帅气的蜀郡英雄贾龙又用数百人袭杀了统兵十万的黄巾“天子”马相,恢复了蜀郡的秩序。   于是刘焉得以大大方方地进入到蜀地。他将州政府搬到绵竹,任命贾龙为校尉,董扶为广汉属国校卫,张鲁为督义司马,张修为别部司马,赵韪为帐下司马,正式统镇益州。   刘焉入主益州的目的,是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桃花源帝国,对于同时间中原关东联军与董卓的战争压根儿没有兴趣。刘焉的态度是:你们只管打你们的,别把血溅到我身上就好。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董卓西撤长安,发现后方居然还有这么一位中立的方镇,于是时不时就下道圣旨,要刘焉送钱送粮,顺便带些土特产来。可惜刘焉压根儿就不鸟他。   一看刘焉居然是这个态度,董卓的鼻子都气歪了:怎么着?别以为山高皇帝远老子就治不了你!   董卓治刘焉的方法是:频繁地派出使者骚扰刘焉。   结果刘焉做得更绝,为了避免被董卓持续骚扰,他派了张鲁和张修两位宗教领袖,率兵进入北方的汉中,杀掉汉中太守苏固,摧毁穿越秦岭的斜谷,然后对外宣称米贼断道,对于朝廷圣旨恕难从命。那意思很明白:我不出去,你们也甭想进来。   以上是对外。   对内,在实施锁州政策之后,刘焉开始了他的铁腕政权,他借由一些小事一口气杀掉了王咸、李权等十余名益州豪强,意图巩固自己的政权。但这样的行为很快便激起其他益州豪族的不满,首先是犍为太守任歧起兵造反,之前立有大功的贾龙也在董卓的游说之下叛变。   面对本土势力的强烈反扑,刘焉早留了两手:当时自长安和南阳等地涌入大量被称为“东州士”的难民,刘焉有企图有预谋地将他们组织成“东州兵”,成为他克制巴蜀豪族的秘密武器。另一方面,自青海、西康移入的少数民族也被刘焉招募为私兵,号称“青羌”。   在东州兵和青羌的协助之下,刘焉成功地扑灭了贾龙与任歧的叛乱,确保了他在益州的独裁统治。   经过这场对内的胜利之后,刘焉称帝的动作越发明显。他开始在绵竹大量制造皇帝规格的器具与车辆。他的邻居、新上任的荆州刺史刘表实在看不过去,便向中央打了个小报告,当时刘焉的三个儿子刘范、刘诞、刘璋都在长安朝廷任职,朝廷于是拘禁了大哥和二哥,派刘老三回益州劝说刘焉,但刘焉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不顾及两个儿子的死活,抗旨将刘璋留下,继续朝着皇帝之位一路狂奔。   在这段时间内,北方情况越加混乱,关东诸侯互相攻伐,长安城中董卓被杀、吕布被逐,李傕、郭汜成为帝国的首脑。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在长安的部分朝臣发动了一项伟大的救国计划,号召西方诸侯发兵勤王。   这场“圣战”的主角是马腾,但由于刘焉的长子刘范也是计划的发起人之一,于是刘焉打破孤立政策,派校尉孙肇率领五千人马,前往长安支援。   当年三月,勤王军一战败于长平观,马腾撤回凉州,刘范战死,老二刘诞则被郭李政府处死。就在这一危险时刻,一位刘家的好友、时任议郎的河南人庞羲冒死护送刘家其余老幼逃出长安,撤入蜀中。   一下子败掉了两个儿子的刘焉心痛不已,恰巧当时又发生“天火”(可能是闪电或陨石造成的火灾),将刘焉在绵竹建造的皇帝车辆、皇宫全都烧毁,这让年老的刘焉打从心底里感到这是他妄图称帝的报应。   心头抑郁的老年刘焉,将州政府由绵竹迁到成都,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了。益州豪族们以司马赵韪、治中从事王商为首,共同拥戴刘璋接掌老爹监军使者、益州牧的大位。   从那个时候开始,以“温仁”著称的刘璋,便注定要面对许多他所不希望面对的挑战。   辛酸往事   和野心勃勃的老爹相比,刘璋显得保守了许多。从他之后的领导风格来看,刘璋是属于那种个人风格较模糊,很容易接受下属意见,并给予下属较多授权的“贴心”老板。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选对干部,这样的领导风格将有助于营造出一支和谐的经营团队。但问题是,倘若团队内部存在派系问题,那么弱势的领导风格便只会加剧派系间的摩擦,最后导致内讧甚至分裂。   益州的派系多得不胜枚举。   刘璋一上任就不得不面临四面八方的挑战。首先刘璋麾下的几名将领沈弥、娄发、甘宁(并不确定是否就是后来东吴的大将甘宁),会同荆州派来的奸细刘阖发兵造反。   此外,据守汉中的张鲁,则杀了同门师兄弟张修,大剌剌地摆明了和刘璋对着干。巴地一带的板循蛮族首领杜濩、朴胡、袁约等人长久受五斗米道的洗礼,此刻也随着张鲁脱离了成都小朝廷的控制。   刘璋刚一接手大位,手上的资源就去了一半,眼下他所能倚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拱他上位的赵韪,另一个则是护送刘家入蜀的庞羲。   在赵韪的支持下,刘璋成功弭平了刘阖、甘宁之乱,并由赵韪担任征东中郎将,驻兵于益荆交界,准备向刘表开战。另一方面,刘璋放胆杀了张鲁全家,并由庞羲担任巴西太守,率重兵镇压张鲁和巴西的板循蛮族。   不过,以上这些“外科手术”不过是把外伤的创口缝起来而已,益州内部真正麻烦的“省籍问题”直到现在才真正开始发酵。   当初,刘焉将北方来的东州移民组织起来成为东州兵,用以平定益州豪族的反抗,这便注定了东州人与益州人会陷入长久的冲突。而东州人也实在不长脸,仗着有主子撑腰,越发骄横无礼,侵占本地人财产的情况所在多有。   当初身为益州大族的赵韪,逮住改朝换代的机会,力挺刘璋当老板,无非就是希望能透过新州牧压制一下东州势力。然而也不知是刘璋能力不足,还是有心偏袒,东州人强势的地位始终没有改变,这一点令赵韪相当郁闷。于是他带着东征的军力,暗中与刘表达成和解,掉过头来串联巴蜀豪族势力,打算重夺益州人的权力。   另一方面,负责对付张鲁的巴西太守庞羲也非善类,他仗着对刘家有大恩,行事跋扈专权,对张鲁的作战十回有八回吃败仗,并私下强迫地方政府交出强悍的族(少数民族)部队军权,以充实自己的实力。不少人向刘璋告他的状,刘璋虽然心里不高兴,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正当北方曹、袁两家官渡大战之际,赵韪也完成了他的部署。他率领巴蜀豪族对刘璋突然发动攻击,战火席卷了整个巴蜀地区,刘璋只能撤入成都,依赖东州兵艰苦抵抗。   双方僵持了大约一年,最终还是东州兵技高一筹,击退了赵韪的部队,而巴蜀豪族内部也开始出现分裂,最后巴蜀人李异、庞乐等杀死赵韪,率众归降刘璋,算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派系矛盾,使州内的秩序短暂恢复。   大概也就是这个时候,刘璋与巴蜀豪族达成了交易,大量巴蜀人士晋身权力高层,例如蜀地人张肃、张松、张任、张裔、王累、王商等,他们分别担任别驾、从事、帐下司马等中央级高官,巴地人黄权也任职刘璋主簿,严颜、赵笮等人则前后担任巴郡太守。   相对的,东州人如法正、孟达等则被摒除于权力核心之外。   然而,基本上被本土化的成都小朝廷,虽然对内暂时稳定,对外却无法变成压倒性的力量。   张鲁在汉中与巴地的势力对于刘璋来说仍然是个威胁,庞羲虽手握重兵,但在赵韪之乱时却对主子不闻不问,显然是怀有异心。此外,李异等巴蜀本地将领接手了赵韪的势力,同样是尾大不掉的麻烦人物。   刘璋的政权便是建立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基础之上,人家刘表至少还有蒯、蔡等大族可以倚靠,而刘璋的政权则更像是小孩子玩的那种堆积木游戏,抽掉一小块木板便可能造成整体的崩塌,用“危如累卵”来形容绝不过分。   鉴于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刘璋为什么像是患上了被害妄想症一样,不断地向外部寻求援助,他曾三度向曹操示好却没换来好的结果,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帮他挡枪的刘备,心里自然宽慰了许多。   建安十六年,曹操对张鲁的宣战,再度使刘璋的神经绷紧。粘上毛比猴都精的张松早已摸透了主子的弱点,他故意说:“曹操的军队那么强大,如果今天他和张鲁合作,进军蜀地,主公啊,你说我们帐下谁有本事去抵挡?”   这一下便搔到了刘璋的痛处,刘璋很老实地告诉张松:“唉,我也正伤脑筋呢,没什么主意。”   张松打蛇随棍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备刘豫州,是主公您的同宗、曹操的死对头,他能征善战,若请他来帮忙解决张鲁,则张鲁必破,一旦咱们击破张鲁统一了益州,就算曹操前来,又能奈何?”   说着,他又贴近刘璋的耳朵,压低嗓音道:“今天庞羲、李异那些兵头儿恃功而骄,和州外的势力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若是没有刘备相助,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啧啧,必败之道啊!”   张松这一番话,正好击中了刘璋心底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使他完全丧失了对时局的判断能力。于是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刘璋正式向刘备递出入蜀邀请函。   魔鬼天使   客观上来看,我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张松如此积极地出卖刘璋,论地域派系,他的一众同乡如张任、王累等都忠于刘璋,论工作待遇,张肃、张松兄弟二人同为州从事,待遇不可谓不优厚。想来想去,笔者认为这一切只能归结为性格问题。   张松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是那种看热闹不怕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这一点有点类似于明成祖朱棣手下的那位道衍和尚姚广孝。当然,二人的水平绝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邀刘备入蜀的建议很自然地在成都小朝廷内引起反弹。主簿黄权便告诉刘璋,让刘备入蜀,既不能让他当下属,又不能让他当上宾,怎么做都不对,还是不邀请为妙。刘璋的从事王累更是为了博眼球,夸张地将自己倒吊在城门上,以性命相逼。   而另一位提出反对的意见的,是与刘备八字不合的刘巴。   三年前,这位老兄被曹操结结实实地忽悠了一把,招降荆南四郡失败,索性远走交趾,连诸葛亮亲自求他留下也没用。他在交趾待了一阵子,又取道牂牁(大概相当于今天贵州)北返,却被益州官员当成偷渡客逮捕,转送到成都。   刘巴的老爹刘祥曾当过江夏太守,而刘焉也是江夏出身,两家又都姓刘,总算是有点交情,刘璋便将刘巴留了下来担任非正式顾问,凡有重要决策就咨询他的意见。   这回刘璋邀请刘备入蜀,刘巴想也不想就投了反对票,他表示刘备是个枭雄,一入益州,必定为害。   对于这些理性或不理性的反对意见,刘璋就像是被张松灌了迷魂汤一样,一概不睬。他派法正再次率四千人的部队,前往荆州恭迎刘左将军入蜀协防。   法正已经与刘备有过数次会晤,先前双方见面,一方殷勤招待,一方有问必答,一切都已是心照不宣。如今箭已在弦上,法正索性就不再顾忌,他开门见山告诉刘备:“现在以将军的才干,加上刘璋的懦弱,又有张松这个益州支柱在内响应,益州唾手可得。以益州的富庶,地形的险要,将军要想成就大业,易如反掌。”   这一阴谋,当然只有部分高级参谋方能参与,而其中态度最积极的,正是才刚入伙不久的军师中郎将庞统。他告诉刘备:“荆州这几年经过战乱,物资缺乏,人才也已耗损殆尽,再加上东边孙权、北方曹操压迫,无法作为三分天下的基础。现在益州富庶,户口百万,兵马器械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样的好东西就摆在眼前,咱们应该‘借’一下以成大事。”   “借”蜀一事刘备当然已是思考了许久,但事到临头,他的良心小天使却飞了出来干扰他的决策。   刘备告诉庞统:“现在和我势不两立的,是曹操,曹操峻急严苛,我就行事宽大;曹操残忍暴虐,我就仁爱大方;曹操诡谲多诈,我就忠诚朴实。我就是故意要塑造一个和曹操相反的形象,如此才能成就事业。今天要我因为一点利益而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我干不来。”   庞统差点没气吐血: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在这跟我装善。   他耐着性子跟刘备说:“关键时刻需要权变,吞并弱国,攻打政治混乱的国家,本来就是春秋五霸的行径,先以诡道推翻刘璋,夺取大位之后,再用正道治理他的国家,正是‘大义’的表现,一旦天下大势抵定,再给刘先生丰厚的采邑,又怎么会是‘不信’之事呢?”   说到这里,庞统突然换个表情,冷笑道:“再者说,今天倘若主公不取蜀地,他日无论是孙权还是曹操也一定会取,这只会便宜了敌人而已。”   魔鬼代言人庞统的一番话,将刘备的良心小天使击得粉碎。刘备没有再迟疑,决定应刘璋之邀入蜀。   刘备谋蜀一节,往往被后世说成是他道德上最大的瑕疵。有论者便认为,刘备要么向刘璋表明立场,借益州资源对抗曹操,要么就该光明正大地从荆州打进益州,利用他人的信任而阴谋夺权,这哪里是英雄之举?有的人则更直截了当称刘备的行为是“无耻”。   笔者不是刘备的律师,没有必要帮他辩护,笔者只是认为,其实当时任何一个军阀处在刘备的位置,都会做出和刘备相同的决策。刘备好歹在良心上有过一秒钟的挣扎,换做是曹操或者孙权,恐怕法正还没开口,入蜀的军队就已经整编完毕了。   决策既已定下,于是刘备便着手编制入蜀的部队,由于是协防性质,所以没有必要让军力倾巢而出。   刘备命自己的老班底关羽、张飞、赵云、糜芳等配合诸葛亮留守荆州,入蜀的部队则以荆州军为主,包括荆州最好的两员将领中郎将霍峻与裨将军黄忠,另外还有年轻勇武的低级武官魏延。文官方面则以庞统为主力参谋,另外有简雍、马谡、蒋琬、陈震等随行前往。   至于入蜀的兵力如何,史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估计除了法正带来的四千人以外,刘备最多再带个一两万人。毕竟当时荆州元气未复,又兼两面受敌,形势比较复杂,不可能将全副身家都带在身边。   而且,刘备此行打的是“和谐之旅”的幌子,文多于武,义大于利,带太多人过去,反倒容易引起刘璋的猜忌。   再说另一边,刘璋听说刘备愿意入蜀协防,开心得不得了,他再度发挥“散财童子”的行事风格,前前后后送了上亿的财货给刘备,并传令各郡县一定要“超级热烈”地欢迎刘左将军。   于是,当刘备踏入益州地界时,竟有种荣归故里的感觉,各地政府都以最高规格款待这支“正义之师”,即便有部分地方首长对邀请外兵入蜀的政策持保留态度(如巴郡太守严颜),也无妨这股和谐的气氛。   刘备的部队首先来到江州,然后沿着垫江来到成都北边的重镇涪城。在高大的城墙跟前,三万名蜀军列队俨然,身上铠甲,手上兵器都是精铁新铸,在阳光下精光闪烁。刘璋领着张松等一干巴蜀精英列于军前,鲜衣怒马,气势非凡,天府之国豪奢的派头展露无疑。   刘备当然再明白不过,刘璋的这番排场,一来是为了炫耀,二来也有威吓之意。   但以刘备二十五年的战争经验来看,眼前这三万名十年来压根儿就没上过战场的士兵,了不起也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仪仗队,而对于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来说,养三万人的仪仗队也未免太浪费了一点。   宾主双方经过一番“有劳宗兄”、“左将军远来辛苦”、“还是宗兄辛苦”之类的外交辞令之后,相互携手进入城内。接下来,一场盛大的欢迎party,便在涪水之畔隆重上演。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涪城盛宴   在涪城举办的这场欢迎派对,不是那种只有几十位政府高层一起吃顿饭、相互敬敬酒、你好我好的普通式应酬,而是由荆州、益州两军全体将士参加的超一流规模的劳军活动,而且一办就是仨月。这期间所有饮食、表演的艺人,或者其他娱乐活动,全部都由成都政府埋单。这也再一次显示了刘璋极要面子、超爱摆谱的一面。   但猎食者向来不吃喂养之食,野心勃勃的庞统便不受这股欢乐气氛的迷惑,他暗中建议刘备:“咱们只要在宴会中生擒刘璋,不用一兵一卒,就可坐领一州之地了。”   刘备偷眼看了看刘璋身后那三万名仪仗队员,对庞统摇头道:“年轻人,不要太冲动,咱们刚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没取得民众的支持,这样猴急,只会坏了大事。”   庞统的提案就这样被刘备压了下来,自然也就没有了《三国演义》中所描写的魏延舞剑的情节。   荆、益两州的高层在为期三个月的“party”中相处融洽,刘璋尤其欣赏以机智幽默见长的简雍,而刘备也和巴蜀精英们有了许多深入了解的机会。   这期间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蜀中一位有名的占卜家张裕(此人不会酿造葡萄酒),当时也以州从事的身份参加了这场盛宴。   此人是个男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人,胡须特别浓密,刘备大概是多喝了几杯,一改他平时内敛、深沉的形象,竟对张裕开起了玩笑:“当年我在涿县,姓毛的人家特别多,东西南北都是姓毛的,所以我们县令就说,真是‘诸毛绕涿居’啊!呵呵呵,你说好不好笑?小庞,你也笑一个嘛,哈哈哈……”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笑话?古人也太好打发了吧,与现如今的笑话,比如“将大象装进电冰箱需要几个步骤”之类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嘛。   列位看官别急,听笔者细细道来。   刘备所说的“涿”音同“啄”,就是嘴巴的意思,所谓“诸毛绕涿居”,当然是在嘲弄张裕的大胡子。还不好笑吗?好吧,我承认,刘备的确是个不懂幽默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这笑话放在今天当然不可笑,但若放在过去,尤其是资讯尚不发达的古代,简直可以入选年度笑话排行榜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好戏还在后头。   话说刘备一向不是个会说笑话的人,人到了老年还偶尔开个玩笑,应该很值得鼓励了,然而那位张先生却没有一点幽默精神(或很有幽默精神),他看到刘备没长胡须,便回嘴道:   “以前有个人在上党郡的潞县当过县长,后来又调去涿县当县长,他退休后,别人要写信给他,信上称谓如果只题‘潞县长’就忽略了涿县,只题‘涿县长’则忽略了潞县,所以啊,那人最后只好题名‘潞涿君’……噗!‘潞涿’耶,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里的“潞涿君”其实是“露啄君”,就是指嘴巴没有胡须覆盖的意思,这当然是在讽刺刘备下巴不长毛了。在那个男子以(长)须为美的年代,说你不长胡子,跟骂你是个死太监没什么区别。   这一下刘备可气炸了,但偏偏话题又是自己挑起来的,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暗暗在心里把这个讨厌的大胡子关进了小黑屋。   插曲到这里便结束了,但尚有余波,后面会提到。   吃吃喝喝、说说笑话之余,正事也还是要办的。首先是最重要的政治仪式——互表。刘备表刘璋为代理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刘璋则表刘备为代理大司马,领司隶校尉。   “镇西大将军”这个头衔属于刘备的发明创造,也不知道是“镇西将军”的“加大版”,还是“大将军”的“镇西版”,抑或是“镇西将军”和“大将军”的“综合版”,但无论如何,都要比刘璋现在所挂的“振威将军”大上不少,听上去也威风了许多。之后蜀汉维持了“镇西大将军”这一名号,姜维便挂过这个头衔。   然后便进入实质性部分——刘璋安排刘备进驻北方的葭萌,同时督领白水关军兵。   葭萌关与白水关都是蜀地北方的重要关隘,再往北便是张鲁的老巢阳平关了,属于一级战区。原本统帅白水军的将领杨怀与高沛都是刘璋麾下的重要将领,责任重大,刘璋大手一挥,将这支部队送给了刘备,足见其对刘备的重视。   除了军队以外,刘璋又另外奉送刘备米二十万斛、马千匹、车千乘,其他布匹锦缎等奢侈品更是不计其数。   就这样,度完蜜月之后(三个月),“财大气粗”的刘备带着三万人马启程前往葭萌关,执行他生涯中最后一次看门狗任务。   刘备抵达葭萌后并没有对张鲁开战,而是做起他最擅长的群众工作。反正经费都由都政府出,刘备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摇身一变成了散财童子,大撒公关费,以此聚拢民心,这样一耗就是一年。   然而“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着刘备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年轻的庞统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告诉刘备:“现在我们的情形,一定要快点采取行动,挑选精兵组成敢死队偷袭成都。刘璋平常不重军事,又没有防备,我们一战可定,这是上计。”   见刘备没有什么反应,庞统又说:“杨怀、高沛都是蜀中名将,手握强兵,据守关隘。我听说他们曾数次建议刘璋将我们遣回荆州,我们现在只要主动告诉杨、高二人,说荆州发生战事,我们将撤军回援,他们一则仰慕您的威名,二则又希望您离开,一定会轻装前来送行,到时将这二人拿下,吞掉他们的部队,向成都开战,这是中计。”   刘备听后不置可否。   庞统吸了口气,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应该退到与荆州交界的白帝城,建立和荆州相连的补给线,慢慢地跟益州耗,这是下计。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一直就这么耗下去,一定会被困死在这个地方。”   刘备仍旧默不作声。   庞统急了:“主公!您倒是表个态啊!”   刘备反应慢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庞统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决定采取行动。或许是慑于刘璋在涪城之会中展现的实力,刘备否定了庞统大胆的上计“成都奇袭计划”,决定采纳相对保守一些的中计“并吞白水军计划”,而此刻曹操刚好又为他制造了一个好的借口。   当刘备在益州“不作为”的时候,北方的曹操倒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建安十六年花了一整年搞定了马超、韩遂等割据长安的凉州势力后,并没有如先前所对外宣称的那样进军汉中,反倒是经过休养之后,发动了号称四十万的庞大军力,来讨伐东吴。   曹操这种忽东忽西的打法令人摸不着头脑,如果说是要攻东吴之不备,可曹营/`文~/内部的/`人~/保密工/`书~/作显然/`屋~/没有做到位,东吴方面早在一年前便已得到此一消息,将首府迁到了秣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沿长江做好布防。   交战的结果是:曹、孙两军僵持了几个月,经过几次小打小闹之后,建安十八年春天,曹操便知难而退了。   其实曹、孙两家的交战结果对刘备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曹操做出了进攻的举动。   建安十七年底,刘备向成都政府打报告,称:   “孙家和我唇齿相依,现在有难,我不救不行,再加上乐进和关羽在青泥(襄阳南方)一带对峙,如果我不回去,乐进一定会胜(刘备还真瞧不起自家兄弟),到时侵犯益州,危害必大于张鲁。张鲁不过是个自守之贼,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因此,我决定返回荆州救援,请州牧再借我一万兵和若干物资,让我们联手痛宰万恶的曹军。”   刘备这套“假撤退”的把戏显然做得很到位,也很逼真,近在白水关的杨怀、高沛与远在成都的刘璋都信以为真,尤其是刘璋,还当真缺心眼儿地免费奉送了四千兵和一些物资给刘备,而杨怀与高沛也礼貌性地来到葭萌,为名义上的长官践行。   但假动作做得太逼真,同样有可能骗到队友。   身在成都的张松便误以为刘备真的要撤出汉中,急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发了个密函给刘备和法正,内容大致上是:“眼看大事可成,怎么会在这时候要撤退呢?”   结果出事了。   翻脸无情   过去这两年来,同样身为州从事的张肃,很清楚自己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弟一直憋着坏,干的是卖主求荣的无耻勾当,他之所以保持沉默,无非是想搞点投机:张松帮刘备抢班夺权,自己身为功臣的兄弟,总会沾到点好处不是?   然而,当那一天渐渐来临,张肃却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保持冷静了。   话说那一天,城外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刘备准备率军撤回荆州,张肃不由得心底一凉。他忙换了身便服,悄悄走过张松的书房,出家门后随手牵了匹马,直往刘璋的官邸驰去。   在那一刹那,张肃权衡利弊,决定大义灭亲。   至于张肃告发兄弟卖主求荣,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史料上没有明确的记载,只是简单交代了一句“怕连累自己”,因此也无法揣度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但这毕竟是关乎到家族未来的重大之举,想来不会这么简单,总得经过利益的反复权衡之后,才作出如此决定。   总之,建安十七年底,张肃向刘璋告发了张松通敌卖国的阴谋。有如此关键的人证,张松完全没有辩护的机会,便以叛国的罪名被处死。可怜这位阴谋家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被自家兄弟出卖的下场,想必是死不瞑目。   张松的死毕竟只是小事一桩,可刘备该何去何从?   其实不光是刘备,这件事令刘璋更加寝食难安。直到这一刻,他才大梦初醒,痛心地发觉,原来刘备是个外表很单纯、内心很邪恶的家伙,满口所谓的仁义道德,结果全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使得他原本就脆弱的心灵备受打击。   打击归打击,但这个烂摊子总得收拾。于是,他紧急采取行动,传令各处关隘,不得让刘备部队通过……仅此而已。   都已经彻底翻脸了,还采取如此温和的手段,刘璋要不就是太过于自信,要不便是如笔者前面所评价的那样,是个缺心眼儿的人。很明显,刘璋对刘备还抱有某种幻想。   然而刘备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当听到“内主”张松被杀的消息之后,刘备马上意识到,已经到了跟刘璋彻底决裂的时候了,必须快速行动。   于是刘备开始大肆宣传刘璋的“恶行”,比如:提供的物资不足、克扣军饷、鱼肉百姓等等,借此来激怒荆州军团。同时,他又斩杀了倒霉的杨怀与高沛,将白水军将士的亲属虏为人质,裹挟白水军造反。   比较二刘对待突发事件采取的应急措施,我们不难发现,刘璋的政治军事水平与刘备相比,简直像个学龄前儿童。   建安十七年底,刘备正式和刘璋决裂,他命令黄忠、卓膺率领荆州兵团为前锋南下,他自己则亲自带着新收编的白水军殿后,只留下中郎将霍峻带少量士兵留守葭萌。   刘备的反戈相击在成都小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什么“引狼入室”、“我早知会这样”、“听我的就没这回事”之类的言论铺天盖地,马后炮四处开花,唯一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是由一位叫郑度的智囊所提出的。   郑度建议刘璋:“刘备的军队不满万人,军资不足,只能就地取食。对付他们最好¨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的方法就是将巴西、梓潼的百姓撤到涪水西岸,烧毁一切作物粮仓,坚壁清野,不要和他们作战。这样不过百日,敌军撑不下去必将撤退,我们再趁机追击,必能擒获刘备。”   这一“焦土战略”很快便传到了刘备的耳中(可见成都小朝廷内已布满刘备的耳目),刘备对这计狠招相当忧心,赶紧找法正商量,法正则冷笑着安慰刘备:“安啦!刘璋不可能采纳郑度的建议,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刘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严肃地告诉郑度:“我只听说拒敌以安民,没听说扰民以避敌的。”轻易地便否定了这项有机会反败为胜的建议。   然而刘璋虽然不用郑度之计,他所安排下来的“诛备大阵”却也毫不含糊。简单来说,他在成都北方建立起了三道防线:   第一道涪城防线,由中郎将吴懿以及精英将领刘、冷苞、张任、邓贤等防守;   第二道绵竹防线,由干练的护军李严和参军费观督领各军;   第三道雒城防线,由刘璋的儿子刘循亲自戍守。   此外,刘璋又令巴郡太守赵笮与严颜固守江州,切断刘备和荆州老巢的联系。最后是一道釜底抽薪之计:由将领向存、扶禁率万余人沿阆水进军,直指防守薄弱的葭萌。   刘璋随手一挥就能动员这么多支部队,证明蜀中人力资源充沛,也反映了他当权十余年所建立起的行政效率。   然而,这一系列看似无懈可击的部署,也仅限于“看似”而已,刘璋完全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执行者的能力。   事实证明,蜀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远逊于刘备军团,整个“诛备大阵”在刘备军团的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刘备自葭萌起兵后便采用闪电战术,绕过由王连驻守的梓潼,竟赶在成都援军到达之前,先攻占了涪城,反而形成以逸待劳的局面。   涪城蜀军的统帅应该是吴懿,他是陈留人,当年随刘焉入蜀,妹妹又嫁给刘璋的哥哥刘瑁为妻,官拜中郎将。世交加姻亲再加位高权重(刘璋帐下只有两位中郎将,一个是征东中郎将赵韪,另一个便是吴懿),吴懿可以说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刘璋将第一线的任务交给他,自然是期待颇深。然而天晓得吴懿那天吃错了什么药,面对抢先一步的刘备,他竟然不战而降,拱手将精锐部队送上,这使得其他在涪城附近负责阻截刘备的部队顿失统帅,包括刘、冷苞、张任、邓贤等军,一一被刘备击溃。   在短短一两个月内,涪城以北的半个蜀地尽入刘备之手,眼下他的兵锋距成都已不到一百五十公里,这等于是宣告刘璋已经失败了一大半。   向来败多胜少的刘备,经过这一系列的胜利,打出了自信,打出了气势,打出了精气神,同时也滋生出了自满的情绪。   他攻陷涪城之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在席间,半醉的刘备不无得意地对庞统说:“今天这场宴会,真是太爽了!”   向来清醒的庞统则摇了摇头,冷冷道:“以攻打人家的国家为乐,不是仁者之兵。”   刘备正在兴头上,兜头一盆冷水下来,不禁大怒:“以往武王伐纣,还不是前歌后舞?这难道不是仁者之兵吗?你简直太不像话了,给我滚出去!”   庞统知道主子醉了,说什么都没用,便离了席。   过了一会儿,刘备感到后悔,又把庞统请了回来,庞统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自顾自吃喝,刘备倒是耐不住,问庞统:“刚才我们那样子,是谁的错?”   庞统道:“两个都有错。”   刘备大笑,一切不快烟消云散。 《三国志》中纳入这段记录,显然是要向后人呈现庞统的能谏,以及刘备知错能改、大肚能容的美德。不过,以之前刘备拖拖拉拉,似乎有点不情不愿的举动来看,他对于谋蜀一事应该始终背负着很大的精神压力,直到取得涪城,坐拥半个蜀中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因此在身心放松的情况下冒出一些“惊人之语”,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过,令刘备“更爽”的还在后头。   向存、扶禁二将率一万多人攻打葭萌,霍峻手上只有数百人,但两军竟相持了将近一年,不分胜败。最后霍峻趁敌军戒备松弛,主动开城迎战,结果蜀军大败,再也无力威胁到刘备的后方。   刘备在涪城稍事休息后,随即挥兵南下,进军绵竹。当时的绵竹令是益州犍为郡人费诗,军队则由李严与费观共同执掌。李严在之后的刘备政权中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需要简单介绍一下。   李严出身荆州南阳,原本在刘表麾下担任储备干部,历任各郡县官职,建安十三年曹操下荆州时,李严刚好身处与益州交界的秭归。他不愿投降曹操,于是西入益州,得到刘璋的重用,出任成都令,以才干著称。   刘璋在这一紧要关头任用李严主抓绵竹防务,无非是想倚靠他的能力,但他却忘了事先调阅一下李严的背景档案。李严这种荆州反曹派人物,当年原本就该站在刘备一边,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才来到益州。如今隔了五年再相见,李严二话不说便向刘备倒戈,费诗跟费观也相继投降,刘备兵不血刃再下一城,连着中了两注五百万。   刘备的部队一路高歌猛进,来到位于成都北方最后一个据点雒城,在这里,刘备总算遇到了一点像样的抵抗。   雒城是广汉郡的首府,由刘循负责,张任、刘等部队在涪城战败后也纷纷撤退到雒城,整个据点约有万余人。不管战力如何,至少这些士兵是有心抵抗外敌的。   刘备几番攻城都不顺利,他审度局势,决定采取长期消耗战。他留下部分军队围攻雒城,其他支队则分别平抚周边郡县,同时他又传令荆州,命荆州的后备队入蜀支援,以牵制巴郡的地方部队。   当时,大约是建安十八年夏天。   会师成都   刘备入蜀之后,荆州发生了一件大事——孙夫人回娘家。   按照中国的传统习俗,新媳妇婚后回娘家走动走动,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之所以说是“大事”,是因为孙夫人不仅自己要回娘家,同时还将未成年儿童刘禅也给捎上了。   其实这也都在意料之内,“孙权嫁妹”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手段,目的是生出一男半子,将来好接刘备的班。结果刘备这负心贼竟然单身入蜀,让正值青春妙龄的嫩妻独守空房,这等于是宣告了孙权计划的失败。   再加上后来刘备出尔反尔攻打刘璋,更令孙权恨不得把刘备的十八代祖坟都刨出来鞭尸。于是,孙权毅然放弃利用和亲夺回荆州的计划,开始培养另一条可以取代周瑜的鳄鱼,准备用武力夺回荆州。在此之前,为万全起见,他决定将自己的妹妹接回来。   而孙夫人想必对于自己未能完成任务也相当郁闷,索性把心一横,将小刘禅也一同带上了船。没能收服刘备,把刘备的儿子带回去,也算是对老哥有个交代。   赵云和诸葛亮知道此事后吓坏了,二人赶紧率军沿着江水追赶,最终于截江阻住江东船队,硬是将刘禅给抢了下来。   孙夫人回到江东后,从此便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她并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所描写的那样,在夷陵之战后殉情自杀。以政治联姻的角度来说,孙夫人虽然是政治牺牲品,但相对来说还算幸运,这段不美满的婚姻也只维持了两年多,离开荆州时还年轻,又没有生过孩子,本身又是名门出身,这让她还有很多空间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镜头再转回荆州。建安十八年夏天,刘备从雒城前线下达指令,命荆州军入蜀支援。   军师中郎将诸葛亮、征虏将军张飞、牙门将军赵云,还有年轻且有勇力的刘封,四人率军沿长江西上,将荆州留给襄阳太守关羽、长沙太守廖立、零陵太守郝普等看守。   诸葛亮等军从东向西进军的最主要任务,便是扫荡在巴地的刘璋军团,其中最重要的一次交锋是在巴郡首府江州,将军严颜率军对抗张飞部队,结果严颜战败被俘,张飞要他投降,严颜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   张飞大怒,下令将严颜推出去砍头,严颜神态自若,说:“砍头便砍头,你生什么气?”   看到对方一副视死如归、死硬到底的架势,张飞反倒对这个铮铮铁汉大为敬佩,于是便饶他不死,并引为上宾。   在《三国演义》中,“张飞义释严颜”是一段非常精彩且脍炙人口的故事,张飞不仅用反间计擒获了严颜,还能压低身段降服这位宁死不屈的老将,为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猛张飞”形象,平添了一丝智谋与识大体的色彩,使这个人物更加讨喜。   不过,这倒是委屈了严颜,根据史料记载,严颜虽然没死,但也没投降,他被“引为上宾”后就在历史上失去了踪影,大概是被终身软禁,作为刘备集团的宣传活道具。但不管怎样,至少是保全了他宁死不降的气节。   文天祥《正气歌》中的“为严将军头”,正是对这位铁汉所下的最好的注脚。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和黄忠一样,历史上的严颜也并不是特别老,都是被小说家给写老的。   书归正传。话说荆州军拿下江州之后,随即兵分两路,由赵云领一军向西南的江阳进发,然后转北攻打三蜀中的犍为郡。张飞跟诸葛亮则走西北,目标是巴西郡与广汉郡东部,两军最后将在成都一带与刘备的主力会师。   这两路进攻的速度虽然不快,但都十分顺利。张飞在广汉郡德阳县击退了由张裔所率的成都援军,其余各地也都是所过即克。赵云也逐渐征服了犍为一郡。经过一年的征讨,到建安十九年底,这两支部队已逼近了成都。   镜头再转回雒城。   此时雒城攻防战仍陷于胶着状态,庞统或许太过于急功心切,在一次攻城战中太接近前线,遭流矢射中,当场壮烈牺牲,享年三十六岁。   刘备对庞统之死大为痛心,以后每次提到都会掉眼泪。当时刘备官派的广汉太守、荆州人张存对庞统素来不服,现在人都死了,这位老兄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坏话,结果惹得刘备大怒,免了他的官。   有关庞统,论才智,他绝不输于诸葛亮;在战争谋略一道,甚至高于后者。如果一定要找个人来比较的话,恐怕也就只有曹操麾下那位早夭的天才郭嘉可以相媲美了,而二人的结局又何其相似:两者都对各自所服务的政权作出过巨大贡献,同时又都英年早逝,令人扼腕惋惜。   庞统这一死,法正在刘备军中的地位便凸显出来,眼看军事攻击陷于胶着状态,他决定采取政治手段,直接写信劝降刘璋。   这封文情并茂的劝降信内容十分丰富,开头法正先是对自己的叛国行为进行了辩护,他表示:刘备和刘璋两家会搞到反目相向,都是他法正的错,他因为不想让刘备失望,所以只好站在刘备这边,不过他对旧主子刘璋还是牵肠挂肚,所以才写了这封信,是要为刘璋分析局势,以尽“余忠”。   接下来,法正分析了攻守两方的优劣,他写道:   “将军身旁小人不懂得英雄之道,不能衡量强弱局势,以为刘备孤军,无米无粮,便可以以众击寡。然而自刘备发兵以来,每战皆胜,蜀中各部已逐渐被消灭,现在雒城虽有万余人,但将士水准低劣,一旦决战,根本不是对手。若要打长期消耗战,现在刘备军大营已固,米粮也已囤积。相反,将军您治下的土地越来越少,人民越来越往刘备这边靠拢,所供应资源也越发缺乏,若要长期抗战,恐怕是将军的资源先枯竭。”   还没有完,他接着又写道:   “另一方面,张飞等军已入犍为,三路齐发,蜀军如何能挡?此外,益州道路已与荆州相通,荆州将有更多援军到来,倘若再加上孙家的盟军,刘备的后备实力完全无虞。现在刘备已取下巴东、广汉与犍为三郡,巴西也即将沦陷,益州最精华的蜀地已遭破坏,东方和北方的重要关卡鱼复与白水都被攻陷,将军您孤守成都与雒城,指挥着越来越少的军民,胜败之势不言而喻。”   最后,法正以感性的笔调进行收尾:   “将军您身边的参谋只是苟且偷安,不肯用心抗敌,到时候刘左将军大军压境,您的左右必定背叛,可能还会危害到您的人身安全及家室。法正我虽承担不忠的罪名,但自认为并没有违背圣贤道义,而刘左将军顾念旧情,并没有加害之意,您可以考虑变通一下,以保护家族安全。”   精彩!实在是精彩!   都说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但若跟不要脸的文人相比,就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人家动动嘴皮子,耍耍笔杆子,就能倾覆政权;反观流氓,即便练成了葵花宝典,最多也只能到宫里当个死太监。   从另一方面来看,法正有如此文笔,嘴上功夫如此出众,也难怪他会继庞统之后成为刘备的新欢。所以笔者奉劝各位年轻人,平时多读读书,多写写文章,有个好文笔,将来找工作都容易一些。   大约就在劝降书寄出的同时,雒城攻防战也已到了最后关头。建安十九年夏天,州从事张任率领雒城守军出城,和刘备军在雁桥进行决战,结果蜀军依旧不敌,张任被俘。   刘备希望张任投降,但张任却义正词严道:“老臣绝对不事二主。”   刘备只好将张任处斩,深为叹惜,而雒城也在不久后沦陷。   张任是蜀郡的张家班出身(张松、张肃、张裔、张裕都是蜀郡人),他家境贫寒,靠着“胆勇”晋身为州从事。在《三国演义》中,小说家也许是觉得蜀中无名将,缺乏对抗性,所以把张任塑造成一位名将,不但在落凤坡干掉了庞统,还几度围困刘备,甚至让诸葛亮喊出“先捉张任,后取雒城”的口号。   可惜的是,在历史上,他和刘备的两次作战都告失败,在账面上能提的,大概也只有最后宁死不降的气节。不过遗憾的是,比起严颜来,张任真的是为主尽忠而掉了脑袋,但偏偏文天祥的《正气歌》中没有提及,少了伟大的歌颂者,使得张任的忠勇被掩埋于历史的风沙之中,着实令人惋惜。   雒城一陷,成都便成为孤城,刘备大军继续南下,与张飞、赵云、诸葛亮等军胜利会师。   自成都城楼头向外瞭望,四面尽是刘左将军的旌旗,铺天盖地,声势惊人,工兵沿着包围线挖出一道道的壕沟,云梯、投石车在各阵营中缓步移动,发出动人心魄的声响。   ——相信这便是刘璋当时眼中所看到的情景。   但成都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城市,当时整座城池内还有精兵三万,米粮辎重可供一年之用,最重要也是最难得的是,成都的官员百姓都是二牧政权(刘焉、刘璋)的死忠子民,他们愿意殊死抗战,对抗那些不义的侵略者。   如果说一万名死战的雒城人可以撑上一年,那三万名死战的成都人势必将带给敌人更大的伤害。刘备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筑起包围圈,锁住这座孤城,期待围城的压力能摧毁成都人的意志。   然而这一战略并未奏效,两个月过去了,成都依旧坚挺,而随着北方夏侯渊的部队逐步平定凉州乱事,曹操将更多的目光投向这边,时间的压力也渐渐转移到了刘备这边。   假如照这么继续抵抗下去,假如那个人没有出现,也许历史可能真的会被改写也说不定。当然,历史是不能够假设的。   就在刘备进退两难的时候,一支生力军,或者说一个人的加入,改变了整个局势。这个人并没有贡献什么奇谋诡计,也没有为成都攻防战流下哪怕一滴血汗,他仅仅只是出现而已,便彻底摧毁了成都人抗敌的决心。   这个人名叫马超。   天煞孤星   马超也是《三国演义》中重点塑造的人物之一,基于“击败过曹操的都是大帅哥”这一原则,马超在小说中的形象被描写成“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猛”、“狮盔兽带,银甲白袍”,连吕布、孙策、周瑜都没能享有那么多帅气的形容。   他兴兵雪恨,在潼关将曹操杀得弃袍割须,再加上“许褚裸衣斗马超”与“葭萌关张飞大战马超”这两个经典的单挑情节,更是将马超的武艺高强描写得栩栩如生。在小说中,马超是个集帅气、勇猛、忠孝于一身的悲剧英雄。   那么历史上的马超是怎样一个人呢?   应该说,历史上的马超,悲剧的成分要多于英雄的成分。马超的父亲马腾是个低贱的汉羌混血儿,出身于司隶右扶风茂陵县(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合称“三辅”,涵括长安一带)。和刘备一样,马腾也是白手起家,靠着从军讨伐民变的功劳,一路升到凉州的军司马。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带起了凉州广大的乱事,先有北宫伯玉、李文侯起兵湟中,再者是韩遂、边章加入夺取了金城,另外还有宋建在枹罕称“河首平汉王”,整个凉州已完全脱离了东汉政府的掌握,东汉政府前后派出了皇甫嵩、张温、董卓等人率兵征讨,都没有办法讨平凉州乱事。   马腾当时虽在政府任职,倒没有“忠君爱国”之类的思想包袱,他选择踏上叛乱这一条路,并很快成为凉州乱军的中坚分子。   董卓当政时,曾一度拉拢这批实力庞大的凉州乱军(韩遂部队号称十万),但接下来郭汜、李傕政府却和马腾、韩遂闹翻,双方于公元194年在长平观大战了一场,马、韩战败退回凉州,随后又趁郭、李被斩杀之际返回三辅地区,霸占了关中,互相攻杀不已。   官渡之战时,曹操以钟繇为司隶校尉安定关中,拜马腾为征南将军,韩遂为征西将军,韩、马集团就此臣服于曹操。此外,马腾还派儿子马超、部将庞德协助攻击袁绍所控制的并州。   建安十三年,曹操拜马腾为九卿之一的卫尉,负责宫廷守备工作。马腾欣然领着儿子马铁、马休等来到许都就任,将关中的军队交给官拜偏将军、都亭侯、年仅三十二岁的马超来统领。   相较于老爹一心臣服于曹操,马超就显得有野心了许多。这也难怪,他年轻、勇猛,而且比他爹马腾更有政治手腕,他能拉拢羌人,甚至几度和刘璋联击,希望双方能够进行军事合作。   许多时候,面对我国汉语的强大,笔者由衷感到叹服,对某件事的表述完全可以有多种角度,这么说也行,那么说也对。对于马超来说,他跟刘璋的关系叫“合作”,而在曹操看来,那便是“勾结”。不管是“合作”还是“勾结”,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眼看马超做大做强,且与刘璋互抛媚眼、勾来结去,曹操终于坐不住了。   建安十六年三月,曹操对张鲁宣战(表面是攻张鲁,实际却是讨伐马超、韩遂)。这意味着曹操大军将踏过关中的土地,关中诸侯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于是马超不顾老爹跟兄弟都还在许都当官,纠集韩遂、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马玩、杨秋、成宜组成十部方镇,军队人数达十万之众,进驻潼关,公开与曹操叫板。   曹操在七月时亲征关中,在潼关一带和十部联军缠斗了三个多月,最后靠着“抹书间韩遂”之计,离间马超与韩遂,乘势大破十部联军。   马超与韩遂退回到凉州,长安终于又回到帝国政府的治下。建安十七年,曹操为了惩罚马超的叛乱(其实是曹操逼反了马超),将马腾一家二百余口全部处斩。   然而马超并未因此而消停,建安十七年八月,他率领凉州羌军卷土重来,席卷陇右,杀凉州刺史韦康,击败前来救援的夏侯渊部队,占领了冀城,自封为征西将军、并州牧、都督凉州军事,威震西土。   但这样的好景维持了不到一年,建安十八年底,凉州官吏杨阜、姜叙等联手摆了马超一道,令马超顿失冀城地盘,只能向南投奔张鲁,而他留在冀城的家属,同样遭到满门抄斩的悲惨待遇。   马超来到汉中时是建安十九年,正月元旦,在他身边唯一一位幸存的马家人马种来向他拜年,马超忽然悲从中来,吐血狂啸:“一家百余口,一夜之间全部丧命,竟只有我们两个互相拜年!”   曾经有一份亲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地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倍加珍惜……相信这便是马超当时的心声。   有道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一意孤行才不对,谁人没有犯过错,一意孤行太狼狈。   上天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他的悲剧还远不止如此。   来到汉中之后,马超在张鲁的支持下向凉州进行了几次反攻,但都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张鲁手下的将官也开始排挤这位“外来的和尚”。   建安十九年底,马超开始跟刘备接触。他再度抛下自己的妻子跟儿女只身逃亡,混入从武都逃入青海的氐族部落中,准备往成都去投靠刘备。结果他留在汉中的妻儿随着张鲁的投降又落到了曹操的手中,最后妻子董氏被赐给阎圃,儿子马秋则被张鲁所杀。   在《三国演义》中,马超起兵是为了报仇雪恨,但在真实的历史中,却是由于马超自己的行为害死了父母兄弟满门,西晋史家孙盛便称马超之举为天下最“酷忍”的行为。   站在马超的立场,兴兵叛曹或许是不得已之举,如果让曹军越过潼关,关中险要尽失,他作为关中方镇之一,也无法违逆众意。   从血缘关系较远的部族,到自己的家族,再到最亲的妻儿,一次又一次被敌人所屠戮、凌辱,最后孑然一身流浪异乡,或许这便是马超身为乱世枭雄的命运——天煞孤星。   对于马超,笔者无话可说。   蜀地易主   刘备知道马超在北方被曹操击败,便派遣益州人李恢去汉中和马超接触,当他在成都前线的指挥部里收到马超投诚的消息时,不禁大喜过望,笑道:“看来益州终究是我的了!”   刘备对待马超可谓关怀备至,知道马超眼下没有多少人马可以调动,便先让使者通知其驻留在原地,然后另外派出了一支部队,偷偷地前往氐中接受他的指挥。   大约是建安十九年秋天,马超率领着这支“山寨版马家军”来到成都助战,进驻城北的包围圈。马超与刘备联手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成都城,于是,城中百姓无不“震怖”。   可能是因为与北方的通路被刘备占领,资讯不畅的缘故,成都人并不知道此刻马超已是穷途末路。对他们来说,刘备的荆州兵团便已是打遍蜀中无敌手了,更何况那些以人头为枕,用人血漱口的野蛮的西凉兵团,而且还是“凶猛残暴”的马超所亲自率领的军团。   于是,成都人誓死守城的决心和意志,在刘备特意营造的恐怖氛围之下,瞬间土崩瓦解。   看着那些无助的百姓,刘璋最终决定放弃,他告诉那些仍然意志坚定的属下:“我们父子二人在益州当权二十余年,对百姓一点恩德都没有,现在这场战争已经打了三年,许多人因此丧生荒野,只是为了我们刘家,唉!这叫我怎么能够安心?”   他派出张裔前往刘备阵营表明态度,刘备也派简雍回礼。在马超抵达成都后两周之内,成都高挂白旗,宣告投降,刘璋左右无不痛哭流涕。   刘备辛苦征战三年,朝思暮想的便是这一刻。笔者很难想象他再次与刘璋见面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是征服者的快感,还是背叛者的愧疚,抑或是兼而有之的复杂情绪?相信只有刘备自己最清楚。   好在刘备对刘璋还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礼遇,让他重新挂上振威将军的头衔,保留大部分的私人财产,然后将他迁到荆州的公安。从此,刘璋再也没有踏上过这块曾经给了他无限梦想,却又将这些梦想无情打碎的土地,他于公元220年病逝。   尽管后来孙权杀掉关羽,得了荆州,刘璋曾有过短暂的出场,但在这本小书里,他的故事已经结束。   如何来评价此人呢?笔者觉得,用短短六十六个字便可概述:   刘璋为人懦弱,少主见,却有一颗仁慈之心。倘若生在太平年间,他定为造福一方之良臣,可惜却生错了时代,在乱世众多英雄的光辉之下,他注定是个悲剧式的人物。   所谓成王败寇。弱者被强者取代,这是乱世的无情铁律,任谁都无法改变。   就这样,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年底,益州长达二十六年的“二牧政权”宣告终结,刘备入主成都,成为新一轮的益州之主。   回想当年当阳惨败,刘备领着一众残兵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几乎性命不保,没想到六年之后,他已成为南方两大州、数百万黎民的最高统治者,十余万大军的统帅,与曹操、孙权鼎足而立。人生的波谲云诡,莫过于此。   正所谓“赢要冲,输要缩”,已经五十三岁的刘备,自然不会在这里停下脚步,他将乘着这股上升的气流,挑战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敌人,迎接那前所未有的荣光。   第八回 登上帝位   鸡犬升天   围城,是人类所能创造规模最大、最残酷的炼狱,除了城内的守军和居民备受压力与煎熬外,围攻的士兵同样也活在痛苦之中,他们被驱策着日复一日扑向那座高耸的堡垒,看着身旁的战友被利箭射穿胸膛,被石头砸破脑袋,或是被滚油烫成畸形的怪物,而且,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一天、十天、一个月、一年……被血肉浸泡得泥泞不堪的壕沟与尸体的腐臭逐渐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活着的人每一步都会踩过曾是战友的骸骨,但堡垒依旧在那里坚挺,城上依旧是那伙残酷的守军,或者说,凶手。   正因为围城的巨大伤亡与压力,当城池被攻陷之后,屠城也就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基层士兵不可能在一瞬间将城中的老百姓由敌人变成朋友。对士兵们而言,城里的人都是凶手,杀光所有男人,强暴所有女人,抢夺他们财物,不只是历经炼狱后所应得的报酬,更是为之前牺牲的战友实现正义。谁阻止屠城,就是伪善,就是敌人,即便是他们所效忠的领袖。   说了这么多,笔者并不是想为屠城者开脱,他们是恶魔,是刽子手,是变态杀人狂,这没错,但他们同时也是人,和我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过,也有一些人屠城不是为了复仇和震慑,纯粹是残暴、变态的心理在作祟,日军屠南京便属此列。   基于上述原因,经历过围城,却能避免被屠戮,成都的百姓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纵观历史,成都是被屠过最多的城市之一,不过在公元214年政权易主时,刘备的军队并没有太大的战损,这也就免去了一场惨烈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的血腥冲突。然而即便是这样,刘备仍然得用一定程度的掠夺来满足他的荆州军团。   早在发兵攻刘璋时,刘备便告诉他的士兵:“一旦大事抵定,成都府库中的财货随便你们去拿,我不会干涉。”   于是,一场掠夺便开始了。   这或许也是这些士兵在三年间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   攻下成都后,刘备首先大开庆功宴慰劳士兵。但将士们可不是吃吃喝喝就能够打发的,他们记着主公先前的承诺,简单的吃喝之后,便开始搜刮成都官库内的财宝,而刘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搬。   甚至刘备还想将成都内外的田产赏赐给将士们,但这种行为被赵云所劝阻。赵云很务实地告诉刘备:“现在天下未定,将不动产分给军人,只会让他们思想懈怠,整天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以后的仗就没法打了。不如发还给蜀中百姓,让他们耕作,再向他们收税,既有收入,又可起到稳定民心的效果。”   刘备虽不善于内政,却也不是傻子,他采纳了赵云的建议,收回了之前的命令。   刘备对基层将士都如此慷慨,对待那些高级干部当然就更大方了。   四大功臣首先出列:诸葛亮、法正、张飞以及关羽被授的赏赐最高,各赐黄金五百斤、白银一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   单以黄金而言,每盎司黄金约为二十八点三四五九克,东汉一斤大约相当于现在二百五十克,以此换算,单这四位的五百斤黄金就相当于三百九十万美元,折合人民币两千六百多万(一美元折合六点八元人民币),而且显然这些赏赐是不用缴税的,比买彩票合适多了。   至于其他有功者也依其功劳,赏赐多寡不一。   分完奖金,再分权。   和所有的征服集团一样,最醒目的位置总是要留给叛徒。   蜀奸一号法正贡献最大,升任扬武将军,领蜀郡太守,掌管益州最精华地区,成为“外统京畿,内为谋主”的一号人物。   蜀奸二号孟达被拜为荆州宜都太守,镇守荆益要冲。   蜀奸三号吴懿被拜为讨逆将军,而且在法正的怂恿下,刘备还娶了吴懿的妹妹(此女之前曾嫁给刘瑁,此时刘瑁已死多年),也就是后来蜀汉的穆皇后。   另外还有一位可归为蜀奸之列的彭羕。他是广汉本地人,原本不受刘璋重用,在刘备起兵后通过庞统介绍进入刘备阵营,负责文宣和统战之类的工作,现在刘备自领益州牧,就以彭羕为治中从事,为州府副座。   不过,蜀奸们的地位虽然抢眼,但军政实权仍握在刘备的老班底手中,尤其是荆州集团。   诸葛亮从军师中郎将的位置跨了一步,成为军师将军,刘备让他“署左将军府事”,等于是刘备幕府之下职位最高的行政官员。   巴蜀北部防御的重责大任则分别交给霍峻和张飞。刘备将广汉郡北部分割出来成立了梓潼郡,由霍峻任梓潼太守,续守葭萌。张飞则取代了庞羲,成为巴西太守,准备面对纷乱的大巴山区(庞羲应该早就投降了刘备,却只担任营司马一个小职)。   另外,黄忠被封为讨虏将军,赵云被封为翊军将军,刘封被封为副军中郎将。原本只是一等兵的魏延,则如同坐上直升机一般,一口气升到了牙门将军,成为蜀军中最炙手可热的军事明星。   刘备的老班底糜竺、孙乾、简雍也各拜为将军。另外三蜀中的广汉郡太守一职,则交给了一个叫夏侯纂的旧部。关于这个夏侯纂,其背景不详,但从他和秦宓交往频繁这一点来看,应该不是蜀人。   除了以上两类功臣之外,还有一类人在刘备集团获得了跳跃性的发展。这类人可以被定义为东州集团,但笔者认为,对他们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旅蜀荆州人”。   由于刘焉家族本身就出自荆州江夏,因此吸引了许多荆州人士入蜀仕官。这些旅蜀荆州人一方面熟知巴蜀民情,另一方面又能够和荆州统治集团沟通,于是便成为了刘备和巴蜀本地最好的桥梁。   这其中最受重用的便是蜀奸四号李严,他拿到了犍为太守这一重要位置,另拜兴业将军。   另外一位是董和,他是南郡人,原本任益州太守(益州郡和益州是两码事,益州郡大约在今天云南一带,后改名为建宁郡),刘备将他升为掌军中郎将,和诸葛亮共同管理左将军府事,等于是小内阁成员。董和他的儿子董允在后来的蜀汉政权中也备受重用,名列“四相”之一。   除此之外,费观、费祎、邓芝、王连、吕乂等旅蜀荆州人,也备受刘备与之后蜀汉政府的重用。   最后,便轮到那位被曹操忽悠得很惨的刘巴老兄了。此人入蜀才短短几年,应该还进入不了“旅蜀荆州人”小圈子的核心,但他超强的名声却让刘备迷惑,于是刘备便让他担任左将军府西曹掾,主管幕府的人事工作,相当于现在的组织部长。   相较于以上三类人马,益州本地人的待遇可就差得远了,相对来说算得上显赫升迁的只有黄权和张裔。黄权之前被刘璋外放到广汉当县长,现在刘备将他小升为偏将军,和张飞共守巴西要塞。张裔则被任为巴郡太守。   正所谓“豫州入川,荆楚人贵”,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年底,这个由新旧荆州人所控制的新成都小朝廷便正式挂牌营业了,它将统治益州长达半个世纪之久。虽然益州本地人在之后蜀汉政权中所扮演的角色日趋重要,但政府实权却始终掌握在荆州人手中,这与东吴政权的“江东化”形成了强烈对比。   这样的“省籍问题”,是导致蜀汉灭亡的原因之一,而单就目前而言,这种“外主内辅”的政权结构,也必然会引起益州豪族的反抗,更何况刘备入蜀之初,还遇到了一些财政问题。   孔明治术   之前刘备允许士兵掠夺成都府库,这当然是一种非常态的激励措施,反正官库也不是我家的私库,所以一般老百姓对此并没有太多怨言,但搬完了之后问题就来了,政府财政出现了赤字。   刘备对此深感烦恼,向新成立的智囊团征询意见,刘巴大概是想将功折罪,便告诉刘备:“这个太简单了,只要发行1∶100的货币,同时平抑物价,派官员监管市场,这样就搞定了。”   刘备一拍脑袋:“我咋就没想到呢?”于是欣然接受了刘巴开出的这剂“特效药”,开始铸造“直百五铢”钱,也就是新钱一元等于旧钱一百元。没过多久,成都府库果然又再度充实了起来。   “金融学家”刘巴的建议是以课“铸币税”(Seigniorage)的方法支持财政,简单来说,就是政府直接印钞票向市场买东西,在忽略成本的情况下,政府想印多少就有多少。然而我们都知道,在金属货币时代,货币的价值取决于金属的成分,并不像纸币可以无限制发行。换句话说,刘巴是借由虚增面额,达到铸币税的效果。   现代经济学课本告诉我们,货币数量的增加会造成货币贬值与通货膨胀,这个理论同样适用于中国古代。   之前董卓也曾搞过这一套,他发行相当于五铢钱重量六分之一的小钱(就是一元新钱等于六元旧钱),结果导致北方物价飙涨,最后货币不能使用,倒退回以物易物的体制,直到魏明帝后,才重新恢复五铢钱的制度。   “直百五铢”的逻辑也是一样的,但刘巴显然比董卓更有经济学概念,在大量增加货币供给的同时,又进行“平抑物价”与“市场控制”这两项配套措施,以冲抵铸币税造成的通货膨胀。   从现有的史料上,我们不大看得出刘巴是如何“平抑物价”的,或许当时成都府库虽然没钱,但粮草充足,因此在发行直百五铢的同时释放出大量官粮,以此来缓和粮价上涨的压力。至于“市场控制”,可能因为成都市场规模比较小,配合诸葛亮的强力执法,使得物价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   总而言之,从历史记录上来看,刘巴的政策除了“府库充实”外,似乎并没有太多正面的效果,当然也没什么负面效果,或者说负面效果不明显。   由于笔者是自由经济主义的信奉者,因此对于刘巴经济管制的成效,抱着比较怀疑的态度。   刘备之所以要充实府库,主要是为了支持他庞大的军事开支,或许在刘巴的主持下,通货膨胀的情况较为温和,但对于长久生活在富足、低物价环境中的益州人民来说,这样的改变势必会造成相当的不适跟困扰,如果再加上前面提到的省籍问题,以及随之而来的荆州、汉中之役,新成都小朝廷建立初期,蜀中百姓的生活应该承受了很大压力。   然而刘备入蜀之后,巴蜀地区除了小规模骚乱以外,并没有再出现如当年贾龙、赵韪等本地实力派领导的大规模武装叛乱,想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一位到目前为止行事都很低调的人,这便是诸葛亮。   现如今某些《三国演义》的翻案者,总是喜欢贬低诸葛亮的地位,说他不得刘备信任,在集团中的地位不如法正,连“谋主”都算不上。在这里,笔者很负责任地说,这种说法不仅仅是低估了诸葛亮,也低估了刘备。   在经过多年的历练之后,刘备已深谙用人哲学,对法正、孟达这种聪明又高傲的家伙,刘备给他们漂亮光鲜的职位,让他们提供天马行空的奇谋。但要担当整个政府的舵手,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聪明,更要有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同时还要守纪律、肯吃苦,把加班当作家常便饭,最大的心愿便是死在工作岗位上。而纵观整个蜀汉政府,能够符合上述特征的人,只有诸葛亮。   这时候大约三十二三岁的诸葛亮,仍然算不上是个老练的政治家,他没有太多腾挪纵横的政治经验,所依靠的武器只有严谨而细密的管理逻辑,所以诸葛亮选择了法治,他先用逻辑制订出合理而又周密的法条,然后公平而又严格地去执行。   刘备入蜀后不久,成都小朝廷便颁布了“蜀科”,也就是蜀地的新刑法,由诸葛亮、伊籍、李严、刘巴、法正五人共同制定(注意,没有蜀人),诸葛亮亲自执行。   据说诸葛亮执法严厉,从政府高层到平民百姓都颇多抱怨,法正还为此劝过诸葛亮,说政权新成立不久,强龙不压地头蛇,执法应该宽缓一点。   诸葛亮告诉对方:“二牧政府十几年来从未强力执法,大家只会奉承拍马,有能力者胡作非为。当真是司法已死,只会用职位或金钱去收买人心,最后人家就不会稀罕了,蜀中乱象就是这样发生的。现在我让司法活过来,收紧执法标准,这样人们才会感受到守法的好处,提供的赏赐最多不过爵位,这样大家才会因赏赐而感到荣耀,这才是维持上下秩序的方法。”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诸葛亮的管理风格,用八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规矩至上,福利缩水。   不过,从“君子小人咸怀怨叹”的普遍反应看来,诸葛亮的执法显然是公平的,没有既得利益的问题,这至少能消弭先前二牧政权之下,东州人侵凌益州人的问题,也减少了一般老百姓对严刑峻法的反感。反正一切都照规矩来,不分省籍,不分贵贱,没有特权,所有的行为都有可预见的法律结果,这样日子虽然过得苦巴巴,但至少不是“只准州官放火”的那种苦法,大多数老百姓也就默默地接受了。   在接下来的九年,也就是刘备还在世的日子里,诸葛亮一直都肩负着在成都留守的重责大任,蜀汉政权的基本架构也在他手中逐渐成形。   诸葛亮以高效率的行政手段,使得在前方征战的刘备后勤无虞,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诸葛亮就像一支摇滚乐队中的贝司手,当主唱、鼓手、吉他手已经发疯随兴乱飙高音时,他仍然稳定地弹奏着每一个音节,维持歌曲的进行,不至于走调。   于是,在诸葛亮的大力治理下,充满矛盾的巴蜀地区逐渐回复到安定团结的和谐局面(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最终与蜀汉政权结合为一体。   不过,要格外强调的是,诸葛亮虽然为巴蜀民众带来安定的生活,却远远谈不上美好。伴随着苛酷刑罚的是沉重的赋役,从一个锁国不战的二牧政府,换成一个年年对外作战的蜀汉政府,巴蜀百姓所承受的负担可想而知。   很快,巴蜀百姓便接受了第一次极具震撼性的国防教育。   就在刘备入蜀的隔年,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启动了,但这次的对手却不是刘备集团宣传已久的万恶曹贼,也不是汉中的妖道张鲁,这次的敌人是老盟友孙权。   单刀赴会   在刘备攻略益州的三年间,孙权在淮南一带和曹操也纠缠得不亦乐乎。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年初的一场“濡须口之战”虽然最终没能形成大规模混战,却让江东群英见识到了曹操强大的复原能力。建安十九年中,孙权又主动出兵攻击曹操在皖城的基地,对于刘备在西方的行动无暇顾及。   等到建安十九年底,孙权这才得到刘备并吞益州的消息,联想到四年前刘备那番“宁愿自己披发逃入山林,也不许江东攻打益州”的鬼话,三十三岁的孙权不由得怒火攻心,大骂:“大耳贼竟敢诳我!”   当然,靠骂人是无法解决实际问题的,此时已是个成熟君主的孙权,很快便安排下软硬两手措施:软的部分由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负责;硬的部分,则交给一条刚刚培养出来的扬子鳄——吕蒙吕子明负责。   吕蒙是豫州汝南人,出身低微,年幼就投靠在孙策帐下当差的姐夫邓当。十五六岁时,吕蒙年少气盛,因口角杀死了一名官员,后来自首免死,反而被孙策相中,留在左右。   几年之后邓当过世,吕蒙继承其在部队的指挥权。他练兵严谨,深受孙权的喜爱,在建安十三年初征讨江夏一战中担任前锋,立下大功,晋升为横野中郎将。在之后赤壁与江陵等地作战中同样屡有功劳,逐升为偏将军,领浔阳令,镇守荆州和扬州交界大门。   吕蒙原本只是个靠实战一步一个脚印硬拼出来的士官,一直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事件发生之后,才智力大增,从“吴下阿蒙”一跃成为一员具有战略头脑的将领。   借荆州以后,吕蒙转回东线,在濡须、皖城之战中都立有功劳,拜为庐江太守,总管淮南要地。但他对西边的荆州战略一直情有独钟,早在借荆州之初,他就针对和关羽的关系,向鲁肃提出过五项机密对策。现如今借荆州也已经过去四年了,联姻策略又告失败,孙权的耐心用尽,差不多该是吕蒙这头鳄鱼游回荆州的时候了。   当时东吴的荆州事务仍由汉昌太守鲁肃负责,由于孙、刘在荆州的界线并不明确,双方部队驻扎呈犬牙交错之状,擦枪走火在所难免。鲁肃总是尽可能地维持两家和平,期望保持南方联盟的和谐。   不过,孙权的这口气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他已经不在乎这种表面上的和谐。建安二十年初,孙权派诸葛瑾来到成都,先恭喜刘备领益州牧,紧接着便单刀直入地告诉刘备:你得了益州,我们承认,所以麻烦你兑现当初的承诺,把荆州还给我们江东。   当时,刘备刚在成都过完征服者的瘾,马上就收到这封存证信函,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还荆州是不可能的,但在道理上似乎又稍嫌站不住脚,最后刘备只好用了一个超级蹩脚的借口来搪塞,他说:“还是等我得了凉州之后,再还荆州吧。”   说实在的,刘备这话说得实在是没什么水平,这么一来,不但默认了他有归还荆州的义务,同时还给人留下一个“找借口赖着不还”的坏印象,实在毫无道理可言。不过,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刘备大概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果不其然,孙权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悍然采取了单方面行动,直接对外宣称拥有长沙、桂阳、零陵三郡的主权,并派出官员上任。而另一边,关羽也是个不会让步的人,他马上派兵驱逐了所有江东官员。   孙权自然也料到了这种结果,这回他决定不再退让了,召集了两万大军,直接攻打三郡,而统帅便是野心勃勃的吕蒙。鸽派代表鲁肃率军西上,进驻巴丘牵制关羽。孙权自己则前往陆口,坐镇指挥。   吕蒙终于回到了最喜爱的荆州。他的行军速度极快,长沙太守廖立来不及防御,弃城逃跑。名不见经传的桂阳太守,大概不是逃跑就是投降了,反正桂阳被轻松拿下。只有零陵太守郝普稍微坚守了一下,但不久也被吕蒙用贱招所骗,献城投降。   吕蒙轻取江南三郡,士气大振,向北进驻长沙郡益阳县,准备和刘备、关羽援军决一死战。   回头再说蜀汉。   孙权出兵荆南的消息在新成立的成都小朝廷内引发巨大震动,对于荆州集团来说,荆州是家,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孙家之手,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征服了巴蜀,倘若就此退缩,恐怕就再也镇不住巴蜀豪族了。   出兵这一议题根本不容反对,刘备马上动员了他有生以来所能动员的最大兵力,由关羽先带荆州兵三万人前往长沙益阳争夺三郡,他自己则从益州调动五万人,快速开回老巢公安,准备和孙家动手。   当时大约是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上半年,在湘江两岸,超过十万名士兵列阵对峙,曾经携手击败强敌的盟友,最终走到了反目驳火的边缘。   不过,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和平之鸽”鲁肃仍未放弃以外交手段解决争议的机会。他在益阳前线和关羽安排了一场面对面会谈,打算将一切是非曲直理顺弄明白。   当然,那个时代还没出现“搁置争议、共同开发”这种提法,要么归你,要么归我。   会谈是采取“单刀会”的形式,也就是双方的军队都停驻在百步之外,由少数高级将领带着贴身短兵器进行会谈。   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写的是关羽单刀去赴鲁肃的会,后世有些翻过头的翻案文章,又称是鲁肃单刀去赴关羽的会,其实这是一场平等的会晤,所有人都是单刀,没有人在武装或人数上占便宜。   这场单刀会的过程很像港台黑帮片中黑道大佬之间的谈判,鲁肃有点类似于口齿伶俐的“山鸡”型大哥,他一见面就反问关羽:“当初我们让地盘给你,是看你们输得裤衩都没得穿,才暂时挺你们一下。现在你们拿了益州,却不还荆州,我们退而求其次,只要你南方三郡,你还是不肯,关二哥,你说这公道不公道?”   关羽是那种嗓门大,但不太会讲话的“基哥”型人物,他反应没那么快,鲁肃跟他讲道理反而让他没辙了。这时身旁一个不知名的小弟(不是周仓)忽然应声道:“占地盘靠的是拳头硬。你说是你的,就永远是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鲁肃一听这话马上变脸,大骂道:“你算老几?大哥间谈判,哪有你这鸟人说话的份!”   关羽心里多少有点感激那人帮自己活络场面,但被人抢了话也实在是件很丢面子的事,于是拔刀起身,大声道:“这是帮中大事,你小子知道个屁!还不快滚!”同时朝那人连使眼色,要他快点退下。   经过这么一闹,关羽总算是理顺了头绪,对鲁肃道:“当年乌林之战,我大哥也是流血流汗拼了老命,这才打跑了那个王八蛋曹操,这样子换一块地盘都不行?怎么着,肃哥,你现在是来跟我抢地盘的?”   鲁肃冷笑:“你这是什么话?当年我跟你家大哥在长坂碰面,你们人少又狼狈,从街头仆到街尾了,只想逃到交州去,哪会想到今天这番光景?是我家老板看得起你大哥,舍得下地盘,给你们一块地方暂时蹲蹲,想不到你大哥虚情假意,今天夺了益州,却连荆州也想整碗端走,这种事,一般的小混混都没脸去做,更何况是当大哥的!”   说到这里,鲁肃忽然将语气放缓,恢复到读书人的样子,说:“我听说,‘贪而无义,必有大祸’,我们俩身负重任,如果不能帮忙分是非、辨对错,只会带不义之兵硬争,又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鲁肃这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这道理恐怕已经超过了关羽所能应答的范围。关羽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最后,这场单刀会便在关羽的沉默中草草收场。   表面上看起来,鲁肃狠狠地刮了关羽一通,确实是大快江东人心,但话又说回来,问题解决了吗?没有,这场单刀会的实质意义几乎是零。当时双方的话事人刘备跟孙权分别在公安与陆口,要谈也该是这哥俩去谈。鲁肃就算把关羽的脸皮整张刮下来,对于解决争端也没什么帮助。   不过,要说一点帮助没有那也不现实,这场谈判还是起到了一些稳定情绪的作用,毕竟双方合作了那么久,多少还有点情义在。   就这样,双方大军在益阳对峙了数个月,一直没有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这期间关羽曾试图采取积极攻势,渡过资江,却被甘宁给挡了下来。一直到了建安二十年七月,刘备方面才出现了让步的迹象。   刘备态度忽然松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七月,曹操击败张鲁,进驻汉中。   再见曹操   先说张鲁。   此人是个传奇人物,其祖父张陵本是北方陈留人,也曾经是个士人,后来看破红尘,躲到益州的鹤鸣山修道,道成后称受太上老君赐宝剑与符箓,以“天师”之名降妖救世,遂在益州开坛传道,信徒要先奉纳五斗米,因此又被称为“五斗米道”。   张陵过世之后,他儿子张衡继承了天师之位,张衡之后又由张鲁接手,他的道友张修掀起益州五斗米道之乱,公元189年才归顺刘焉,并在刘焉的安排下进军汉中,使汉中南郑成为五斗米道新的道场。   张鲁的寡母据说是个法力高强的道姑,且驻颜有术,以至于刘焉常常借故“拜访”张家,结果弄得外面流言满天飞。但即便两家如此“交好”,下一代——张鲁跟刘璋却完全不对脾气。刘焉一死,张鲁就在汉中宣布独立,而刘璋也毫不客气地将张鲁的母亲与族人夷灭,巴蜀与汉中的仇冤就此结下。   张鲁在汉中推行的是政教合一的治国理念。他奉老子的道德经为经典,不称王只自称“师君”,手下的干部则依资历为“祭酒”或“大祭酒”,一般信徒则称“鬼卒”。   他下令全面禁酒,春夏禁止杀生,犯罪者可先被赦免三次,轻者可以“做义工”来代替刑罚。他又设置义仓、义米肉等社会福利措施,倘若有人敢妄取,便画个圈圈诅咒人家(恐吓其会遭疾病)。   张鲁这个简单又迷信的体制很快就被居民所接受,稳定的汉中平原也不断吸引难民涌入,使得张鲁势力越来越大,越做越强。帝国中央无力管制,只好给他一个汉宁太守的头衔作为紧箍咒,以约束他的行为。   曹操在建安十六年不小心说了一句“我想打张鲁”,结果引起整个关中、西凉军阀的整体爆发,曹操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肃清帝国西疆。直到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三月,张鲁等得花儿都谢了,曹操这才带着夏侯渊、张郃、朱灵等人的部队来到陈仓,对五斗米道国正式宣战。   同年七月,张鲁战败,丢失了阳平与南郑等主要重镇,退入到大巴山区,跟曹操打起了游击。   对于刘备来说,孙权是竞争对手,曹操则是仇人,丢掉荆南三郡了不起是被对手打败,不伤腰,但如果失去汉中和巴郡,则无异于被仇人割喉。   就在这个当口,刘备权衡轻重,决定以巴蜀为先。他立刻派出使者前往陆口通知孙权愿意和谈,而孙权一看刘备主动求和,也立马将鳄鱼吕蒙召回,放出“和平之驴”诸葛瑾,前往公安负责谈判的具体事宜。   近世不少论者认为,就当时的局面,孙权应该拒绝和谈,与曹操头尾夹击刘备,自己吞下荆州,岂不快哉。然而笔者却有另外的看法:孙、刘和谈是必然的。平心而论,孙权也一定担心曹操拿下巴蜀,一旦得逞,刘备必亡,那么天下两分,曹操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而自己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吃掉曹操,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维持现状。自己在东方单线作战,刘备在西边为他多承担一些来自北方的军事压力。   既然刘备现在肯让步,孙权对内也就有了交代,于是他给出了相当优惠的和平条件:江东只要长沙、桂阳两郡,归还零陵,并释放零陵太守郝普。   刘备同意这个条件,双方于是重新签订了和平共处条约,以湘水为界,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归孙家所有,以西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则属刘备。   对于刘备来说,他虽然失去了长沙这个江南大粮仓,但至少稳住了南郡大本营,另外收回零陵,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之后,刘备仍旧以关羽都督荆州军事,让小舅子糜芳任南郡太守镇守江陵,将军士仁守公安,另外以武陵人潘浚为荆州治中处理州中政务,自己则带领部队火速赶回蜀中应付更加麻烦的曹操。   从事后的发展来看,这次“奇袭三郡”事件其实相当严重,这意味着建业小朝廷仍未忘记“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的梦想。这回虽然只取得了两郡,但不代表将来荆州防备衰弱时,江东不会趁机再度出手。   然而刘备或许是被诸葛瑾那张老是挂着和蔼笑容的长脸给忽悠住了,在他的思维中,他和江东的荆州烂账已经结清,从今以后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方的曹操。   很遗憾的,这是个错误的想法,而且错得相当离谱。   此乃后话,容后再表。   却说刘备,约莫在八月到九月回到成都,刚一坐定便急招参谋商量曹操占据汉中、侵袭三巴的问题,这时候最有资格就这个议题发言的不是诸葛亮,更不是法正、刘巴,而是身为巴郡阆中土著的黄权。   黄权严肃地告诉刘备:“倘若失去汉中,则三巴不振,等于是去了蜀地的臂膀,不可不争。”   刘备同意黄权的看法,他很爽快地追封这位巴郡人为护军,让他统率诸将,包括新任的巴西太守张飞在内,北上迎接张鲁,以便联合抗曹。不过阅人无数的刘备,这回却看走了眼。   张鲁原本就倾向于投降曹操,当初曹操攻阳平关时,他就打算投降,只是他老弟张卫坚持要战。阳平陷落后,张鲁又想投降,但阎圃劝他多撑一下,争取更好的谈判条件,所以他暂时退入到大巴山区。现在黄权来劝降他,正好给了他和曹操讨价还价的筹码。   九月起,巴郡的板循部落便陆续向曹操举起白旗,曹操分封两个部落的头目杜濩、朴胡为巴中与巴西太守。到了十一月,张鲁终于投降,换来的条件是拜为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食邑万户,张鲁的五个儿子和阎圃也都封了侯。   应该说,张鲁这“邑万户”的待遇算得上是天价了,后来汉献帝退位当山阳公,刘禅降魏当安乐公时,也才食邑万户,张鲁以败将的身份投降能拿到这等高规格的待遇,让我们不得不承认阎圃在谈判上确实很有一套。   此外,和张鲁一起投降的还有马超的旧部庞德,曹操拜他为立义将军,此人颇为忠勇,后被关羽所斩杀。   这里插两个题外话。   第一,曹操所封赐的杜濩、朴胡等板循头目,来头可不小,板循又名“人”,是巴地的原住民,早在商周时便已在大巴山区建国。板循人最大的特色就是能歌善舞、勇猛善战,他们的“巴渝舞”便是一套著名的战舞。楚汉相争时,板循对汉朝的建立立有大功,刘邦于是特别免除了罗、朴(濮)、督、鄂、度(杜)、夕、龚板循七姓的赋税,向曹操投降的杜濩与朴胡,就是七姓中的杜、朴两族的头目。   此外,板循人是“五斗米道”化很深的民族,八十年后,板循人李特以五斗米道号召起兵叛晋,他的儿子李雄则建立了以板循、五斗米道为主体的国家:成汉。   第二,由于张鲁没跟曹操死扛到底,天师家族因此得以保留了下来。“张天师”成为一个历朝政府都承认的高贵封号,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第六十四代张天师张源先生于公元2008年10月17日在台湾去世,第六十五代继承权发生争议,似乎时至今日仍没有定案。   书归正传。话说张鲁这一降,便意味着曹操完全据有汉中,并透过板循部落将势力伸入到三巴地区,这正是当初黄权所谓“三巴不振”的最坏情况。黄权在这里充分展现了他身为当地土著的价值,虽然“迎张鲁”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但他还是成功击溃了板循部落,斩杜濩、朴胡,总算是稍稍稳定住巴地的局势。   但无论如何,曹操盘踞于汉中,就如同灰太狼在羊村外徘徊一般,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手段,或是什么时候闯进来,也不知道羊村的围墙是否足够坚固。   当时巴蜀上下为此躁动不安,许多地方都有小股叛乱发生,甚至一日之内多达十余起,刘备必须不停地镇压。但人杀得越多,他心里反而越没底:入蜀还不到一年,他恐怕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抵挡住曹操。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曹操并没有趁着征服汉中的气势继续向南挺进,而是于建安二十年十二月诡异地离开了汉中。他的这一举动,总算是给了焦头烂额的刘备一个喘息的机会。   消长之间   曹操究竟为何会放掉到嘴的肥肉?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累了。   当时曹操身边的参谋如刘晔、司马懿等人,都建议他应该趁刘备立足未稳,一鼓作气掀掉巴蜀这个新巢,但曹操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留下一句“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得陇望蜀”这句成语就是打这来的)的千古之叹后,带着主力人马班师回到邺城,留下都护将军夏侯渊、平狄将军张郃、平寇将军徐晃等镇守汉中。   曹操这一叹,也叹出了人类在历史洪流中的渺小。   正如台湾的柏杨先生所说,如果自公元184年黄巾之乱算起,曹操带兵驰骋疆场已经三十年了,奋斗了三十年,曹操不过才稍稍安定了中国北方,况且政权尚不稳固。三十年的南征北讨,即便是铁打的身躯也会磨损,更何况是血肉之躯呢?   当时刚满六十岁的曹操,看到刘备、孙权渐渐站稳脚跟,大概已经感到一统天下无望。他或许曾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自己枯老的双手,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我究竟做了些什么?我的人生满足了吗?是否还有遗憾?”   在接下来的两年内,曹操就像是个老小孩一般,在权力与排场的游戏中打滚。他自封了魏王,设置了相国和御史大夫,让曹丕当了太子,女儿则是有汤沐邑(收取赋税的私人领地)的公主。他在头冠前挂上十二道冕旒,交通工具换成六匹马拉的金根车,两旁悬的是天子旌旗,出门用天子专用的交通管制。   此时的曹操,已不在乎他版图的大小,也不在乎众人的目光了,他只想喘口气,好好享受这用三十年的血汗换来的劳动成果。   当然,离开了汉中,并不意味曹操从此毫无作为。为了压制刘备向北发展,曹操下令将汉中与巴郡的居民迁移到长安三辅地区,而这个艰巨的任务则由张郃来负责。   张郃是冀州河间人,原本为韩馥麾下的军司马,后来跳槽到袁绍集团,官渡之战时又转投曹操阵营。建安十六年起,张郃便与夏侯渊、徐晃组成“征西三人组”,一路从潼关、长安、陇右、汉中打下来,累立大功。   当时大巴山区北部都已在曹魏的掌控之中,但张郃并不因此而满足,他大胆地向南进军,将所掳获的人口逐渐北移,他的目标是板循古都宕渠,也就是今天的四川省渠县。   张郃的入侵,很快便引来巴西太守张飞的反击。   张飞下令封锁干道,与张郃形成对峙,双方僵持了近两个月,张飞首先打破僵局,亲率精兵一万多人,从山间小道瓦口主动出击。结果张郃大概是因为不熟悉地理,将军队带入狭窄蜿蜒的山道中,张飞纵兵攻击,魏军首尾无法相济而惨败。张郃仅带着十几人弃马爬山,从小道狼狈逃回南郑。   本战中张郃军的阵亡数字并不清楚,但一举打败五子良将(所谓“五子良将”,指的是曹操麾下的五员大将: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类似《三国演义》中的“五虎上将”)之一,本战可以算是张飞军事生涯的代表作。   据说张飞本人对此也颇为得意,在渠县附近的八濛山刻石记功,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八濛山铭”或“立马铭”,为书法名帖之一。不过“八濛山铭”的摹本自明朝之后便已失传,因此究竟铭文是张飞所刻,或只是后人的附会,也就无法分辨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张飞绝非文学作品、戏曲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嗓门粗大的猛男,而是一个于书法绘画之道有着不错造诣的全能型将领。   黄权、张飞对曹军的接连获胜,不仅缓和了巴郡局势,还起到了稳定整个刘备集团军心的作用。对于刘备来说,曹操的部队已不再是所向无敌,他属下各军都有和曹军独立作战的能力。   刘备身旁的智囊团,也看出了曹操正逐渐衰弱的本质。建安二十二年,法正向刘备提出攻略汉中的建议,他表示:   “曹操一举击降张鲁,却不趁势进军巴蜀,留下夏侯渊、张郃驻守,而自己北归,不是他没有企图,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显然其集团内部存在一定问题。如今夏侯渊和张郃的能力并不能胜过我国将帅,我方进军讨伐必能获胜。届时以汉中为基地,广积粮草,乘虚出击,可以一举推翻曹贼,中兴汉室。如若不能,也可蚕食雍凉之地,拓展国土。最差也是固守险要,持久保国。这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机不可失啊!”   法正称曹操“内有忧逼”,并非空口白牙,原因有四:   第一,当时曹操的继承权之争已到了关键阶段,曹丕、曹植各拥人马,在内部明争暗斗,这件事牵连甚广,即便曹丕最后被定为魏太子,余波仍然荡漾不止;   第二,曹操称王、僭用帝制等等过激举动,已经触及最后一批东汉保皇党的底线,这在许都城内埋下了一枚不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第三,建安二十二年,北方爆发大规模的传染病,疫情相当严重,连文学偶像团体“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都在这场灾难中去世,而一般老百姓的境遇悲惨可想而知,据说情况严重到“家家有强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的程度,这对于华北的社会稳定造成了很大压力;   第四,即便内忧外患,曹操仍然决定在建安二十一年十月进攻孙权,结果双方在居巢对峙了几个月,曹操便在隔年三月草草收兵,曹操强弩之末的态势更加明显。   与曹操的逐渐衰弱正好相反的是,刘备这边出现了蒸蒸日上的势头。   在建安二十年七月暂时摆平借荆州的问题之后,刘备集团便一直保持在休整的状态中,刘巴的货币政策、诸葛亮的法治、张飞的军事胜利,使得刘备在财力、军力与信心上都处于节节上升的状态。   所以,在此消长之间,夺取汉中不仅合情合理,更是战略所需。   不过即便如此,成都内仍有两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有趣的是,这两个人都堪称当时的算命大师。   第一位大师是儒林校尉周群(“儒林校尉”这一官衔也属刘备的发明创造,充满了冲突的美感),他和黄权一样是巴郡阆中人,是最熟悉前线情况的人。而且他精通天文术数,刘备于是便征询他关于出兵汉中的看法。周群掐指一算,表示:“虽然能得到土地,但没办法得到人民。还有,如果出动偏师,一定不利,千万小心。”   另外一位算命大师,正是当初嘲讽刘备不长胡子的那位张裕先生,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刘备:“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   不过,刘备还是执意攻取汉中,而且还成功了,这便直接导致了两位“命理大师”不同的命运。   由于曹操的移民政策,刘备在汉中确实没有得到多少人口,而且攻打武都的偏师也失败而归,一切正如周群所言,刘备嘉赏他的神准,便以益州牧的身份举其为茂才。   至于爱唱反调的大胡子张裕,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这之前,他就私下里做出“庚子(公元220年)会改朝换代”、“壬寅(公元222年)到癸卯(公元223年)刘氏气数将尽”等反动预言。刘备对此大为反感,再加上此人之前曾讽刺自己不像个爷们儿,这回可逮到了机会,便以张裕算命不准、制造反动言论为由,将他处斩。   说起这位张裕张半仙,其实在历史上可是大大地有名,尤其是在占星、预言方面的天赋,甚至胜过同一时代 同样善于此道的周群。   前面曾提到过,张裕预言庚子(公元220年)会改朝换代、壬寅(公元222年)到癸卯(公元223年)刘氏气数将尽。果不其然,公元220年,曹丕逼迫汉献帝禅让;公元222年,刘备败给陆逊;公元223年,刘备逝世。预言准确度百分之百。   张裕还精通相术,也就是所谓的相面。他曾照镜子观察自己的面相,算出自己将会受到刑罚而过世,后来果然应验。此外,担任益州从事时,他曾帮邓芝看过相,预言他将在七十岁以后升为大将军并受封为侯。果然,公元234年,邓芝被拜为前将军,封阳武亭侯,公元243年,官至车骑将军,假节,这一年他正好七十岁。   假如史料记载为真实,那么称此人为半仙绝不为过,然而这样的人却因得罪主子而身陷囹圄,最终死于非命,也算是可悲可叹!   回过头再说刘备攻汉中。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大约是第四季度,刘备的汉中攻略正式启动。他采取两路作战的方式:第一路为偏师,由张飞、马超领军,进攻汉中西北的武都郡;第二路主力,由刘备亲自率领黄忠、魏延、刘封、法正、黄权等军,直指阳平关而来。   汉中与长安之间有险峻的秦岭阻隔,交通只靠子午谷、斜谷等险道连接,为避过险道,曹操进攻汉中时,是大老远向西绕过秦岭,先来到相当于今天甘肃省南部的武都郡,再向东进军的。   因此,刘备在北伐策略上将武都作为首要战略目标,无非是想掐断曹操在汉中的后勤补给线。刘备选择“凉州达人”马超为先导,让最近气势正旺的张飞统领大部,再配以偏部雷铜、吴兰等将领组成一个超豪华阵容攻取武都,对于该地显然是志在必得。   来势汹汹的张、马部队很快便攻下武都郡的首府下辨,氐部落五万余人因此响应,一时间声势浩大。   曹魏的援军则于稍后抵达,这回曹操所派出的统帅是他的堂弟曹洪,但实际负责战略的,则是年轻的骑督尉、有“曹家千里驹”之称的曹休。他是曹操的远房族子,汉末时带着母亲到江东避难,后来从荆州辗转投靠曹操。   曹操对曹休相当喜爱,经常带着他出征,又让他接了曹纯过世留下的缺位,统领虎豹骑。下辨之役中曹休的正式军衔是参军,但曹操已私下协调,由他负责实际的作战指挥,曹洪也乐得当个名义上的统帅,毕竟与风头正劲的刘备军作战,并无必胜之把握,一旦亏输,有人背黑锅总不是件坏事。   当时吴兰屯驻下辨,张飞驻于固山,形成掎角之势。这期间张飞玩了点小心眼儿,故意放出消息,说蜀军将绕道截断曹军后路,令曹军诸将惊疑不定。   年轻的主事者曹休却不为所动,他说:“如果敌人真要断我退路,应该机密行事才对,今天张飞高调声张,可见这只是阴谋诡计而已。趁敌军分散,我们应该集中兵力,先攻击吴兰,只要击破他,张飞必定撤退。”   曹洪同意这个战略,立刻动员进攻下辨,结果蜀军大败,将领任夔被斩,吴兰逃亡后被氐人所杀,雷铜有可能也在本战中阵亡。失去侧翼的张飞与马超无力支撑,在建安二十三年三月撤退。   武都战线虽然失利,但并没有打消刘备侵夺汉中的积极性,他率领部队北上阳平,直接对上“征西三人组”。   刘备命将领陈式攻打马鸣道,自己则率军攻击驻扎在广石的张郃,不过这两路作战仍然不顺利,陈式被徐晃击败,刘备也一直与张郃僵持不下。一直到了七月,北方传来曹操亲征的消息,刘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才向成都方面请求增援。   还是老样子,在成都主持后勤工作的仍旧是后卫诸葛亮。本来主子在禁区要球,他本应大脚开出才对,然而这回他却犹豫了。   诸葛亮是个谨慎的政治家。刘备前后几场对外作战,已经使蜀中百姓的不满意度达到了临界点,那一年,三蜀之一的犍为郡发生马秦、高胜之乱,聚众达数万人之多。南中越嶲夷帅高定也派兵攻击新道县。这些叛乱虽然都被李严弭平,但已显示出巴蜀内部危机重重。   鉴于此,诸葛亮特地向犍为人,时任州从事、代理蜀郡太守的杨洪征求意见,想不到杨洪竟然反应异常激烈:“汉中是益州的咽喉,存亡关键,没有汉中就没有蜀,这是摆在家门口的祸事。今天这种情况,男子当战,女子当运,派兵增援,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既然蜀地代表都不怕,诸葛亮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成都后备部队终于在建安二十三年下半年送达汉中前线,为原本不振的刘备军注入活血。   而另一方面,前来增援汉中的曹操,在同年九月抵达长安后,却停驻不前,没有立即增援汉中。   就在这一消一长之间,汉中情势已悄悄地向刘备一方倾斜。   攻取汉川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当真是复杂纷乱的一年。   刚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的刘备军重振士气。不过刘备并不急着进攻,反而在新年刚过完后,便突然南撤,渡过汉水,来到南岸的定军山脉,沿山势设立营寨,并由阵中第一悍将黄忠抢占山区高地,掌握地形优势。刘备的这招“以退为进”,正好戳中了夏侯渊的“阿喀琉斯之踵”。   夏侯渊,字妙才,夏侯惇之弟,是个性子急躁、决策果断的统帅,早年便以行军快速著称,在曹军中有“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称号。过去几年里,他“虎步关右”,见着西凉军或氐人部落就打,连曹操的命令也不等,所向披靡。想不到来到汉中后,竟被刘备军压着打,在阳平关一缩就是一年,胸中的怨气早就快从耳朵眼儿里喷出来了。此时他见敌军后撤,立刻热血上脑,与张郃率军出击,南渡汉水,准备在定军山一举歼灭对手。   夏侯渊此番出城野战,正中了刘备的下怀。   却说夏侯渊来到定军山下,安下阵势,由张郃守东围,他自己守南围。谁知刘备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寒夜,突然偷袭南围,焚烧了敌军的防御措施,制造混乱,然后再以少量兵力挑战东面的张郃。   深夜混战中,夏侯渊误判情势,率兵前往支援张郃,但这一调动却被高处的黄忠所掌握。黄忠趁夏侯渊调兵之际,率军向山下突袭,定军山的深夜一时间“金鼓振天,喊声动谷”。夏侯渊完全被攻了个冷不防,当场阵亡。   一战击毙曹军主帅、诸曹夏侯名将,定军山一役可以算得上是黄忠的成名之作。罗贯中大概觉得这样的战绩还不足以令黄忠够资格当五虎上将,于是在汉中争夺战中,又加入了“计夺天荡山”的情节,让黄忠败张郃、斩韩浩、射夏侯尚,过足了英雄瘾。   其实在历史上,黄忠属于“斗将”型的将领,作战经常“先登陷阵,勇冠三军”,和刘备一样,属于实战派。另外以资历而论,他在刘表时期就已经是名动一方的战将,算得上荆州将领的老前辈,因此黄忠虽然在刘备手下一直没有统率大兵团独立作战的经验,但刘备仍给他与关羽、张飞、马超相同的地位。   不过,据史料记载,黄忠击斩夏侯渊,刘备并不很在意,他心中忌惮的其实是张郃,当听到夏侯渊的死讯时,他还叨念了一句:“要杀就杀张郃,杀夏侯渊有什么鸟用?”可见刘备对此人不大瞧得上眼。   夏侯渊之死还有另外一个小插曲。   十九年前,张飞在小沛娶了夏侯渊的侄女为妻。定军山之役时,这位夏侯夫人也在蜀中,听闻自己的叔叔战死沙场,内心免不了有些悲伤,便提出申请,请求厚葬夏侯渊,刘备也很大方地同意了。   三十年后,夏侯渊的儿子夏侯霸因卷入魏国权力斗争,被迫投奔蜀汉,靠着夏侯夫人这层裙带关系,受到刘禅的热烈招待。从杀父之仇到托身保命,落差如此之大,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镜头转回眼下的定军山。   主将阵亡,兹事体大,曹军不禁乱了阵脚,撤回到阳平。然而这终究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部队,丞相长史杜袭和司马郭淮等将领收拾败军,并推举张郃为主帅,沿汉水设防,将刘备军挡在了汉水南岸,尽可能将曹军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事情都已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曹操如果还龟缩于长安不出,那可就太对不起观众了。   于是,曹操终于出手了。他先是派另一位曹家子弟曹真前往阳平支援,击退了刘备的将领高翔。然而直到建安二十五年的三月,曹操亲率的大军这才慢吞吞地开到前线,准备好好面对这场决战。   然而此时蜀军已占据了险要,气势一面倒地倾向刘备这方,听说曹操亲来汉中的消息,刘备只是一声冷笑:“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   这是刘备第三次向曹操“隔空喊话”,距上一次汝南战蔡阳,已整整过去了二十年。前两次都是以刘备施展“泥鳅神功”逃命收场,然而这回不同,在曹操去世之前,刘备已下定决心,非要亲身感受一回在曹操背后开香槟的痛快。   不过,刘备面对曹操的主力大军并没有采取主动进攻的战术,而是命部队据守险要,不与曹军主力野战,另外派军游击骚扰曹军的粮道。很明显,他打的是长期消耗、逐步蚕食对方的主意。由于曹军的补给线必须跨过险峻的秦岭,所以在长期作战上,曹军相当吃亏,渐渐落了下风。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刘、曹两军都只有小股交战,这其中有记载,而且还相当精彩的,莫过于“据汉水赵云寡胜众”一战。   话说有那么一天,驻扎在山上的黄忠得到情报,曹操大规模粮队将从山下经过。黄忠才刚宰了夏侯渊,手气正旺,一得到情报便马上带兵去劫粮,而当时同驻一地的赵云也派了一支队伍和黄忠同去。   然而赵云在寨中等了又等,眼看着花儿都谢了,却仍不见黄忠的安全回报。赵云心知情况不妙,于是便率手下数十骑,轻装出寨,没想到才刚下山,便碰上曹操亲率的大军。赵云所带领的这数十骑,想来应该是刘备手下最精锐的卫队,面对大队敌军毫无怯意,还和曹军先锋直接开火,一直到曹军主力涌至,赵云这才下令突围。   当赵云正准备往营寨方向撤退时,却见将领张著受伤且身陷包围圈,赵云二话不说,返身杀入重围,将张著救出,一齐朝营寨逃去。当时留守蜀军营寨的将领是沔阳长张翼,他见曹军杀来,正准备关门拒守,赵云却下令大开寨门,所有士兵藏于寨内,偃旗息鼓,不准出声。   曹操亲自率兵前来,以为有伏兵,不敢贸然攻击,下令撤退。赵云便趁机擂动战鼓,数千弓手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戎弩”射击曹军后方。曹军本来就以为有伏兵,又被乱箭攻击,一时间军心大乱,军士争相逃跑,自相践踏、掉入汉水中淹死者甚众。   第二天刘备前来视察战情,听了昨天的简报,不禁赞道:“子龙一身都是胆也!”   这段记载出自《云别传》,内容和《三国演义》中描写的差不多。当然,小说家不会放过如此精彩的情节,在里面又添了不少精彩猛料,例如赵云救黄忠时,“云大喊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那枪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张郃和徐晃原本在围殴黄忠,一见赵云前来,就“心惊胆战,不敢迎战”。   赵云退回营寨时,还告诉张翼:“休闭寨门,汝岂不知吾昔在当阳长坂时,单枪匹马,视曹兵八十三万如草芥!今有军有将,又何惧哉!”简直是帅得一塌糊涂。   不过有趣的是,《云别传》里这一节只着重描写了赵云的空营计,却忘了交代黄忠的去向,赵云只救了个张著回来,黄忠反倒是没人理了。   赵云这一胜可能要直接记在曹操“指挥失误,胆小退缩”的账上,虽然不是重要战役,但对于曹军士气想必是个严重打击。   类似的小股会战不断发生,曹军伤亡逐渐增加,粮食也开始匮乏,相较于刘备每每亲临前线督战的高昂士气,年迈的曹操显得沮丧不安。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时序进入到春末。   某一日,曹操在啃完一块鸡排后,有感而发地吐出两个字:“鸡肋。”对于他来说,汉中这场仗已是毫无味道可言。五月,曹操终于下令放弃汉中,全军北返长安。他命令杨阜为武都太守,并留下张郃把守要道陈仓。   这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杨修之死。   杨修,东汉末期文学家,以学识渊博、聪敏机智著称,但坏也就坏在这“聪敏机智”上。   当时曹操说出“鸡肋”二字,实在是迫于心中无奈,聊以自慰罢了。大军久旷,粮草接济不足,这样下去迟早会败。然而远道而来,无功而返又着实可惜。所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也。   就在曹操左右为难之际,杨修挺身而出,替曹操做出了选择:撤退,而且今晚便收拾行装。   曹操夜不能寐,发现部下正打包行李,大惊,忙问缘由,原来是杨修搞的鬼,于是以“惑乱军心”为由下令将杨修处死。   以上便是历史记载中的“杨修之死”。¨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贼吧Zei8。COM电子书¨   是不是这样呢?大致不错,不过笔者想补充的是:其实曹操很早就想杀掉杨修了。杨修在曹操面前多次卖弄学识,耍小聪明,曹操表面上虽然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心里却讨厌得不行。要不是杨修身为名士,人气较高,恐怕此刻坟头上都已经长庄稼了。这次正好撞在枪口上,杨修想不死都难。   书归正传。话说刘备站在山头上,看着最后一批曹军远离了视线,激动得向天鸣枪(拉弓射箭)以示庆祝。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刘玄德终于可以不必再背对着“曹”字军旗狼狈逃窜了,这也证明天下能独立面对强大的曹操军团的,不是只有江东那些小朋友而已。   曹操还是不大瞧得起刘备,临走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汉中战略恐怕不是你刘备能够想得出来的。”但事实胜于雄辩,刘备就是硬生生叼走了曹操嘴边的一块肥肉,这在当时还没有几个人成功过。   刘备笑了,得意而自信地笑了,然而此刻的他,眼中已不再只有小小的南郑,更大、更广阔的战略目标已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夏天,刘备再次总动员,三路大军讨伐曹操。   称王称霸 《三国演义》第六十九回中,神卜管辂为曹操占卜天下大势,设下一辞:“三八纵横,黄猪遇虎,定军之南,伤折一股。”   卦辞的第一句“三八纵横”,指的是建安二十四年。当年岁次己亥,己属土,对应黄色,亥属猪,因此己亥年就是“黄猪”,而一年十二个月中的正月是地支中的“寅月”,对应虎,所以第二句“黄猪遇虎”正应了“己亥年正月”。“定军之南,伤折一股”,所指当然是夏侯渊在定军山阵亡一事。   管辂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关于他神卜的记载也多得不胜枚举,最有名的应该是他跟何晏“老生常谈”那段。但从史料上推断,管辂应该没见过曹操,至少不会在建安二十四年前做出以上预言。管辂大约生于建安十四年,定军山之战时他才十岁,十岁娃儿连毛还没长全就能算命,恐怕只能是哪吒三太子、金刚葫芦娃之类的附体上身了。   不过以历史的后见之明来说,建安二十四年确实是曹魏政权的瓶颈。西晋文学家陆机在他的《悼魏武帝文(并序)》中也写道:“建安之三八,实大命之所限”,点出在这一年前后曹操所面对的巨大压力。而毫无意外的,这些压力大部分是来自于刘备集团的强大反击。   首先,建安二十三年正月,许都的保皇党金祎、耿纪、吉邈等人发动兵变,企图抢夺汉献帝,与刘备联合,最后被曹操任命的长史王必所镇压。   建安二十三年十月,南阳宛城的侯音聚众数千造反。他据守宛城,和关羽联结,迫使当时驻守在樊城的曹仁不得不回兵讨伐。经过三个月的血战,建安二十四年正月,曹仁终于攻破宛城,屠城。   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定军山一战,夏侯渊被斩;五月,曹操撤离汉中,刘备乘胜追击,三路进逼,准备肃清汉水沿岸;原本镇守宜都的孟达率兵北上,攻击汉水边上的房陵郡;副军中郎将刘封则从汉中往东,沿着汉水攻击上庸、西城两郡;最后是关羽,他率领荆州兵团,重兵攻打汉水要塞襄阳与樊城。   上庸、西城、房陵合称“东三郡”,位于汉中东边,荆州西北,也就是今天湖北和陕西的交界处,这一带是秦岭、大巴山、武当山等山脉的交汇处,山势险峻,因此成为汉水上游的战略要地,对于关中和南阳盆地都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刘备以孟达、刘封率兵从东、西两路夹攻东三郡,很快便有所斩获,房陵太守蒯祺被孟达所杀,上庸太首申耽投降。   这一连串的胜利使刘备集团大为振奋,辛辛苦苦几十年,终于得到了回报,也该是升官发财的时候了。当然,升官要先从老板升起。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七月,由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领衔,一百二十名汉臣“上表”给皇帝,表示刘备现在的头衔“左将军、司隶校尉、豫州牧、荆州牧、益州牧、宜城亭侯”太寒酸了,不足以“镇卫社稷”,故因循旧例,由群臣推举刘备为“汉中王”,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   刘备也不客气,简单给皇帝打了个报告,表示不便违逆众议,只好先受领王爵,并奉还之前所领的左将军、宜城亭侯的印绶。今后,他会更加努力,扑讨逆贼,以报皇恩。一系列形式上的过场走完之后,刘备便在汉中沔阳举行加冕仪式,接受了汉中王的王冠。   有人会问了,刘备干吗不当“巴王”、“蜀王”,甚至“巴蜀王”,却偏偏当什么“汉中王”,这不是缺心眼儿吗?笔者告诉诸位,刘备之所以自封汉中王,这里面有着很深远的政治意义。   四百年前,刘备的远祖刘邦也是受封为汉王,从汉中起步建立了汉朝,现在刘备在这个汉帝国的龙兴之地称王,明摆着是向曹操、孙权示威,告诉这哥儿俩,我才是汉室的正统,你们二位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言归正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刘备封王,手下的诸将自然也会官升一等。   首先是四大将军出列:关羽为前将军,假节钺;张飞为右将军,假节;马超为左将军,假节;黄忠为后将军。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所谓“假节钺”和“假节”,都是一种军事权力的象征,“假”就是代理,“节”是符节,是传达命令的信物,“钺”则是一种特质斧头(一般为玉制),一般作为皇家的礼器,象征权威。“假节钺”或是“假节”,相当于皇帝亲自授权给将领,使该将领掌握刑罚或调动军队的权力。而“假节钺”又比“假节”高出一等,依后来晋朝定下的制度,“假节钺”的将领甚至可以直接处决“假节”的将领。刘备这样的安排,可见经过入蜀和汉中之战后,关羽高居集团第二把交椅的地位丝毫没有动摇。   文官部分,在汉中之战立有功劳的法正再升一级,为尚书令,等于是汉中王国的阁揆(宰相),在他手下另外补充刘巴以及刚从荆州调来的杨仪为尚书,使得这个尚书部门成为最难相处的部门。   另一个重大且出人意料的升迁便是魏延,刘备把他从一个小小的牙门将军破格提升为镇远将军,并接下汉中太守一职,镇守前线。当时的民间赌盘普遍看好张飞为汉中太守,所以魏延胜出的结果一经发布,“一军皆惊”。   不但如此,刘备还特别拉高了拜官的规格,大会群臣,并当众问魏延:“今后你身负重任,有什么打算?”   魏延牛气十足地说:“如果曹操带全天下的人马来,我便为大王挡下;如果是派一个将领带十万人来,我便为大王将他们给吞了!”   刘备大赞了一声“好”,底下一干人等也不敢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一齐鼓掌叫好。   原则上,刘备用魏延为汉中太守有两个理由,第一是籍贯,第二是年纪。当时刘备军的主力还是荆州兵团,而荆州籍的将领中,霍峻已经过世,黄忠也只剩下一年的寿命(刘备和黄忠本人当然不知道),培养荆州新血自然刻不容缓,这里面最有资格的就属魏延和刘封了。于是魏延以镇远将军主屯汉中,刘封以副军将军守东三郡,双双扛起前线的重责大任。   魏延和杨仪这对“欢喜冤家”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往后的十五年里,这两人便像是养在一只缸里的两条斗鱼一般,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不过,那属于另外一个故事,这里不再赘述。   至于大家都很期待的赵云同志,虽然在汉中也有所表现,却没得到升职,还是那个杂号的翊军将军。诸葛亮同志同样也没有升官,仍旧干他的老本行——军师将军。   在称王、大封群臣之后,刘备顶着酷暑烈日回到成都,此时荆州已传来关羽进攻襄樊的消息,一切情报显示战况顺利,横跨汉水指日可待。刘备只是点了点头,派人回去勉励关羽好好作战,同时命人修筑成都到汉中之间的驿道与官方馆舍,以备南北交通和军事调动之用。   在那一片看涨的声浪之中,刘备志得意满,蒙眬的醉眼似乎看到自己儿时的梦想正一点点照进现实。然而他不知道,阴谋,正在见不得光的水沼深处隐隐搅动着。   襄樊之战   志得意满的刘备,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前任二舅子孙权的反应。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江东政权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第二代荆州都督鲁肃去世。   实事求是地讲,鲁肃的去世,也许对整个中国历史来说算不上大事,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把范围缩小到东汉末年,那么他的死对于当时的局势,尤其是刘备政权来说,却有着深远的影响。   鲁肃死后,原本孙权要以徐州人严畯代替他的位置,但严畯以自己一介书生,不识军事为由坚决辞让。孙权不信,还很搞笑地让严畯骑马走两步,结果严畯一上马就摔了下来,弄得很是狼狈。孙权没办法,只好改用吕蒙为汉昌太守,负责江东的荆州事务。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从鲁肃到吕蒙,不仅是换人这么简单,而是对外政策的大转弯。   吕蒙原本对荆州便有一番野心,所以一上任便打算推翻鲁肃生前所主导的“孙刘联盟”。他告诉孙权:   “假设我们以征虏将军孙皎守南郡,潘璋驻守西边的白帝城,蒋钦带万余水军巡游江上,针对敌人所在出击,我吕蒙看管前线襄阳,曹操又算得了什么?又哪里需要依赖关羽?关羽、刘备不过是一伙诈骗集团,骗完东家骗西家,我们绝不能与这样的人为伍。现在关羽不敢东进,只是因为至尊(孙权)圣明,我们这些老骨头又还活着,如果我们不能趁现在处理荆州,到时情况有变,要再兴兵,恐怕就难了。”   孙权点头称是。   这是一个极为机密的决策,当时建业小朝廷中,全琮也曾就图谋荆州一事做出建言,但孙权为了保密起见不作回应,毕竟朝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坚持鲁肃的路线——联刘抗曹。   吕蒙一到陆口,马上装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跟关羽套近乎,孙权还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的女儿提亲。   关羽为人处世或许不够敏感、圆滑,但他骨子里却极其讨厌这种阿谀式的讨好,因此不但拒绝了亲事,还羞辱了提婚使者一顿。   现在看来,这是极其愚蠢的做法,即便看不起,也没必要折辱人家,这只会让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虽然孙权图谋荆州是早晚的事,但关羽这么做,无疑是将这个日期给提前了。   当然,吕蒙和孙权都是城府极深之人,对此都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他们是熟练的猎手,在猎物没有露出破绽之前,他们不介意将自己全身浸泡在腐臭的烂泥之中,只露出一双浊黄的眼睛,扫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夏天,机会来了。   当年七月,关羽开始执行刘备的汉水大战略,向襄樊发动大规模攻击,一旦成功,襄樊、东三郡、汉中就会连成一线,成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完整前线。   当时曹魏方面负责襄樊防线的是征南将军曹仁。从赤壁之战后,曹仁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荆州,对襄樊防务应该颇为熟悉。不过,或许是受到前些年疫病、宛城之乱以及孙权攻合肥的综合影响,曹魏在襄樊的防守十分虚弱。面对关羽的北伐,以骑兵见长的曹仁竟然放弃在汉水南岸陆战对决,而是自个儿把守北岸的樊城,将南岸的襄阳交给将军吕常驻守。   曹仁之所以选择守北岸,估计是因为船舰不足,无法搭载大批骑兵过汉水,但这么一来,整条汉水便成了关羽舰队泛舟的私人水道。关羽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想从哪个口岸登陆便从哪个口岸登陆,长驱径入混乱衰弱的南阳地区。而曹军则只能选择沿着汉水布阵,被动阻挡关羽的水陆两栖部队。   为了完全封锁汉水北岸,曹操向襄樊送出大量援军。立义将军庞德早于侯音之乱时便隶属曹仁的麾下,汝南太守满宠此时也率兵前来樊城助守。第三批,也是最主要的一批援军,则由左将军于禁统领,一共有七支部队约三万人,驻军于汉水河岸,以防敌军登陆。   于禁是当时除了诸曹夏侯之外,跟随曹操最久,也最得曹操信任的将领。早在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曹操新任兖州太守时,于禁便拜入其麾下,从陶谦、吕布、张绣、袁绍一路打过来,以治军严谨、执法严格著称。   到了建安二十四年,于禁已经在曹操手下打了整整二十七年工,官拜左将军,假节钺,为诸将之首,是名副其实的“金领”,曹操在自己身体不适之际,派于禁率精锐救援襄樊,所托付的责任之重可想而知。   然而所谓天意弄人,这位百战宿将一世之威名,注定要丧在这滔滔汉水的洪流之中。   八月,襄樊地区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连绵十余天不止,结果造成汉水暴涨,樊城四周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于禁虽然身经百战,但在荆州作战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对于天气的变化无法及时掌握,他的军队原本驻扎在河边浅滩,结果军营一下子被大水给冲垮了,于禁只好率残军逃到高处。   另一方面,洪水却给了关羽舰队横行无忌的空间,他直接把船驶入洪水灾区,对在高地上没有食物、军备和帐篷的曹军发动猛烈攻击,在万般无奈之下,于禁只好作出他军旅生涯中最沉重也是最屈辱的决定——投降。   在小说《三国演义》中,这一段被描写成“水淹七军”,成为关羽最耀眼的战绩。总的来说,“演义”所描述的大体上符合史实,只是细节存在出入。最大的出入便是,之所以水淹七军,是由于汉水暴涨所致,属于自然灾害,而非关羽的人谋。   与于禁的变节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刚归降曹操不久的庞德庞令明。他是一个真正的硬汉,死战到底,最后箭矢用尽,带着几名死士想乘小船突围,可惜技术太差,小船反而被弄翻,最终被关羽所擒。   庞德被押回蜀军大营时,立而不跪。关羽起了爱才的念头,便说:“你家兄弟(庞柔)如今在我大哥手下做事,不如你也跳槽吧。”   谁知庞德却破口大骂:“小子(竖子),让你大爷我投降门都没有!魏王有雄兵百万,威震天下,刘备只不过是个庸才,怎么敌得过魏王?我宁当个国家之鬼,也不做贼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关羽大怒,将庞德斩杀。   庞德的“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与严颜的“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也”大致相同,都是宁死不屈的意思。与严颜一样,庞德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   回头再说曹操。   于禁的投降,对于曹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这不但是极其严重的军事挫败,更是人与人之间将近三十年时间所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友情的瓦解。   在短短的八个月内,曹魏丧失了第二个重要统帅,三万精兵遭俘,曹操所任命的荆州刺史胡修也向关羽投降。   当时唯一的后备部队是临时从汉中抽调过来的徐晃军,屯驻于宛城,那是一支由预备役组成的部队,是名副其实的菜鸟军团,上了战场只有当靶子的份。眼下樊城内只剩数千人把守,粮尽援绝不说,洪水猛烈,关羽的舰队甚至可以直接开到城楼前,攻城都不用搭梯子。   曹仁和满宠虽然溺死了一头倒霉的白马,表达誓死守城的决心,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士兵的士气,然而在那种恶劣局势之下,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一头死马能带来什么好运。   这还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关羽的这场空前大胜触发了某种骨牌效应,那些潜在的反曹势力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头来,和关羽连成一气。例如河南的孙狼(的确叫这名字)便率众在司隶陆浑起兵叛变,接受关羽的印绶。司隶郏县也有类似的势力,严重影响到曹魏在河南地区的防务。另外在曹操的首府邺城,则发生了神秘而又诡异的“魏讽案”。   魏讽是一位背景神秘的人物,他的父祖不详,连出身籍贯都有争议,但他却平步青云,担任魏国相国钟繇的长史。据说他是当时的名嘴,口才绝佳,很有领袖的魅力,在邺城士大夫圈中集结成一股力量。   于禁投降之后,九月,魏讽企图连合长乐卫尉陈祎袭击邺城造反,但陈祎却在最后关头倒戈,向曹丕告密,致使魏讽的阴谋功败垂成,与其党羽一并被曹丕处决。   “魏讽案”之所以重要,在于它发生在曹魏的心脏地带,不仅主谋魏讽高居权力核心,涉案人员也不乏一些权贵子弟。这里面包括黄门侍郎刘廙的弟弟刘伟、已故破羌将军张绣的儿子张泉、已故侍中王粲的两个儿子,还有当代大儒宋忠的儿子等等,涉案被处决的人数众说纷纭,有说数十人,也有说数千人,总之是一笔糊涂账。   假设死者达数千人之众,那么这有可能是汉末以来,涉案人数最多、性质最恶劣的一宗谋反案。当然,也并不排除有冤杀的可能。   之所以说此案神秘而又诡异,是因为整起案件的来龙去脉至今仍是个历史之谜,有说这是曹丕为了顺利即位所发动的大清洗,也有说魏讽是在和关羽遥相呼应。   针对后一种说法,最有力的证据是,除了魏讽自己以外,所有留下名字的涉案人员,都曾在荆州待过:刘廙和王粲都是年少就到荆州避难,张绣曾是刘表的爪牙,宋忠则是土生土长的荆州人,他们的儿子、兄弟都在荆州生活,随后才迁居北方。   这群年轻的“荆归派”对于荆州,自然比对曹魏有更深厚的感情,因此当关羽率兵北上时,他们趁机响应作乱也不算意外。当然,在史无明载的情况下,这一切都只能是臆测,作不得准。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关羽大破曹军,威震华夏,刘备集团的声势也如汉水的水位一样,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当时成都小朝廷内肯定到处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气氛,襄樊一地已经是囊中之物,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将是三辅、南阳,甚至是许都。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无情的现实告诉了他们一个真理:盲目出击,往往没有好果子吃。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将星陨落   建安二十四年,岁次己亥,闰十月。   对于关羽而言,时令进入秋季,战事依旧相当顺利。虽然洪水逐渐消退,但樊城的城墙已经被泡软,城破指日可待。而另外一边,江东方面原本一脸“不服气”的吕蒙,听说最近身体不太好,已经返回建业养病了,换上来一个叫陆逊的年轻人代理汉昌太守的位置,一上任就写来一封马屁十足的信,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   好吧,既然江东不足为惧,那么江陵就没必要让那么多军队驻守,调几个营来北边帮着打樊城不是很好吗?还有留守后方的糜芳与士仁两个小王八蛋,事情怎么都办不好,等前线搞定了,回去一定要打他们的屁股……   这一切简直太顺利了!   或许关羽某天一觉醒来时会灵光一现:俺老关打了大半辈子的仗,还没打得这么顺利过,顺利得不像是真的……   没错,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地球人都知道。   于禁投降两个月后,曹操终于拖着老病的身躯来到洛阳,面对来自关羽的威胁。一票智囊们鼓噪的杂音,几乎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淹没。   曹操想将献帝迁离许都,马上有人反对,说这样会打击士气。有人劝他亲征,但也有人告诉他不必亲征,要对部下有信心。曹操最后只能做两件事情:一是继续调动援军,二是亲自来到洛阳南边不远的摩陂,为襄樊困局遥做声势。仅此而已。   就在这一关键时刻,一封公文跨过淮水送到了曹操的面前,公文主旨栏写着“求和、称藩”,文末盖着“汉讨虏将军孙权”的大印,公文的保密等级是“绝密”。   事态出现这样的转机,对于曹操来说并不意外。   蒋济和司马懿很早就作出了判断,“孙刘连盟”外表所包裹的只是一层脆弱的糖衣,随着刘备集团的不断壮大、关羽的逐渐北上,孙权图谋荆州的动机就会越来越明显,他不希望看到皇帝真的落入刘备之手,更不可能抵挡后防空虚的荆州所带来的巨大诱惑。   眼下孙权的这封信,表面上看,是在向帝国中央称臣请降,并以讨伐关羽作为称臣的见面礼,实质上却是告诉曹操:你被关羽打得满地找牙,我现在替你报仇,顺便收回荆州,你可别在我背后使坏。   曹操“大体上”同意了孙权的请求,他让孙权当车骑将军,假节,另外送上那个致命的头衔:荆州牧。   当然,像曹操这种政治老手不会看不出来,孙权所谓的“请降”,不过是想借“孙曹联手”之机,将荆州占为己有。于是曹操在“联吴”的同时,另外还动了一点手脚——他将这件事泄露给了关羽。   曹操的算盘其实很简单,根据董昭的意见,如果放任孙权得了荆州,对曹操一点好处都没有,而把这个讯息泄露出去,让关羽撤军和孙权拼个你死我活,不但解了襄樊之围,曹军更可坐收渔翁之利。即便以短期来看,让樊城围城中的军士知道情况有变,至少也能鼓舞一下士气。   董昭最后又作出判断:关羽为人逞强好胜,一定不会选择“马上撤退”这个最好也是唯一的策略。   什么是政治?这就是政治。   于是建安二十四年,闰十月,猎杀关羽的大阵正式启动。   曹操方面,樊城附近的洪水终于消退,各地援军也陆续到达了指定地点。徐晃汇集了徐商、吕建等十几支部队,包括平难将军殷署所率领的从马超、韩遂那边招降来的西凉骑兵,正式向关羽发起挑战。   此时关羽已经收到孙权可能会袭击后方的消息,但正如董昭所预料的那样,他对情报的正确性有所怀疑,也不愿放弃即将到手的战果,因此并未在第一时间下令撤退。   在这种军心不稳的情况下,徐晃很快就突破了关羽所设下的包围圈,在野战中击退救援部队,并成功与樊城内的曹仁形成联合,双方里应外合。关羽不能抵挡,只好撤回到汉水南岸。   实事求是地讲,这一败并不算太严重,曹操的骑兵毕竟是天下第一,要在陆战中取胜有难度,不过关羽的无敌舰队仍控制着汉水,襄阳也还在包围圈内,只要将其攻下,也算是达成了预期的战略目标。   当然,即便是达到了目标,但关羽面子上总归是有点挂不住的。然而对于天下大势而言,个人的面子又值得了几个钱?而且,从当时的情势来看,问题已不在眼前,而是在后方。   在陆逊这块羊皮的掩护之下,孙权、吕蒙、蒋钦、潘璋、朱然、周泰等大小鳄鱼纷纷潜回到长江中游,准备一举吞下荆州。   十一月,吕蒙发动奇袭,他将特种部队藏在民船内,由一般平民百姓驾船,伪装成商旅,分期分批渡过长江,然后快速摸掉江岸所有哨卡。   于是,在没有任何警报的情况下,江东大军进入南郡,驻守公安的将军士仁(《三国演义》上为傅士仁)首先投降。接着,镇守江陵,也算是刘备老班底的糜芳也开城献降,于是江东军兵不血刃地占据了南郡。之后,由吕蒙守江陵,陆逊向西进军宜都,切断了荆州与益州之间的交通,蒋钦则率江东水军进入汉水,彻底包围了关羽。   大网已经收紧,只待关羽。   假如这是一场模拟战争,可以进行事后总结的话,笔者认为,刘备集团最需要检讨的,莫过于资讯传送的不畅。   孙权和曹操结盟,没人知道(虽然曹操故意泄露风声,但关羽却举棋不定)。江东主力从东线移到荆州,没人知道。甚至现如今吕蒙已经拿下了南郡,还是没人知道江东军想干吗,不败才怪!   关羽得到后方沦陷的消息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军反攻。相反地,他慢慢地向南撤退到当阳附近的麦城,并不断向江陵派出使者,希望还可以像四年前那样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   然而这回江东群鳄已不想多说什么了,他们张开大口只是为了吞下所有的荆州地盘,以及关羽的命。   十年前赤壁之战刚结束时,荆州人或许对江东政权颇为反感,因此纷纷集结到刘备旗下。然而经过十年孙、刘两家共治荆州,民间的偏见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缓和,吕蒙进入江陵后更是大做群众工作,亲自深入基层,走访困难户、建希望小学、提供免费医疗、替寡妇挑水等等,还杀了自己麾下一名同乡士官,罪名十分可笑——偷百姓的草帽。   关羽不断派遣使者过来,等于给吕蒙制造了免费宣传的机会,吕蒙不谈正事,只招待使者在城中四处参观,让他们见证江陵城易主后的良好秩序,同时还安排他们探访关羽麾下荆州军士的家属,顺便带些口信或家书回去。   这些使者回到关羽军中后,自然而然便将讯息散播给同胞,荆州军士们知道自己的家人没事后都松了一口气,也由此打消了反攻江陵的战意。   关羽是个好领导,当他发现属下无心应战时,并没有强押着他们去攻打其家人所在的城池,而是选择了诈降,然后带着一小队死士企图从西北边的山区逃往刘封、孟达所驻守的东三郡。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关羽的诡计被孙权识破,朱然、潘璋两人率军急追,最后在临沮县追到了关羽的残队,关羽跟他儿子关平、都督赵累力战而死。   关羽之死,是三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由于他的失误,赔掉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更是刘备集团这艘战舰右舷上的主炮。失去了荆州,蜀汉北伐只剩下汉中一个据点,“隆中对”从此化为泡影。   后世很多论者因此对关羽多作批评,认为他好大喜功、擅自北伐之举,破坏了刘备集团的整体战略思路;他刚愎自用,辱骂江东使者之举,破坏了孙刘联盟;他骄傲自大、轻蔑同僚之举,逼反了糜芳与士仁。以上三条,便注定了关羽败亡的悲惨结局。   事实果真如此吗?笔者认为,至少前两项指控是不成立的。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大举出兵襄樊,这明显是在配合刘备在汉中、东三郡的攻势,现有的史料中丝毫看不出关羽当时是因为好大喜功,抱着一路打上去收复中原的打算。   至于破坏与孙权的联盟关系,就更不应该算在关羽的头上了。君不见吕蒙刚一上任,就摆出一副要将荆州生吞活剥的架势,而且孙权也同意了,这恐怕不是关羽压低姿态就能够改变的。另外,孙权为自己的儿子向关羽提亲显然是一个阴谋,关羽的女儿嫁过去明摆着会成为人质,而且孙权一方面把自己妹妹接回来,另一方面又向关羽提亲,明显是在挑拨刘备跟关羽之间的关系,关羽拒绝实属合情合理。   至于辱骂使者一节,这虽然看起来很像关羽的作风,但此节却只记录在“孙权传”上,多少有一些政治宣传的可疑性。   不过,第三点指控关羽却是赖不掉的。   不要忘了,关羽是个“大头仔”类型的人物,他对于所认同的大哥誓死效忠,但对他看不起的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当初刘备封黄忠为后将军,关羽就直截了当地表明他不屑与黄忠并列。既然连黄忠这种素有名声的战将在关羽眼中都一文不值,那么士仁、糜芳这种龙套角色,在关羽麾下所受到的屈辱,也就可想而知了。   顺带一提,糜芳投降东吴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常常遭到虞翻的羞辱。他老哥糜竺留在益州,虽然没有受到刘备的处罚,但心中仍不免羞愧,不久就因病过世了。想当年糜家兄弟在徐州家产万贯,为了刘备不惜抛家弃产,连亲妹妹都贡献出去了,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感慨。   对于一代武圣的陨落,民间总是充满了同情之音。关羽之死,被后世许多艺术家渲染成“英雄末路”的典型,“走麦城”便是三国名戏之一。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在那短短的半年之内,曹仁、满宠、于禁、徐晃、庞德、吕蒙、陆逊、朱然、潘璋、蒋钦等众多名臣猛将齐集荆州,只为了他关云长一个人,这样的豪华阵容,足可与当年殷纣王摆下的诛仙大阵相媲美了,关羽也算死得脸上有光。   只是关羽死后,我们不禁要问,本书的男一号,身为关羽结义兄长的刘备身在何处?   这大概是近年来一些历史学者、准学者以及阴谋论者相当热衷的话题,包括“刘备阴谋论”、“诸葛亮阴谋论”等说法纷纷出炉,主要论点无非是:诸葛亮或者刘备为了避免刘禅继位之后,关羽尾大不掉,所以宁可牺牲荆州,借孙权的刀除掉关羽。   虽然笔者也热衷于阴谋论,但却认为这样的说法纯属“推论过度”。   单就以当时刘、关二人的关系来看,还看不出决裂的迹象,而关羽是刘备集团最得力的打手,始终镇守在东北门户,对曹、孙两家具有相当的威慑力,刘备怎会舍得放弃?即便关羽在刘备死后有危及蜀汉政权的可能性,但刘备又没有张裕、周群那样的本事,如何预测到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只要他还在,关羽就不可能翻起三尺浪。而且要收拾关羽,刘备有的是办法,没有理由以送掉大好荆州为代价。   至于说是诸葛亮主谋,这就更不靠谱了,诸葛亮此时还没有掌握蜀汉的话语权,不可能单独操控这样的阴谋。   在笔者看来,刘备之所以没有赴援荆州,主要还是通讯不畅的缘故。   在当年闰十月之前,关羽在襄樊战线仍然是进展顺利,之后虽然败于徐晃,但也还用不着支援。随后由于江东军奇袭的速度太快,保密工作又做得十分到位,以至于荆州百官根本没时间逃出荆州,包括关羽的主簿廖化想跑也跑不掉,只好暂时向孙权投降。   反观益州这边,当时刘备虽然在成都,但主力部队应该仍留在汉中和东三郡,在如此资讯不明、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刘备或许在决策时稍迟了半拍(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当然,就是这半拍,却丧了他好兄弟的命。   无论如何,建安二十四年结束的时候,关羽死了,荆州丢了,史书上没有记载刘备的反应,那恐怕不是用“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等词汇便可以形容的。至于刘备为何并没有立即采取报复行动,想来是因为之前几年扩张得太快,所以需要时间重新休整。   此外,关羽在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的死,很巧合地触发了一连串大人物的过世。   首先是曹操,在见到孙权送来的关羽首级之后,于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二十三日,在洛阳走完了他六十六年的人生,只留下布置妥当的篡位舞台给他三十三岁的儿子曹丕。   另外是吕蒙,在完成他一生最大的历史使命之后,他顶着南郡太守的头衔,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在公安病逝,享年四十二岁。   另外在蜀中,法正跟黄忠也在建安二十五年先后过世。   东吴方面,除吕蒙外,蒋钦在自荆州返回江东的途中过世。   随着关羽等人的过世,“建安时代”已经接近尾声,不仅是人,也包括“建安”本身。   第九回 尘埃落定   命运转折   曹操虽然没躲过“建安三八”这道坎儿,但他的团队挺过来了。   曹丕在贾逵、司马孚等高级干部的协助下,渡过了政权交接的阵痛期,成功接手汉帝国丞相与魏王的大印。九个月后,曹丕完成了他老爸遗留下来的艰巨任务——东汉延康元年(曹操死后,汉献帝年号由“建安”改为“延康”,建安二十五即延康元年,公元220年)十月,四十岁的汉献帝刘协宣布禅让,曹丕即任帝位,改年号为黄初。   曹丕封刘协为山阳公,并允许公国内继续施行东汉的历法制度。刘协退位后又活了十四年,一直到魏明帝青龙二年(公元234年)才病逝,在中国历代的末代皇帝中,他无疑算是幸运的。   另一边,走完了十年的大运,刘备集团在“建安时代”结束之际,又进入到一种“密云不雨”、“山雨欲来”的状态。失去关羽和荆州是一大打击,接下来丢掉东三郡,更突显了刘备集团内部的问题。   前一年(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刘封与孟达两路出兵,拿下了上庸、西城、房陵三郡,这三个郡位处山区,地势险要,只要自己不乱搞,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状况。然而,人际关系却成为这个军区的致命伤。   刘封是刘备的义子,也是蜀汉政府重点培养的将领。在过去十年的征战过程中,他从一个无名小将,快速成长为一方镇将。此时三十来岁的他,正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年纪,对于曾经卖主求荣的孟达,自然是一百个瞧不上眼。因此两人共守东三郡期间,刘封经常欺辱孟达,连刘备赐给孟达的军乐团(鼓吹)也被刘封占为己有。   孟达则是跟和刘封完全相反的人物,他出身豪族,相貌堂堂,口齿伶俐,反应机敏,城府极深。对于刘封的欺辱,他一直闷在心里,表面上一团和气。事情发展到这,似乎还不算太糟,至少双方仍维持表面的和谐,直到关羽被击斩的消息传到三郡。   当初关羽围攻襄樊地区时,曾屡次要求刘封、孟达出兵助攻,但两人都以三郡初定,情势尚不安宁为由拒绝。现在关羽死了,聪明如孟达者,立马意识到自己将成为发泄的对象。于是在延康元年,孟达带着自己部曲四千余人向曹丕投降。   一个熟悉敌人情势、手握重兵的将领带枪投靠,初掌政权的曹丕自然是大喜过望,再加上孟达的名士风范,正是曹丕的菜。于是曹丕给予孟达高规格的待遇,先是下令将东三郡合并为新城郡,以孟达为新城太守,再任命孟达为曹魏第一代的“散骑常侍”。这一官职是曹丕新设立的,等于是皇帝专属的从官,是将来中央辅臣、地方大员的跳板。   曹丕还经常与孟达同乘一车,唠嗑时勾肩搭背,其亲密的程度,连其他一些官员都颇有微词。   有这位“叛变天王”的加盟,曹丕自然不会浪费机会。   年底,曹魏帝国新任右将军徐晃、征南将军夏侯尚从樊城出兵,进攻东三郡。孟达自然是魏军向导的不二人选,他很尽责地写了封劝降信给刘封,大意是:“将军你和刘备其实非亲非故,但却位居高官,手握一方兵权,将来刘禅一旦接掌大位,一定会因功高震主而疑你,不如现在便投降我国,继承你亲生父亲罗侯的爵位,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明眼的看客一望便知,孟达劝降的水平,与老牌说客法正相比,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刘封当然没有接受孟达的劝降,他整顿军队,决心独立抗战。然而东三郡本地大族显然没有这个觉悟,上庸太守申耽与西城太守申仪兄弟先后投降,最终刘封被魏军击败,孤身逃回成都。   接连丢失荆州和东三郡,当时成都必然是处在一种低迷又肃杀的气氛中,刘封败逃回来正好成为众怒所指的代罪羔羊。   另外,据某些史料记载,诸葛亮此刻也已经考虑到接班的问题,他担心刘备过世之后,年轻的刘禅将压制不住勇猛而又嚣张的刘封,因此唆使刘备趁机绝除后患。   刘备最终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安给刘封两项罪名——欺凌同事、不救关羽,然后逼刘封自杀。刘封临死前仰天大叹:“可恨当初不听孟达之言!”   从关羽和糜芳、士仁失和,到刘封与孟达冲突,都可以看出刘备集团因膨胀太快而产生的后遗症。   虽然在成都小朝廷内,刘备力求新旧人马平衡,形成“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的和谐局面,但驻外的带兵将领,却没能领会中央的意图,他们手握重兵,满脑子想的都是建功立业,顺带排除异己。   这好有一比:驻外将领如同一支在外征战的篮球队,队员们趁着手气好,各自为政,单打建功。灌了几个篮后就以为自己是姚明了,除了主教练外,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结果导致内部失和,空有一堆明星球员,战绩却是每况愈下。   搞成这副样子,身为主教练的刘备当然负有主要责任,正是他,造就了急功近利、只要得分就不惜一切代价的政策风格,让集团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鉴于此,刘封便非死不可了。   另外还有人推测:刘备被拥立为汉中王后,没有选择刘封为继承人,而是立年仅十三岁的阿斗(刘禅)为王太子,这是刘备有意将刘封边缘化,致使其处境和地位变得日益尴尬和危险。换句话说,刘备在立储之初,便对刘封起了杀心,无论关羽是死是活,孟达是否叛逃,刘封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的推论草草一看,似乎很有道理,但仔细推敲起来,又稍嫌站不住脚,至少有一点就不能成立,那就是刘封对“汉中王”的继承权问题。地球人都知道,刘封只是刘备义子,在王位继承权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除非刘禅早夭,他才有可能上位,但也只是在理论上存在可能性。   当然,刘封的存在对未来刘禅的蜀汉政权毕竟具有一定威胁性,所以他的死,也在于其不能明辨大局,未能及时发现自己所处的不利位置,未能作出对自己有利的决断。正如孟达所言:知祸将至而留之,非智也。   在有限的人生中,刘封虽然还没有惊人的战绩,但从入蜀、汉中到攻略东三郡,可以看出他是个有潜力的战将,刘备以“不救关羽、欺辱孟达”的罪名逼死了这位明日之星,杀鸡儆猴的目的十分明显。   不过刘封之死,在当时的成都小朝廷内只是小事一桩,大多数的集团成员包括刘备自己在内,都在忙着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称帝。   应该说,这是一个需要周密安排的计划。   第一步,是要大力宣传刘协已被曹丕谋杀的消息,刘备亲自服丧,追谥刘协为愍帝。根据谥法,这个“愍”指的是“在国逢难”,是一个有着同情意味的谥号。   第二步,要搞些“祥瑞”,以证明刘备称帝是天命所归,这一部分由益州[/w/w/w/./w/r/s/h/u/./c/o/m/]本地的儒生们负责。张裔、黄权、尹默、杜琼、谯周、何宗等人联名上书,列举出古代“河图”、“洛书”中一大堆有“备”或“玄”的字句(“洛书”宝号命曰:“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以此来证明刘备称帝,是人类钻木取火的时候便存在的预言。   然后儒生们又说,前几年,益州天空常常出现黄气,象征天子出现。汉朝的帝星岁星(木星)后面,也常常看到荧惑(火星)与太白(金星)跟着移动,象征汉朝将有中兴之主。之前因汉献帝还在,所以大家不敢乱说,现在这样看来,汉中王承继帝位,完全是顺天应民啊!   OK,有了名义,又有了祥瑞,那么第三步就是正规的政治仪式了。   大约在公元221年,也就是曹魏黄初二年,年初,许靖、糜竺、诸葛亮等人上书,正式向刘备劝进称帝。   这时,却出现了一点小差错。   就在一片劝进声中,居然有个人唱反调,此人便是犍为人、时任益州前部司马的费诗,他告诉刘备:“今天大敌未克,大王你连殿门都还没踏出去一步,就要称帝自立,我看不大好吧。”   此时刘备一改平日谦逊谨慎的行事作风,连最起码的“辞让”都免了,干净利落地把不识相的费诗发配到偏远地区永昌郡,命刘巴草拟称帝文告,然后就在当年的四月六日,于成都西北的武担山筑坛,正式接受了“皇帝”称号,并建立自己的年号“章武”,设立百官、宗庙,蜀汉帝国从此建立。   从公元184年到公元221年,经过了长达三十七年的艰苦创业,刘备终于完成了儿时的梦想——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不过,这只是他第一个梦想,第二个梦想,他把目标瞄准了天下!   当然,继续上路之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得办,比如:拜官。   先说文官。   这时候法正已死,刘巴也只剩下一年的寿命,能担起新帝国行政大任的就只剩下一个人。此人是谁?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诸葛亮。他被任命为帝国丞相,录尚书事,从此开始了二当家的生涯。   军队方面,关羽、黄忠都已去世,硕果仅存的两名上将各升至高位:张飞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马超为骠骑将军,领凉州牧。另外,汉中的魏延从镇远将军升级为镇北将军,讨逆将军吴懿则挂上了一个关中都督的头衔,应该是与魏延共守汉中。   至于大家最最崇拜的赵云同志,说来也奇怪,这回升官还是没有他的份,他继续挂着杂号翊军将军的头衔混日子。   有些看官读到此处也许会问:这些称帝拜官的仪式太过无聊,干吗不先把天下打下来再称帝拜官,这样不是更好吗?   其实这些仪式看似无聊,却非常重要。须知,挂上皇帝的头衔不单是为了和曹丕平起平坐,也使得刘备对益州的统治正当化了。刘备此刻已是汉朝的皇帝,所统治的是“天下”,当然也包括益州。换句话说,变动的是“帝国皇帝”这个位置,而不是益州的区域政权。这样的政治架构,可以有效地将刘备集团在益州属于“外来统治者”所产生的冲突化于无形。   至于封官,人家辛辛苦苦跟了你几十年,把你拱上帝位,总得给人家点好处不是?所以说,所谓“封官”,也可理解为是“变相的贿赂”。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当这些政治秀告一段落后,便该轮到实质的部分了。失去的东西必须讨回,积欠的怨仇也必须报还!在那顶崭新的皇帝冠冕下面,刚满六十岁的刘备,眼神冷酷而果断,他决定要用一个敌人的头颅和鲜血,为崭新的帝国军旗增添第一道光彩。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六月,刘备向孙权正式宣战。   开战反战   蜀汉章武元年,新鲜出炉的大汉皇帝刘备抛出了东征的议题。此举立刻便在成都朝廷内引爆了激烈的论战,反对得最为激烈、立场最为鲜明的,是跟随刘备多年的翊军将军赵云。   赵云义正词严对刘备道:“咱们的仇人是曹操,不是孙权,只要灭了曹魏,孙吴想不臣服都难。如今曹操虽然死翘翘,但他的儿子曹丕篡位,我们应该顺从天下民心,出兵北伐关中,占据渭水、黄河上游,则关东义士必定会接应我们,此乃正义之战。现在我们先和东吴开战,只怕会没完没了,反倒会令曹魏坐收渔利。”   除了赵云之外,广汉人秦宓也认为天时不对,不可伐吴。   此时的刘备已是战意昂扬,他懒得说服这些反对派,干净利落地将秦宓打入大牢,然后令赵云留守江州,不得随同出征。   即使不看之后惨败的结果,以当时的客观情势来看,刘备集团才刚历经两次严重挫败,兵力有限,想要夺回荆州的确非常困难。就算成功取得南郡,又要同时面对北、东两面的夹攻,怎么算都是一笔赔本生意。   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刘备执意出兵荆州?   一直以来,这都是一个被经常拿出来讨论的话题,最常见的答案,当然是刘备对关羽的兄弟义气,当时曹丕身旁的谋士刘晔便对刘备攻吴做出过非常深入的分析。   刘晔认为:第一,刘备集团原本就是个战斗集团,之前的失利只能用之后的胜利来弥补,一定要不停地发动战争,才能强大自己;第二,刘备和关羽关系非比寻常,在这个以道义自诩的集团中,刘备如果说出“对孙权要‘以德报怨’”之类的屁话,恐怕连自己内部这关都过不了。   这两个理由当然都成立,但笔者认为刘备非要攻打荆州不可,主要还是因为来自荆州兵团的压力。   当年刘备带了几万名荆州军人来到蜀中后,许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梦想:你们将是天府之国的主人,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当你们再次回到故乡时,你们不只是富人,还是英雄,将受到所有父老乡亲的尊敬与崇拜。   结果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个梦只实现了一半。   荆州人倒是成了益州的主人,财富确实是积累了不少,但故乡荆州却丢了,还是丢在“万恶”的江东人手中,荆州军人们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什么北伐中原,老子现在可没这个心情,回家!走人!   刘备称帝时拜马超为凉州牧,拜张飞为司隶校尉,拜吴懿为关中都督,可见刘备其实还是将凉州、关中作为主要的战略目标,但在荆州兵团的强大压力之下,他必须先将兵锋东指,至少也要向孙权讨一个说法先。   在这场有关“开战或反战”的论战中,一个关键人物的态度,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那便是刚成为帝国二把手的诸葛亮。   然而遗憾的是,在这场论辩中诸葛亮始终保持沉默,并没有表明立场,直到隔年刘备战败的消息传回来,留守成都的诸葛亮这才叹了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如果法正还活着,他一定可以劝阻老板东征,即便是东征,也不会败得连裤子都不剩。”   诸葛亮这句著名的“马后炮”,引来后世的无限遐想,最常见说法是:和法正相比,诸葛亮根本不受刘备的信任,所以战前的发言没有分量。而一些“反亮”人士则认为这种论调恰恰是诸葛亮“军事才能的不足,沟通能力欠佳”的有力证据。   易中天教授在他的《品三国》中有另一番见解,他认为:在此时此刻,刘备和诸葛亮已经面临理念上的分歧。刘备想割据,而诸葛亮重复兴。这种理念上的冲突,造成诸葛亮在此紧要关头的闭口不语。   易先生的解释对不对呢?   笔者不敢说错,但总觉得太过于“形而上”了,所谓“理想、民族、大义”之类,跟现实相比,显得是那样苍白而无力,我们只要稍微留意下诸葛亮当时所身处的内外环境,就不难发现他有口难言的真正原因。   问题仍旧出在江东那边。   自吕蒙死后,诸葛瑾接替了南郡太守的位置,倘若刘备东征,诸葛瑾所在的南郡,必定是第一目标,诸葛亮和他老哥虽分属两个阵营,但兄弟关系是铁一般的事实,此刻他如果提出任何反战言论,必然会被人理解为“以私废公”,甚至是“私通外国”(后来诸葛瑾在江东就有这样的传言),即便刘备信任诸葛亮,但这份信任也将大打折扣,倒不如省点口水,中立就好。   另一方面,诸葛亮本身就是荆州集团的代表,一大票荆州干部都是他领进门的,当这些同侪都用荆州方言高喊“消灭东吴、还我荆州”时,诸葛亮恐怕也不便提出相反的意见,因此,中立就好。   有些时候,分析事情没必要想得那么复杂,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分析出来的结果也许更加贴近真相。   话说蜀汉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六月,东征决策拍板定案,刘备亲自来到巴地首府江州,各路蜀军也陆续集结,准备顺着长江水流,一举荡平荆州。然而就在出兵的前夕,一个传令兵突然冲入刘备大帐,说巴西阆中军队有密报,十万火急。   巴西?阆中?十万火急?   刘备只觉得眼皮一跳,失声道:“难道……三弟他出事了?”   很遗憾,刘备这次猜对了。   张飞之死   张飞死于一场谋杀,他手下部将张达与范疆在发兵前一天动手,将其刺杀,并割下首级,顺江逃亡,投奔孙权。   张飞的死,在史料上的记载就这么简略,我们不知道张达和范疆的作案动机,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杀死了这位万人敌。   好在《三国演义》将这些空白情节补足,所以我们现在都知道,张飞是为了帮关羽报仇,责令张、范二人连夜打造白盔白甲,否则处斩。张、范发现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铤而走险,趁张飞熟睡之际,一刀刺进张飞腹部,再割下其首级。   虽然上述是小说家言,不能当成历史来读,但小说上的说法,就真的一点历史根据都没有吗?   有,而且不止一点。   根据史料记载,关羽和张飞是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主管。关羽很讨厌那些读书的士大夫,但对待低阶士兵却相当友好。而张飞则正好相反,他礼敬读书人,还曾因敬慕刘巴的名声,特意跑到人家里睡了一晚,但他对待属下却相当苛刻,非打即骂,动不动还要砍人。刘备就曾警告过他多次,说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但他仍我行我素,最后果真死在自己属下的手上。   据此合理推测,张飞极有可能是对张、范二人进行了侮辱性的人身攻击,甚至是以死威胁,张、范二人或是为泄愤,或是为自保,于是合谋杀死了张飞。   张飞死后,遗体便葬在阆中,后人也在阆中为张飞立了庙。至于张飞的人头,其实也不在孙权那里。据说范疆和张达带着张飞的首级顺江逃亡,路上就将首级丢进了长江之中(大概是为了躲避盘查,毕竟那东西又大又沉,太过显眼)。张飞于是托梦给一位渔夫,将他的首级打捞起来,葬在四川东部的小镇云阳,使得张飞“身葬阆中,头葬云阳”。   云阳不久后也立了一座张飞庙,一直保留到今天,因为庙中收藏了很多名画字帖,使得云阳张飞庙比阆中张飞庙的名气还大。公元2007年长江三峡大坝兴建造成水位上涨,当地政府将张飞庙迁移了三十二公里。   镜头再转回公元221年。   张飞之死对于刘备东征的冲击很大,张飞在军中的资历最深,又担任过宜都太守,当初征服益州,他带兵一路沿长江打进来,对于长江沿岸作战经验丰富,再加上他擒严颜、败张郃的威名,各军都督的位置原是非他莫属。   失去了张飞,赵云奉命留守,马超又不得重用,刘备这回东征,显然缺少了一个既有威望,又有经验的将领担当起统筹、领导的角色。   不过,显然这些困难仍旧无法阻挠刘备进攻荆州的决心,他自己就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宿将,于是他决定亲自带领年轻的荆州将领,好好打这一场属于荆州人的战争。   经过刘备的重新组织后,担起都督诸军重任的,是南郡人、时任领军的冯习,前部则由同是荆州人的张南负责,这二位仁兄先前的事迹均不明,只知道是随刘备从荆州入蜀,估计两人的年纪都不大,职位不高,也没什么功劳,都督诸军或都督前部这种重责大任,自然也是头一遭。   有道是“每个人总要有第一回”,但那只适用于小打小闹,像这样大规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重要战役,派两位“新手”上场,只能证明此刻刘备的神志,已处于半疯狂的状态。   东征行伍中其他的荆州将领还有辅匡、傅彤、向宠(向朗的弟弟)、赵融、廖化等人,刘备让他们独立统率部队。这些将领在之前都没有可圈可点的醒目战绩,刘备或许是想利用这次作战给他们好好磨炼一下,希望可以从中提拔出一两个至少有刘封水平的统帅级人物。   参加东征的荆州人还有马良,当时他担任新帝国侍中一职,相当于国策顾问,是本次东行身份最高的文职官员。另外还有庞统的弟弟庞林,刘备让他加入黄权的部队,负责江北的作战。   除了荆州人以外,刘备还动员了巴地的将领,巴地多山,民风善战,自古有“巴将蜀相”的说法。   首先加入东征队伍的是巴将之首黄权。经过汉中之战后,他已经成为刘备最信任的巴蜀将领。他挺身而出,自告奋勇要为刘备打前锋,不过刘备当然不会让这位外乡人抢走荆州人的风头,便让他当镇北将军,率军从江北进军,防御北方的魏军。   随军出征的还有巴郡阆中人程畿。在刘璋时代,他曾担任汉昌县长,手握精锐的板循佣兵,是一个性格硬朗的悍将。另外一位非荆州籍的将领是吴班,他是吴懿的族弟,北方陈留人,细算起来也算是刘备的小舅子(或大舅哥),率领水军,担任全军前锋。   弃黄权而不用,却让自己的亲戚、同样非荆州籍的吴班担任前锋,刘备的私心可见一斑。   蜀汉章武元年(公元221年),七月,刘备的复仇大军正式从江州开拔,沿长江直指荆州而来。荆州各兵团士气昂扬,打从入蜀以来,已经十年未尝一败,他们早已不是当年刘表麾下的那支仪仗队,这次面对江东水贼,荆州人要让他们把不该吃的吐出来,并付出相应的代价。   然而他们不知道,对于大多数的荆州将领及士兵而言,这次东征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刘备亦然。   外交艺术   面对刘备的复仇东征,孙权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公元220年,刘备称帝前后,孙权便将首都由东方的建业搬到江夏的鄂县,改名为武昌,使东吴中央有更多余力照料新征服的荆州。   当时吕蒙已经过世,他的部队由昭武将军朱然接掌,镇守江陵,南郡太守的头衔则给了绥南将军诸葛瑾,戍守公安。江陵以西,负责防守的是右护军、镇西将军陆逊,他担任宜都太守,镇守宜都、夷陵等地。宜都更西面的秭归和巫县,则另外成立固陵郡,由振威将军潘璋担任太守。   说起潘璋,此人可称得上是个怪人。他好酒好赌,且欠钱不还,每次带几千人出征,总把营区搞得乌烟瘴气,像有几万人似的。只要一有空闲,他马上开军市,结果他的部队里什么玩意儿都有。击斩关羽之后,潘璋声名大噪,接着他又合并了甘宁死后留下的部队,兵强马壮。孙权将这么一个极具侵略性的人物放在最西线,恐怕不只是为了防御,多少还有点图谋巴蜀的意味。   此外,孙权将原本在交州“只手遮天”的平戎将军步骘调上来,率领万余人镇守长沙,加强荆南的防御。   除了军事上的布局,孙权更力求在政治上深化江东对荆州的统治力。他赋予陆逊人事任免权,让他可以自由拔擢荆州人士。同时,孙权也重用前州从事、武陵人潘濬,凡荆州事务一概征求他的意见,加强施政的本土性。   军事内政兼具,刘备当然明白,孙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敌人,要想夺回荆州,光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依靠某位仁兄的帮忙。   七月,刘备的复仇大军才开离江州,马上就接到江东的议和书,老规矩,议和书是由“和平之驴”诸葛瑾执笔。   在小说《三国演义》中,诸葛瑾提出的和平条件是:   一、送还孙夫人;   二、遣返降将(糜芳、士仁、范疆、张达);   三、交还荆州。   罗贯中老先生之所以这么处理,无非是想告诉大家,连这么优厚的条件刘备都不答应,足见刘备与关羽、张飞之间的义薄云天。   但根据史料记载,诸葛瑾这封议和书其实只是单纯的过过嘴瘾,连“投降输一半”之类的条件都没有。诸葛瑾告诉刘备:“陛下和关羽的关系,与汉献帝的关系,哪个比较亲近?荆州一地和天下,哪个比较重要?只要审酌轻重,就会知道眼下攻打荆州,完全是个错误的决策。”   这种“伟大的废话”当然不可能有任何效果,刘备大概会想:“这还用说?当然是关羽和我比较亲近,我连刘协那小子长什么样儿都快忘了,亲密个屁!荆州和天下哪个重要?没有荆州哪来的天下,你小子唬人也要看对象。”   于是他将江东使者斥回,继续向东方挺进。   刘备发兵之后不久,前线便传来了好消息,两位领军将领冯习跟吴班旗开得胜,在巫县击败了江东将领李异跟刘阿,打通了长江三峡。江东军展开大撤退,一口气让出秭归等重要据点,一直退到离江陵只有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夷道、猇亭一线。   刘备大喜,蜀汉大军遂趁势前进,重兵进驻秭归。   从孙权主动议和到主动撤退,刘备知道,孙权也在担心那个人的反应。   那个人便是曹丕。   其实魏、蜀、吴三国之间的烂账,说白了就是一场赌局,彼此之间藕断丝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蜀汉攻打东吴,曹魏不可能置身于事外,只要曹魏选择去开某一国的后门,便能够改变战局。   客观地讲,刘备的后门要比孙权牢固一些,汉中多山,有魏延和吴懿重兵把守,曹操先前又清空了武都郡,再加上曹丕即位之后,西凉羌胡叛乱无常,种种原因,使得曹魏发兵汉中的概率大幅度降低。   反观孙权,征服荆州之后,他必须面对更加广大的北方防线,打从东海岸起,曹魏的一级统帅包括臧霸、曹休、张辽、满宠、徐晃、曹仁、夏侯尚等,布满了淮河、汉水一线,如果曹丕下令动手,再加上刘备的复仇军团,恐怕孙权也只能大呼“吕蒙误我”!   刘备赌的就是这一点,以他的兵力,独立作战夺回荆州有一定难度,但如果曹丕肯在后面捅孙权一刀,孙权就算不仆街,也必定让步。   就因为这样,蜀汉的东征进行得相当缓慢,公元221年夏天巫县大捷后,刘备并没有趁胜大举进攻,反而让军队停留在秭归,他自己则坐镇第二线鱼复,整整四五个月没有动作,笔者认为,刘备就是在观望曹丕的动向。   要想争取曹丕的配合,当然不能只靠运气。早在建安二十五年初,曹操过世之时,刘备就派出了使者前往北方吊唁,企图改善蜀魏关系,为东征铺路。但这个举动“猫哭耗子”的味道太过明显,曹丕并不接受。   这种把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刘备懂得拉拢曹丕,孙权当然也会。长久以来和刘备在荆州议题上摸爬滚打,孙权比刘备更明白外交的个中三昧,在对曹丕的外交工作上,孙权找到了一个枢纽人物,他的名字叫浩周。   浩周是上党人,父祖不详,估计是士族出身,最高曾当到徐州刺史。建安二十三年襄樊大战时,他担任于禁的护军,随着于禁投降关羽,之后也一同成为东吴的俘虏。孙权看出此人的价值,因此给予他相当高规格的待遇,而浩周也就这样傻乎乎地相信了孙权是个好人,成为一连串错误的肇事者。   建安二十五年初,曹操过世,孙权派浩周回到北方,向曹丕传达自己的“赤胆忠心”,孙权表示:之前边境的军事冲突都是误会,纯属擦枪走火,希望能建立双方军事互信机制,曹魏应该坦诚相告边界军队部署的情形与目的,避免再有类似的冲突发生。   曹丕看了孙权的信,半信半疑,孙权之前背盟的记录不少,谁也不敢保证这次是真的。浩周先生就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拍胸脯保证,孙权一定是真心投降,而且这次必定愿意将儿子孙登送来洛阳当人质。也不知道浩先生哪根筋不对,他居然还向曹丕发下毒誓:要是孙权不归降,我全家死光光。   大概就是因为浩周这种拿身家性命作保的气势,曹丕最终接受了孙权的投降。当年底,曹丕即任帝位,又派浩周出使孙权,要求孙权送交质子。   当浩周告诉孙权他是用身家性命为其担保时,孙权痛哭流涕地说:“浩兄,你用全家性命为我担保,我……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他的确是无话可说,但将儿子送去做人质这种蠢事却是万万不会做的。   浩周回去后,孙权前前后后又给浩周(不是给曹丕)写了好几封信,首先强调自己一定会送儿子过去,但儿子年纪太小,需要管教,稍后再说。过了一阵子又说,会派宗室重臣孙桓一起过去。又过了一阵子,说连江东元老张昭老先生也要陪同去洛阳,时间就在今年的十二月份,说得有鼻子有眼。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一套很高明的催眠技巧,它让浩周和曹丕觉得整件事一直在向前发展,但其实什么都没做。   其实当时洛阳朝廷中,也有人建议曹丕应该配合刘备攻打江东,例如刘晔,他很明确地分析道:如果曹魏此时出兵江东,东吴必亡,到时蜀汉独木难支,不可能和曹魏对抗。但曹丕当时已被孙权的“催眠术”给忽悠住了,不但没想过要去开孙权的后门,甚至还反过来想要跟孙权联手,一同攻打蜀汉。   曹魏黄初二年(公元221年),十一月,刘备巫县大捷之后不久,“魏吴同盟”正式确立。曹丕降诏,封孙权为吴王、大将军、荆州牧、都督交州,外加至高无上的“九锡”,表明了在吴、蜀之战中,曹魏力挺东吴的态度。   当年濡须之战,曹操和孙权对阵时,见江东军阵列严谨,曾发出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   公道地讲,这句话算是曹操的肺腑之言,但曹操只将刘表的儿子恶心了一把,好像忘了将自己的儿子拿出来比较一番(孙权比曹丕大四岁而已)。或许孰优孰劣曹操心知肚明,只是开不了口罢了。   这场外交大战,最终以刘备的彻底失败,孙权的彻底胜利而告终。与曹丕成功缔结了盟约之后,孙权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全副身心对付他的前妹夫刘备。   公元222年,三十九岁的陆逊被任命为大都督,率领韩当、朱然、潘璋、宋谦、徐盛、鲜于丹、孙桓等将领,约五万大军进驻猇亭。在这里,新一代的江东鳄鱼头领,将为刘备搭建一座华丽、灿烂,也是最后的战争舞台。   纸上谈兵   摆平了曹丕,江东军展开了第一次反击。蜀汉章武二年(公元222年)正月,江东军在老将宋谦的率领下,击破蜀军五个堡垒,击毙蜀军负责将官,为江东在巫县失利后挽回了一些颜面。   然而这次反击彻底激怒了刘备,当时他应该已经得知“曹吴联盟”的消息,知道短时间内,曹丕不会对江东下手。这么一来,要取得胜利就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方法:血淋淋的军事战争。   就在宋谦反击之后,刘备下令总动员,蜀汉大军水陆并进,大举进入荆州西界。刘备率领陆军亲自进驻秭归,水军则由吴班与陈式统领,进屯夷陵,控制长江两岸。次月,蜀军继续前进,江南主力部队直推进到夷道县的猇亭,江北的侧翼军团则在黄权的带领下进入夷陵境内。   刘备另外派马良由佷山前往南方的武陵郡,串联当地的原住民。武陵蛮头目沙摩柯接受招抚,带领部族北上加入战局,零陵和桂阳两郡的原住民也纷纷响应。一时间,荆州西、南两面已树起无数“汉”字大旗,时隔多年,刘天王仍旧魅力不减,可喜可贺。   相较起来,江东军就显得不太爷们了,统帅陆逊带着主力部队一直龟缩于猇亭,整天只会向孙权放大话,说什么夷陵是要害,一定要守住(废话)。刘备以往作战败多胜少(这倒是实话),这次放弃水军单用陆军,又用过时的阵法,凭借至尊(孙权)的护佑,一定可以击败敌军云云。这一番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吹牛。   唯一比较有胆量的是年轻的孙桓。他父亲孙河原本姓俞,因长期追随孙策,被赐姓孙。十五岁那年,孙桓曾在京口见过前来借荆州的刘备,在他的印象中,刘备只是个混得不咋样的落魄大叔,点头哈腰向孙权讨碗饭吃。   十年之后,二十五岁的孙桓首次披挂上阵,官拜安东中郎将,投入对蜀军的战斗。年轻气盛的他依照少年时的印象行事,率领部队单挑在夷道的蜀军前锋。然而刘备并非他所想象那样,是个靠乞讨过活的落魄大叔,结果孙桓一战不利,反陷入蜀军的包围。   按理说,像孙桓这种“少爷”级的官二代,遇难非救不可,否则这黑锅铁定是要背的。但说来也奇怪,陆逊却好像压根儿就不把孙桓受困当做一回事,他按兵不动,丝毫没有出兵救援的迹象。   刘备又派了吴班率一支部队驻扎在无险可守的平地,企图吸引江东军出击,但同样的,猇亭大营营门紧锁,没有丝毫发兵的迹象。   刘备笑了,且笑得很开心。   他听说过陆逊的名字,知道这个三十九岁的年轻人出身吴郡大族,娶了孙策的女儿之后平步青云,一路干到右护军、镇西将军的位置,是个能说能写的文化人,不过担任诸军都督还是头一遭。这回孙权用他带兵,很多将领都不服气,且指挥一团糟,别说进攻,现在连自保都成问题。   看到陆逊带兵,倒是让刘备想起了一个人:马良的小弟马谡。同样是出身世家大族,读过很多书,喜爱议论军事,但真要是上了战场,恐怕死得最难看的就是这类人。   对于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刘备来说,这些在书斋里高谈阔论,甚至将战争上升到哲学高度的书呆子们,只不过是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瞬间便可以结束比赛。   然而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评估,不但错误,而且错得相当离谱。要知道,《三国志》中除了君主之外,只有两个人拥有单独传记,一个是诸葛亮,另外一个便是陆逊。   没错,陆逊确实是大族出身,确实有丰富的学术功底,也确实年轻,但他却不是一个光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他不救孙桓是因为他评估孙桓守得住,不必救;他不打吴班是因为他预料到刘备会设下伏兵;而面对内部不谐的问题,他自有高明的处理方法。   好吧,就让我们重新来认识一下陆逊。   陆逊,本名陆议,字伯言,江东吴郡人,东吴四大都督中最长寿的一位。陆家为吴郡四大士族之一,陆逊的祖父陆纡官至城门校尉,父亲陆骏官至九江都尉,不过在陆逊小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于是他投靠担任庐江太守的从祖父陆康。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孙策奉袁术之命进攻庐江,陆康便将陆逊和自己的儿子陆绩一起送回吴郡避难。陆逊是个早熟的小鬼,那年他大概才十一二岁,便已经可以帮叔叔撑起门户了,俨然成为族中新一代的执法者。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二十一岁的陆逊正式投入孙权幕府,他先是担任府中的东西曹掾,之后出任吴郡海昌的屯田都尉,开始了他十五年讨伐山越蛮族的生涯。和其他江东将领动辄便对山越斩首五千、斩首七千的灭族式作战相比,陆逊的策略倾向于剿抚并重,在讨伐的同时他不断招降原住民,并将其中精壮者编为部队,也就是因为这样,孙权才会将孙策的女儿嫁给陆逊,并开始重用他为参谋顾问。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三十六岁的陆逊第一次投身三国间的战争,他配合吕蒙江陵作战,快速袭取西面和西北的宜都、房陵、南乡三郡,彻底断绝了关羽的退路。陆逊随后扫平秭归一带多股拥刘力量,受封为右护军、镇西将军、娄侯,年纪轻轻就成为江东西线的最高军事长官。 《三国演义》第八十三回的回目,说陆逊是“书生拜大将”,这是戏剧化的夸张说法。从上面的履历不难看出,陆逊从二十来岁起就开始带兵,前前后后也打了十几年的仗,并不是全无经验的学院派。   然而东吴诸将不服领导却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有其事。   面对刘备的进攻,孙权所动员的都是资历很硬的将领。偏将军韩当是孙家资历最深的武将,从孙坚时代就跟随作战,若论资排辈,陆逊属于孙子辈;昭武将军朱然是孙权的老同学,战前镇守江陵,假节,于私于公都是动不得的人物;建武将军徐盛与振威将军潘璋则是孙权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即便是背景神秘、没有任何头衔的将领宋谦,也是孙策时代起的元老,当年孙策和太史慈单挑时所带的十三骑中,这位宋先生便在其中。   面对这么多资格老、背景硬的老同志,即便陆逊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也还是有些罩不住,江东诸将各自为政,不肯互相合作。   面对这样的情形,陆逊并没有向孙权打小报告,他在一次会议上发表了一番言辞恳切的演讲,他说:“刘备是个强敌,今天大军压境,各位应该通力合作,协力抗敌。小弟我是个读书人,上头之所以委屈各位听我指挥,是看在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能忍辱负重,所以,请各位各司其职,切勿再有违法乱纪的情况发生。”   这篇演说其实很老套,江东诸将未必因此就对陆逊心服口服,但至少他们克制了自己的傲慢,维持了表面上的团结。而单单就是这表面上的团结,就足以使江东军立于不败之地。   公元222年,从三月起,蜀、吴两军在猇亭展开了对峙,刘备虽然一时无法突破陆逊的密集式防线,但对于打持久战,他更加有信心:后头有益州诸葛亮、李严、赵云的完整补给线,蜀军绝对有久耗的本钱,即使不打下江陵,也能巩固夷陵一带。而且,吴、魏关系可能随时会发生变化,那时,便是发起总攻的最佳时刻。   然而,这回胜利女神并没有眷顾刘备,陆逊并不只是一味防守,他只是在观察,就如同鳄鱼沉在泥沼之中,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视那些正准备渡河的可怜牛羚一般。   在四个月的蛰伏之后,陆逊终于发现了刘备的致命破绽。   落败而逃   “火烧连营七百里”是一个非常壮观的场面,按照现如今的换算方法,这大约相当于三千座标准足球场(足球场长度最多不超过一百二十米,最短不少于九十米)的总长度,然后一把火全部烧光光,这在理论上是可能的,但在现实中有点困难。   在历史记载中,刘备所谓的“七百里连营”,其实是曹魏情报单位送给曹丕的报告,可能情报人员知道曹丕比较喜欢文学性的描述,所以用了夸张的修辞。根据蜀、吴两方的正式记载,刘备在夷陵的布阵,其实是在战线上设下了大约五十座营寨,固守险要,并没有强调它们是“连”在一起的。   刘备这样布阵引来后世许多人的批评,最主要的问题是这样布阵容易分散兵力。刘备本次东征带了多少人马不清楚,十万可能已经是最高上限,保守估计可能不到五万人。以这样的兵力设置五十营,一营平均也不过一两千人,这就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此外,在没有手机、电话和互联网的时代,过度分散的布局会造成指挥上的困难,尤其在缺少足以压阵的高级将领的情况下,所有的指令全部来自刘备本身,一旦刘备和各营之间的通讯被切断,整支军队便容易陷入混乱。   相信刘备的智商应该不至于比我们还低,他前前后后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为何会作出这样的误判?这颇令人费解。   比较常见的解释是:刘备为了适应山区的破碎地形,只好分散兵力布防。   笔者认为,这样的解释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可能是刘备的轻敌心理,加上对人事问题的妥协所造成的双重错误。   就前者而言,刘备不认为陆逊会进行反击,因此将兵力分散也无所谓。就后者来说,由于欠缺压阵大将,导致荆州诸将谁都不鸟谁,刘备只好让其各自带兵,直接听令于自己。同时,除冯习为大都督,张南都督前部外,辅匡、赵融、廖淳、傅彤等都被任命为“别督”,拥有一定的指挥权,这也符合刘备本次出征“练兵”的主旨,让大家都能独当一面,看谁才是接班人。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是刘备使的一个诱敌之计。   刘备为了引诱陆逊出战,最开始用的计有些小儿科,派吴班带数千人前去挑战,自己则带八千精兵埋伏于后,结果陆逊压根儿就没搭理他。不得已,刘备只好采用极其大胆的战术,扎下五十座军营,把兵力分散,摆下长蛇阵,如果陆逊出击任何一营,利用己军的机动性迅速把兵力集中,与其进行决战。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刘备如此布阵,具有致命的破绽,而这破绽已被陆逊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陆逊一直在观察刘备的战略布局,他很清楚刘备打持久战的意图,也意识到自身的弱点:时间并不在自己这边,只守不攻,会导致满盘皆输。在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观察之后,陆逊对整体战况做出了三点总结:   一、蜀军放弃水军,只用陆军,这等于是自动放弃长江上游的优势,显示蜀军没有积极进攻的企图,失败;   二、蜀军分散扎营,到现在为止阵形已经固定,都是保守的做法,没有任何创新,一切尽在掌握,失败;   三、像刘备这种战场上的老油条,刚出兵的时候仗着复仇口号,气势旺盛,花样很多,可经过长时间的对峙,老油条的气势已经衰弱,已变不出新的花样来,失败中的失败!   最后,陆逊得出结论:破敌便在今日!   蜀汉章武二年(公元222年),闰六月,令人昏昏欲睡的江南某夏日,这是陆逊亲自选定的反攻日。陆逊首先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试探性攻击,以验证自己对蜀军布阵的猜想。现在他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于是一声令下,江东各部队展开了惊天动地的大反击。   陆逊采用的主要是火攻。这是破坏敌军指挥、通讯、情报系统最有效的手段,火一旦烧下去,敌军必定会陷入一片混乱,狼烟将失去作用,传书的飞鸽也会变成烤乳鸽。   当时的情形大致如下:   陆逊命江东军前锋每人手拿一束茅草,向蜀军营寨发动攻势。没杀人之前先放火,趁着梅雨过后的干旱季节,火势瞬间窜遍整座蜀营,蜀军顿时陷入大乱。潘璋、朱然、韩当等率主力部队随后攻上,潘璋一马当先单挑冯习的部队,击斩冯习,杀伤蜀军甚众。朱然与韩当则大破驻扎于涿乡的蜀军。孙桓也趁机突围,发动反击。   夷陵之战的主体战况就是这样,陆逊经过长达数月的隐忍,最终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瞬间将敌军击溃。直到今天,夷陵之战都是“后发制人”的经典战例,被载入军事教科书里。   再来说刘备,他原本期待在这样的对峙中结束这个夏天,想不到情势在一瞬间完全失控,营门外火光滔天、杀声不断,各处失利的消息像潮水般涌至,张南、冯习、沙摩柯阵亡,杜路、刘宁投降,四十几处营垒被攻破,更可怕的是,敌军已经绕到蜀军的后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遇到这样的晴天霹雳,向来淡定的刘备也不免慌了手脚,但他总算还记得十几年来未曾施展过的“泥鳅功”,二话不说带兵西撤,一直撤到宜都西边的马鞍山这才稍稍稳住阵脚。刘备在山上重建指挥部,并收拢败军,打算和江东人再战一个回合。   这时聚拢在马鞍山的蜀军还有数万人,但他们已经丧失了再战的勇气。陆逊不久便率大军来到山下,指挥部队从四面八方发动猛烈攻击,蜀军完全崩溃,阵亡万余人。   看着满山满谷的蜀军尸体,刘备不由得感到一阵绝望,对天长啸:“今天我被陆逊这样羞辱,难道是天意吗?”   愤怒归愤怒,为今之计,还是保命要紧。   于是刘备收拢残兵趁夜翻山逃亡。然而要命的是,对刘备生平颇有研究的陆逊,深知其逃跑的本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水陆两栖追兵伺候这位“逃跑天王”,年轻的孙桓更是为了一解被围攻的闷气,率军翻山直趋夔道,打算锁住刘备的退路。   不过,“逃跑天王”终究是“逃跑天王”,越是到绝境,脱逃的道具和手段越多。   从马鞍山撤退时,一名驿站管理员放火焚烧了大量铠甲车辆,堵塞山路,为刘备挡下了东吴的追兵。程畿也在长江上孤军奋战江东无敌舰队,用自己的生命稍微阻挡了一下江东水军前进的步伐,为刘天王的脱逃争取了宝贵时间。刘备同时还选择了偏僻的路线脱逃,最终避过孙桓的追击。   历经千辛万苦,刘备终于抵达秭归,稍稍收拢败兵,但不久江东追兵再次追至,刘备不敢再战,他抛弃所有的辎重,再往西撤,一路回到当初的东征基地鱼复。   当初在巫县之战吃亏的东吴将领李异、刘阿穷追不舍,率军直追到鱼复外的南山,所幸此时留守江州的赵云和汉昌长马忠率军前来支援,这才挡下了追兵,稳定住战局。   就这样,这场在三国史中著名的“夷陵之战”,最终以刘备的惨败画上句点。   清点战损,怎一个“惨”字了得:荆州将领冯习、张南、傅彤与武陵蛮头目沙摩柯阵亡,前往荆南招降的马良也不幸殉难,刘宁与杜路投降孙权,荆州兵团死伤数万,辎重几乎全部丧失。   此外,刘备还因此丧失了两名优秀的巴地将领:程畿在水战中遭遇江东舰队围攻,力战而死;巴将之首的黄权,则因长江水道被封锁,无法撤回蜀地,无奈之下只好率军向曹魏投降。   而相较于刘备的惨败,东吴方面几乎零战损。经过此战,陆逊一举成名,其卓越的军事指挥艺术和领导才能展露无遗。无可否认,他是继周瑜之后,东吴方面显现出来的又一颗闪耀的军事明星。   赞美之词过后,我们再来看看苦主刘备。   刘备在夷陵之战后,也间接地承认了自己对战败所负有的领导责任。由于黄权投降曹魏,蜀汉的执法单位马上逮捕了黄权的所有家人,请求依律处罚,但刘备却叹了口气说:“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是我负黄权,不是黄权负我。”于是下令释放黄家人,维持原来的待遇。四十年后,黄权的儿子黄崇在抵挡邓艾发起的灭蜀之战时,与诸葛瞻一同在绵竹战死。   夷陵一战,稍微可以称幸的是吴班、陈式、廖化、辅匡这些活下来的将领。经过这场极具震撼性的军事教育,他们在各自日后的军旅生涯中都有更加成熟的表现。另外一位是向朗的弟弟向宠,在这场大溃败中,他的部队保持得最完整,因此受到刘备嘉奖,任中部督,典领禁军。程畿、黄权所留下的巴将位置,后来则由马忠、王平取代。   夷陵之战损失最惨重的,当属刘备自己,他不但差点输掉了全副家当,也几乎燃尽了自己的生命。时间大神已经收起了对刘备的眷顾,他的传奇也即将告一段落。   病危永安   很多人以为夷陵大败之后刘备就翘辫子了,其实不然,夷陵之战结束于章武二年(公元222年)六月,距刘备的死期还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十个月的时间,还将发生很多故事。   话说刘备在战败后并没有回到成都,而是留在了鱼复,并将县名改为“永安”。这地方有二百五十年前公孙述所兴建的白帝城遗址,扼守瞿塘峡险要,于是刘备便在遗址附近重新筑营,命名为永安宫。   刘备不回成都并不是觉得战败丢脸,他并没有完全放弃东征的希望。然而,令他气愤的是,那些他原本期望在战前出现的变局,直到此时才发生。   夷陵一战大获全胜,令东吴诸将士气大振,除了李异、刘阿带着少数兵力侵入蜀中外,徐盛、潘璋、宋谦等将领都纷纷向孙权上书表示:都已经打到了这个程度,刘备手到擒来,此刻应乘胜追击才是。   不过,陆逊、朱然、骆统等军事高层否决了这项提议,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诸葛亮的八阵图(详见《三国演义》第八十四回《陆逊营烧七百里,孔明巧布八阵图》),而是他们了解自己的阵营中存在着许多安全隐患。   夷陵大胜后,孙权将缴获的蜀汉印绶、敌军首级等战利品送交给曹丕,还列了一张有功人员的名单,要曹丕多少意思一下。曹丕并没有照单全收,他回送给孙权一些皮草、名马、铠甲等,顺便附赠自己亲手所写的《典论》和诗文。与此同时,他又派出高级官员侍中辛毗、尚书桓阶来到武昌,目的自然是要孙权将孙登送去洛阳当人质。   孙权当然不买账,他举了东汉初年隗嚣的例子,说隗嚣当年送儿子隗恂去洛阳当人质,结果落得个子死父亡的悲惨下场,所以还是不送为妙。   这下子曹丕可气炸了,当初是你自己说要送儿子来当人质的,结果到头来又不认账,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诚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曹丕所采取的手段,当然是武力征服。   曹魏黄初三年(公元222年),九月,曹丕动员了三路大军伐吴,以曹休、张辽、臧霸为东路,出洞口(约在安徽省和县),进攻京口(今天镇江);中路则是曹仁和他的儿子曹泰,目标是巢湖湖畔的江防重镇濡须坞;西路则是主力军,由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等部队所组成,进取江陵;曹丕自己也来到宛城,坐镇指挥。   面对这样的超强阵容,孙权不敢怠慢。他以吕范、徐盛、贺齐、全琮在东线对阵曹休;中路以朱桓抵挡曹仁;西路则以刚刚在夷陵之战中取胜的部队诸葛瑾、朱然、潘璋等负责防守南郡;至于西线,李异和刘阿的部队应该早早就撤回了荆州,而和蜀汉交界的夷陵线,仍然由陆逊把守。   刘备听到曹丕三路伐吴的消息时,肯定气得拍桌子大骂:顶你个肺!之前老子在夷陵苦撑了四个月你不动,现在老子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你才出现,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还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但骂归骂,便宜还是要占的。   刘备决定采取行动,虽然他的部队在三个月前阵亡了三分之二,所剩无多,但现在东吴左右不能相顾,情势危急,不趁此机会讨回一点利息,这实在有违他做人的风格。   当年八月,刘备将犍为太守李严招来永安,并命蜀汉部队重返巫县,将压力灌在夷陵的守军身上。搞笑的是,刘备还同时写了封信给陆逊,说:“我听说现在魏军已在江陵,我也想重回东方,将军你说可能吗?”   相信陆逊收到此信时,脸上肯定泛着冷笑:你的底牌我不用X光都看得一清二楚,想偷鸡摸狗?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他回了封信给刘备,说:“阁下要回东边逛逛,我没意见。只是您的军队新破,创伤未复,而且刚刚才派人来我们这边讲和,同时内部也在重建,恐怕一时三刻还动不了身。如果阁下执意要在大败之余,再派人过来送死,那我职责所在,一定会热情款待的。”   刘备毕竟是老油条,当然了解自己部队的情况,也知道吓不倒陆逊,只好接受和平的安排。   当年十月,孙权派使者前来请和,刘备同意,并派太中大夫(官阶千石,属于副部长级的言官)宗玮前往东吴报讯。十二月,孙权派同样等级的太中大夫郑泉再来永安拜访刘备,双方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邦交。   其实夷陵之战后究竟是哪一方先派使者求和,双方各说各话,《蜀书》上说“孙权闻先主住白帝,甚惧,遣使请和,先主许之”,但陆逊的信上却说是蜀方“始求通亲”。《江表传》上记载的更离谱,说刘备先给孙权致信,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然后请求恢复邦交。   在恢复邦交的过程中,还有一点非常有趣:孙权对刘备称帝的态度。   由于先前孙权向曹丕臣服,不可能承认刘备的帝位,但现在为了要和蜀汉建交,孙权表示愿意让步,他说:“之前称刘备政权为‘蜀’,那是因为汉帝还在,现在汉帝已经被废了,那我看这样,我们也退一步,称刘备为‘汉中王’好了。”   孙权虽然让步,但还是不承认刘备的帝号,只认他的王号,这样“汉中王”和孙权的“吴王”才处于对等地位。   另外根据吴人的记载,郑泉出使蜀汉时,还大剌剌地教训刘备,说曹家侵凌汉室,刘备自称为宗室宗亲,却不带头反抗,反而自己称帝,这个不合民意,所以我们不会承认,刘备听了这话后感到相当惭愧。   上面的记载是否真实,笔者不作评价,列位只需看看记载出自何处,心中自会有数。   无论如何,在公元222年年底,刘备在永安宫停下了脚步,他一面整顿军队,一面观察魏、吴双方的激战。   当时东线曹休跟吕范作战,东吴方面表现得相当辛苦;西线面对曹魏庞大的战力,诸葛瑾与朱然也应付得颇为吃力。刘备表面上和孙权和解,内心里可能还藏着一线希望,在某个适当的时间,他将重返荆州,重获荣耀。   然而,命运之神终于准备放弃刘备了。   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开始拉肚子。   帝星陨落   刘备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最大的本钱不是所谓的“仁义道德”,更不是张飞、关羽的勇,以及诸葛亮的智(治),而是他有着一副健壮的好身板儿。   从东北到西南,不同的气候,不同的饮食,不同的生活习惯,逃亡期间的物质匮乏、风餐露宿,作战期间的皮肉外伤、化脓感染等等都没有让刘备倒下去,并且他一路活到了六十岁。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在刘备身上体现得尤为充分。   由于长期以来身体都没病没痛,所以刘备在十月左右发现自己出现腹泻的情况时,心里也没太当回事,他照样接见东吴的使者,和孙权重缔和平协议,构思重返东方的计划。   但这该死的腹泻非但没有好转,还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杂病),一代强人刘备终于被病魔击倒,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实事求是地讲,刘备的死并不算善终,他的病痛到十二月便已经相当严重了,但却一直拖到来年四月才过世。对于一个曾经纵横天下的枭雄来说,这是一种最没有尊严的死法。   所谓当年,所谓辉煌,所谓叱咤风云,只能成为病榻上聊以自慰的往事;所谓枭雄,所谓英杰,所谓霸主,现如今吃喝拉撒都要假手于人;拉肚子拉到脱水不说,因为长期卧床,皮肤上还生满了褥疮;最终理智被削平,勇气被磨去,耐心被耗尽,只剩下一副虚弱、腐烂、惹人讨厌的臭皮囊,简直是生不如死,怎一个“惨”字了得!   俗话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能留人到五更”。反过来也一样,阎王要你多受几天活罪,你想早点来个痛快的,那也是不可能的。   更要命的是,刘备的病痛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这牵扯到整个蜀汉政权。对于根基尚不稳固的蜀汉政权来说,皇帝生病使其不得不面对一系列危机,例如:南中地区少数民族的蠢蠢欲动。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首先出问题的不是少数民族,而是身处政权核心的三蜀地区。   蜀汉章武二年(公元222年),十二月,汉嘉太守黄元造反。   汉嘉郡位于蜀郡西北边,在东汉时原本是蜀郡的属国,在东汉的制度下,“属国”是和郡、国同等级的地方政府,首长为属国都尉,有点类似现在的军事占领区。最初汉武帝设立属国安置投降的匈奴部落,之后在东北的幽州、西北的凉州与西南的益州都陆续设立属国,以加强对少数民族的统治。蜀郡属国是用以安置并镇压三襄种夷、青衣道夷、旄牛夷等少数民族的地区,刘备入蜀之后,将蜀郡属国改为汉嘉郡。   这位有胆子开第一枪的老兄正是汉嘉的太守黄元,此人来路不明,很可能也是刘备的老班底。此人之所以造反,是因为他与诸葛亮一向搞不来,害怕刘备一过世,诸葛亮会对他公报私仇,索性登城自守,不听成都指挥。   黄元的乱事,随着刘备病情的加重逐渐扩大。   隔年,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三月,诸葛亮前往永安探视刘备,黄元趁机出兵攻克邛县,搞得成都小朝廷相当紧张,害怕他出兵攻打成都,或前往南中联合少数民族据地造反。   在一片惊疑声中,只有担任益州治中从事的杨洪十分冷静。他看出了黄元真正的意图,认为此人没有据地造反的实力,唯一的可能是要顺江东下,看看刘备病情如何,如果刘备病情好转,他便会投降,如果刘备病危,他必向东逃奔至东吴。   黄元的小算盘被杨洪窥破,结果在前往永安的路上遇到政府军伏击,兵败被俘,被送往成都处斩。   如果杨洪的推论属实,那么黄元只不过是个性格冲动、没啥脑子的小人物而已,他只不过想去永安见他的老长官最后一面,为自己讨一道保命符罢了。只是他对诸葛亮的恐惧让他失去了理智,才会使用兵变这种高难度手段。   从以上的叙述中,不难看出以下几点:   第一,诸葛亮接班(行政大权,而非皇帝位)在当时已是公认的事实,大家都知道十七岁的刘禅不足以撑起这个新帝国,将来权力一定会掌握在诸葛亮的手中;   第二,刘备和诸葛亮各自有着不同的班底,有一些诸葛亮想要处理的人,则是靠刘备撑腰才能暂时免于受罚;   第三,诸葛亮执法的手段严厉,足以令那些有刘备撑腰的家伙感到恐惧。   在笔者的历史认知中,诸葛亮是一位理性、勤奋、有效率、老练、充满智慧的政治家,但他独断、强势的施政风格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当诸葛亮的朋友不如当他的敌人,因为即便是敌人,只要未触碰那条底线,他便不会把你怎么样。但相反的,当他的朋友,不但没有情面可讲,而且为了避免被人戳脊梁骨,说他护短,有功不一定赏,有过却一定重罚。   现世很多翻案文章,都热衷于用负面角度去描述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翻案过头的情况相当普遍。   不过,理性地看待这对君臣,我们不难发现,刘备和诸葛亮的确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相互信赖。   具体分析如下:   先说刘备,由于他是草莽军人出身,重感情,重实务,有深厚的个人魅力,所以他喜欢类似魏延这种豪迈、勇武的军人,对法正的犯忌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诸葛亮则是由学者、专家转行当上行政官的,他强调理性、效率、法治,所以他喜欢马谡、蒋琬、姜维这种有文化涵养、能够将计划做得井井有条的行政人才,但只要有人犯错,不分亲疏,一律依法论断,马谡、向朗便是栽在诸葛亮的铁腕之下的。   打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以来,刘备和诸葛亮就是凭借着取长补短、优势互补、相互配合才逐渐建立起蜀汉帝业的,纵使两人对某些问题的看法存在歧义,但这并不妨碍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或是诸葛亮对刘备的忠诚。   书归正传。接下来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永安托孤”。   终于走到了最后这一刻,没有宗室重臣在身旁,元老班底也死得差不多了,刘备明白,眼前这位四十二岁的读书人,是他唯一可以托付的对象,虽然他可能将这个国家带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病重的刘备开始安排身后事,十七岁的太子刘禅毫无悬念地成为帝国的合法继承人,刘禅的两个异母弟弟鲁王刘永跟梁王刘理年纪都还轻,所以只能预约未来辅臣的角色。   当然,由谁来当皇帝,蜀汉群臣并不关心,他们的目光只盯紧皇帝宝座旁边的那个位置——顾命大臣。   真正的顾命大臣有两位,分主副,为主的是担任丞相、录尚书事、司隶校尉的诸葛亮,为副的则是任尚书令、辅汉将军、犍为太守的李严。   其实诸葛亮和李严并受托孤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诸葛亮也是人,说不定哪天倒霉碰上个天灾人祸,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找个接班人。刘备并没有挑上他的大舅哥、时任关中都督的吴懿,他之所以选中李严,主要还是看中他荆州人的背景,以及李严之前在犍为郡镇压少数民族的优异表现。刘备以李严为中护军,统内外军事,留镇永安,作为益州东面的屏障。   在交代后事时,刘备哀婉地告诉诸葛亮:“你的能力比曹丕高十倍,一定能安定我国,成就大业。如果我的儿子可以辅佐,那就辅佐,倘若不行,你便取而代之。”   诸葛亮流泪回答:“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刘备的这段托孤之言,历来都有正反两面的解释,有人说这是君臣相互信赖的最佳典范,也有人说刘备临死前还不忘耍心眼儿,迫使诸葛亮不敢动谋篡的念头。   笔者在这里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翻阅三国史料,类似这样的托孤,在当时还是满流行的,孙策托孤张昭跟周瑜、刘表托孤刘备时,都说过类似的话,现在轮到刘备托孤,他这么说一点都不奇怪。   至于刘禅,这位未来的大汉皇帝,蜀中最高统治者,那年已经十七岁了。不过他显然是个很低调的孩子,自从被赵云从孙夫人手上夺回来之后,我们就对他的人生一无所知。   理论上,刘禅应该从成都到永安见他老爸最后一面,站在病床前听父亲说出临终遗言,或是身为帝国君主才能够知晓的国家机密,但史料上并未记载这感人的一幕,我们也不排除刘禅从头到尾都留镇成都,没去永安,刘备最后的吩咐是透过一道遗诏送到刘禅手上这种可能。   说是遗诏,倒更像是一封家书。   开头刘备先是交代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并告诉刘禅:“我活到六十三岁,已经够本了,放不下的只有你们兄弟。听射援先生说,诸葛丞相最近常常夸奖你的智识和气量,说你已逐渐成长起来了,果真是这样,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继续努力!”   接着,便说出了那句被后世引用了无数次的名言:“只要是错误,再小也不要犯,只要是善,即便是小善,也要做(‘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要知道,唯有贤德才能服人,你老爸我德行不够,千万不要学。你要多读《汉书》、《礼记》,有空再读《诸子》、《六韬》、《商君书》等,可以增长知识。我听说丞相手抄了一套《申子》、《韩非子》、《管子》、《六韬》,但还没读过就在路上遗失了,你可以再让丞相抄一份。”   从这份遗诏中,可以看出刘备是个很注重下一代教育的人(这与他的母亲相似)。他给刘禅开出的书单,和当年孙权给吕蒙开的书单相近,包括了史书跟兵书,对于生存在乱世的人来说,政治与军事是求生的不二法门。   稍有不同的是,刘禅注定要当皇帝,因此刘备的书单中多了《商君书》和《礼记》两部,前者是法家经典,帝王学的基础,后者则是儒家制度的阐述。而他着重提到的诸葛亮那些所谓的手抄本,一概是法家经典,由此可见以法家的理论治国,算是刘备与诸葛亮共同的理念。   嘱咐完太子,刘备又记挂起另外两个儿子,鲁王刘永跟梁王刘理。这两个孩子,年纪不详,总之小于刘禅。刘备在临终前将刘永叫到床前,吩咐他:“我死了以后,你们要将丞相当成父亲对待,好好听丞相的话。”   交代完这一切后,刘备终于可以瞑目了。   许多与他同一时代的大人物早已化为尘土,在历史的洪流中安息,如今终于该轮到他了。在弥留之际,他或许会回忆起幽州的漫天风沙、家门口的那棵大桑树、黄河岸边万头攒动的黄巾难民、许都中送往迎来的高官显贵、襄阳城内的歌舞升平、长江上的熊熊火光,以及他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的亲人与伙伴。   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我父亲早亡,家境贫寒,与母亲织席贩履度日;后黄巾乱世,我趁势崛起,手下有一批至死不渝的忠志之士相随;我虽一生遭遇颇多挫折,最终却能成就大业!   是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   是啊!生前沉浮荣辱,后世自有人来评说,此生我已无憾!   刘备终于可以瞑目了,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他躲过了无数次死神的召唤,但这次他不准备再逃了。   蜀汉章武三年(公元223年)四月二十五日,刘备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崩于永安宫,享年六十三岁,谥号昭烈。   故事并未结束。   身后之事   刘备死后葬于何处略有争议,有一说认为刘备就葬在白帝城,也有说法是葬在江州,不过依照《三国志》的记载,刘备四月二十五日过世之后,棺木在五月运回成都,停棺百日之后,在八月下葬城郊的惠陵。   和刘备一同下葬的还有刘禅的生母甘夫人,她于十年前逝于荆州,葬于南郡,刘备过世的前一年才将她迁葬至蜀中。现在刘备也过世了,于是群臣奏请后主刘禅,将夫妻二人合葬,追谥刘备为昭烈皇帝,甘夫人为昭烈皇后。   旧事完结,新时代来临。   这个新时代,我们可称其为“后刘备时代”,或是“武侯时代”,更多的人喜欢使用后者。   新任蜀汉帝国皇帝刘禅在成都登基,改年号为建兴,以张飞的女儿为皇后,以吴懿的妹妹穆皇后为皇太后。在这位新皇帝的四周,有他老爸所留下来的四大护法(都督),捍卫着他广大的疆土。   北方:   都督汉中的仍旧是刘备的爱将,汉中太守、镇北将军魏延。新皇帝没有升他的官,而是另赐给他都亭侯的爵位,让他继续担负川北防守的重责大任。在汉中和魏延一起奋斗的还有国舅吴懿,他仍挂着讨逆将军、关中都督的招牌。   南方:   在牂柯郡的平夷县(今天贵州怀仁一带),有刘备亲任的庲降都督李恢坐镇。所谓“庲降都督”,属于刘备的发明创造,用以镇压南中地区,最初由南郡人邓方担任,邓方死后,由南中土著、益州郡籍的李恢接任。在未来南中动荡的日子里,此人将扮演相当重要的角色。   东方:   巴地首府江州,由年轻的巴郡太守、江州都督费观镇守。费观是旅蜀江夏人,他是刘璋的女婿,也是刘备重点拉拢的对象,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太守和都督的位置。刘禅即位后,又给了他都亭侯的爵位,并将之前刘璋挂的振威将军头衔也赏给了他,使这位三十来岁的将领一下子显得重要非凡。   至于最东线的永安,则由托孤大臣李严以尚书令、中都护的名义负责。新皇帝另外给了李严都乡侯、光禄勋的头衔,并让他假节,使李严成为川东地区最高军事长官。   另外获得重大升迁的将领还有两位,其中一位便是帅得掉渣,但官运一直很差的赵云。他在新皇帝手下获得了跳跃式的重用,从杂号的翊军将军直升为中护军、征南将军,另拜永昌亭侯。曾有学者认为,刘备先前之所以一直不升赵云的官,就是要留给儿子重用,这样赵云才会买新皇帝的账,笔者个人还是蛮喜欢这种说法的。   另外一位获得升迁的将领,则是低调到有些神秘的陈到,他是刘备的贴身卫队长,追随刘备近三十年,一直没得到像样的提升,刘禅即位后一口气把他提拔到护军、征西将军的位置,并让他留在永安,协助李严防守。   在以上的这些武将中央,坐镇的则是诸葛亮和他的内阁班底。   建兴元年(刘禅年号),诸葛亮封武乡侯,揭开了其执政的大幕。他的丞相办公室正式成立(开府治事),办公室主任(丞相长史)一职由南阳人王连担任,此人乃旅蜀荆州人的大佬,很多人都是透过他的介绍而进入政府任职的。负责国家人事的东曹掾则由零陵人蒋琬担任,广汉人李邵为西曹掾,主管府内的人事。另外,担任府中参军的是马谡和廖化,阆中人马忠为门下督,丞相主簿则是南阳人宗预。   这就是“后刘备时代”或“武侯时代”的蜀汉军政布局,新皇帝、新人事、新将领、新气象。   当然,还有新危机。   建兴元年(公元223年),牂牁太守朱褒起兵造反,益州郡大族雍闿、越嶲夷王高定纷纷响应,雍闿还绑架了益州太守张裔,送给孙权做见面礼,表示归附,并发兵攻打最西南方的永昌郡。   孙权也任命刘璋的儿子刘阐为益州刺史,坐镇于益州和交州交界处,图谋益州的野心表露无遗。   既然东吴动手,曹魏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不过这回曹魏不用武斗,而是改为文攻,几位名士级的曹魏重臣,如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尚书令陈群等纷纷写信给诸葛亮,阐明“天命人事”,希望诸葛亮能知进退,趁此机会带领蜀汉归降曹魏。   诸葛亮读了这些劝降书,并没有一一回复,而是以公开信的形式,臭骂了这些人一通,让天下人见识到了蜀汉新当权者的气魄。   信的一开头就把这些名士损了一顿,诸葛亮说:“当年项羽据有中原,也有帝王的样子,但因为他德行不佳,最终还是失败了。曹魏今天也是一样,就算今天不垮,将来也必定会垮,就算将来不垮,也总有垮的一天。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倚老卖老,甘心当伪政府的笔杆子,就像当年陈崇、张竦拍王莽的马屁一样,将来也必得报应!”   痛快!   诸葛亮在第二段扩大了攻击范围:“当年光武帝以数千老弱残兵,在昆阳大破王莽四十万大军,正所谓‘据道讨淫,不在众寡’。曹操仗着有点小聪明以及数十万大军,也只能救张郃于阳平关,最后却丧师损众,铩羽退出汉中,他这才知道自己是捞不着皇位了,所以还没回到许都就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憋屈死了,留给他那放浪又不争气的儿子曹子桓篡位。所以,即便你们这几个老家伙有苏秦、张仪的诡辩本事,想要以滔天之词诋毁先贤,也不过就是卖弄文采、耍笔杆子,大丈夫所不为也!”   淋漓!   最后诸葛亮义正词严道:“军诫曰:‘万人必死,横行天下’,当年轩辕氏以数万人,便能统治天下,更何况如今我们有数十万人,‘据正道而临有罪’,又岂是你们曹魏可比的?”   当真是大义凛然、气势恢宏!   在诸葛亮众多流传后世的作品中,这篇名为《正议》的公开信,并不能与《出师表》相提并论,但笔者个人却相当喜欢。《正议》中那大剌剌的反击态度,尤其最后那一句“据正道而临有罪”,更是正气凛然,掷地有声。或许小说家就是受了这篇文章的影响,才杜撰出“诸葛亮骂死王朗”的经典情节。   未来十五年,诸葛亮都将以这样的气势支撑着蜀汉政权一路走远。刘备的人生已经落幕,现在是属于你的时代了,诸葛亮!   此时已是公元223年7月,故事便在这里打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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